第2章
等到第五個報名日的時候，陸思遠已經麻木了。
麻木地看他媽說他中邪，麻木地看着他爹摔了第五個狗吃屎，麻木地坐上自家的車。一切都和前一天一樣，但是等到他看到溫成傑的時候，他又不麻木了。
最初的悲痛過去，勾起的是對這個人的思念和渴望。
渴望多看他兩眼，渴望靠近他一點。
陸思遠無時無刻不再渴望着能和這個人産生什麽聯系，但是在他與溫成傑之間，兩個人似乎只有同班同學這一個标簽可以讓兩個人劃分在同一範圍。
脖子上單丹的手還勾着，耳邊還是他調笑的聲音，同學的哄笑聲從前方傳來。只要他擡頭，就能看見溫成傑穿着騷包的新衣服站在那裏開屏。
反正能重來，自己上去打個招呼他第二天也不會記得。就算讓人覺得奇怪也沒關系，除了自己沒有人能知道。
陸思遠拉了拉書包的背帶，聽見單丹同溫成傑打招呼的聲音，擡手推開了單丹。
他轉頭看向溫成傑，兩個人眼睛對視。
溫成傑背對着光面朝着他，晨光給少年鍍上燦爛的金邊，沒有屏幕上的隔離，陽光裏飛舞的灰塵還有對面少年人身上散發的溫度，一下撞進陸思遠的眼睛。
真實鮮活的溫成傑，虛幻得像一場夢。
陸思遠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又紅了，熱熱的，像是又有眼淚在打轉。
周邊同學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們似乎都在看自己，視線裏帶着驚訝和奇怪。但是陸思遠沒有心思去關心別人想什麽，他看着溫成傑，而溫成傑也在看自己。
沒有屏幕間隔沒有十年生別最後死離，活生生的溫成傑就站在自己面前。
光是想到這點，他是真的有點想哭了。
沒關系，哭出來也沒關系，反正不會有人記得。陸思遠想着，哽咽說：“你……你的新衣服很帥。”
溫成傑愣住了，原本靠在欄杆上的後背挺直，看着面前淚汪汪的陸思遠向前走了一步。
陸思遠吸了吸鼻子，望着他臉上的眼淚都忘了擦。
高他半個頭的大男孩噗嗤一笑：“所以你就被我帥哭了？”
周圍的安靜一下被這句話打破，女孩子們笑了起來，單丹擡手給了溫成傑一巴掌：“能不能要點臉呢，溫少爺。”
溫成傑看着陸思遠遞出紙巾：“陸思遠，你哭什麽，誰欺負你了？”
單丹一聽臉色也是一沉：“大外甥，有人欺負你？”
腦子裏沖動的水變成眼淚流下來，陸思遠的理智占領了高地，連忙搖頭否定：“沒有，哪有人欺負我個大男人。”
他是被自己矯情弄哭的。
單丹卻不依不饒：“那你這麽個大男人看着溫成傑哭幹什麽？是他欺負你了？”
溫成傑挑眉看了單丹一眼，沒說什麽。
陸思遠有些急了，他自己有毛病，這跟溫成傑又有什麽關系？他吸了吸鼻子，咬牙說：“跟別人沒關系，這幾天我眼睛敏感，見風就流淚。”
“真的嗎？”溫成傑又抽出一張紙給他，摸了摸自己臉：“我還真的以為是我太帥了，把你帥哭了。看起來還是功夫不到家啊，沒有把我們思遠帥哭。”
同學們哄笑成一片。
“溫成傑你要不要臉啊？”
“就是，思遠眼睛不舒服快點進教室休息。”
身邊人的注意力都被溫成傑吸引走，陸思遠松了一口氣，他聽出這個人在幫自己解圍，趁勢借坡下驢揉了揉眼睛：“明天的體育課不能上，要請假了。”
單丹一拍他肩膀：“沒事，體育委員是你舅舅我，你的假我批了。”
“喲，蛋哥好大的官威啊。”溫成傑嘲諷一句。
趁着兩個人打鬧的時候，陸思遠轉身進了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放松下來，揉着眼睛暗自嘆氣。
雖然知道明天大家都會忘記，但他還是不敢做什麽放肆的事情，說上一句話就已經足夠了，足夠讓他一天都滿足了。
但是溫成傑給了他回應，就像是把那些勇氣轉換成柔軟的棉花糖打進他的身體裏。讓他有些飄飄然，就連開始哭出來的醜樣也來不及計較。
明明從前在學校的時候他們也會有日常的對話，自己也不會像今天這樣情緒激動。
陸思遠坐在椅子上皺眉，自覺是多年不見溫成傑感情壓抑扭曲，等自己适應了每天都能看見溫成傑的日子，應該就不會這麽激動見溫流淚了。
他拿到新的高中課本，原本還偷偷想明天要怎麽樣才能稱贊溫成傑帥更自然一點，但在看到課本內容的那一瞬間，什麽人生重來，什麽溫成傑都跑到了九霄雲外。
陸思遠，十七歲的身體二十七歲的靈魂，卻看不懂自己的物理課本。
他盯着課本猛看一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發現這下好像是真的有點疼。
不止眼睛，就連頭也跳着疼，擺着面前的是有字天書，是似是而非的秘密，是他這輩子都學不懂的高級。
陷入沉默中的陸思遠開始對人生産生了深刻的懷疑。
說實話就是後悔，就不應該喜歡上這天殺的溫成傑，不喜歡他就不會喝酒痛哭，不喝酒他就不會磕到頭，不磕到頭也就不會回到十七歲，再學一次物理。
都怪這天殺的誘人的溫成傑。
陸思遠用手揉着眼睛，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公式在心裏嘆氣，現在想什麽都沒用了，該學還是要學，大不了多看幾眼溫成傑，這樣才算回本。
他這樣想，順勢側頭看向坐在窗戶邊的溫成傑。
吹來的熱風讓陸思遠眯了眯眼睛，而窗戶下的男孩卻在這時轉頭看了他一眼，陸思遠一愣，眨了眨眼睛。
但很快溫成傑就挪開了目光，伸着手拍坐在他前桌女生的肩膀。
陸思遠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也不敢再看下去，裝模作樣托着下巴看書，餘光卻不住地往窗邊瞟。
兩個說話的人不知道達成了什麽共識，女生笑着點頭，而溫成傑站起身将窗戶關上了，還拉起了窗簾，将滿目的陽光和還帶着夏天尾巴潮熱的風全部關在了教室外面。
陸思遠下意識扣着書角在心裏計較，溫成傑是因為自己的眼睛吹不了風所以才關上了窗戶嗎？還是單純因為他覺得陽光太曬，坐在窗邊太熱？
講臺上的班主任老張還在按慣例啰嗦，說教的話從左耳朵乘着風穿過右耳朵，陸思遠坐在下面因為自己的異想天開偷笑，像是吃到了糖的老鼠，偷偷摸摸将溫成傑的行為歸咎于自己，一個人暗自觀賞一個人評價。
反正也沒有人知道，那就姑且這麽當作吧。
這樣的異想天開自欺欺人陸思遠也不是第一次做，輕車熟路，臉上淡淡的笑保持到了放學的時候。
同前幾天一樣，單丹又向陸思遠發出了網吧上分的邀請，勾着他的肩膀要帶領他見識新網吧的高級配置。
“我覺得我用那個電腦上分，王者不是夢。”單丹信誓旦旦，“當然，像我這麽給力的ADC必須有一樣厲害的輔助來配合，我看大外甥你就很适合。”
陸思遠哼哼唧唧：“有誰去啊，就我們兩個雙排？”
他知道溫成傑會去，明知故問就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單丹想了想轉頭去找溫成傑，卻發現他不在教室：“溫少爺幹嘛去了，他應該也去吧，他打上單賊強。”
陸思遠也奇怪溫成傑一放學就不見了人影，心裏有些拿不定主意去不去了，猶豫說：“你讓我想想。”
“來了來了。”單丹朝着門口進來的溫成傑一揮手：“溫少爺你幹嘛去了，下午約你召喚師峽谷半日游，來不來？”
溫成傑把手上的冰可樂遞給前桌女生，應了一聲去。
單丹轉頭看陸思遠：“成了，我們三個，所向披……你怎麽了？”
陸思遠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看上去輕描淡寫：“迎風流淚呢，眼睛不舒服下午不去了。”
一下課就跑出門，原來是給女生去買冰可樂了。
他忍着心裏的不爽，同便宜舅舅說：“行了，我今天就不去了，下次陪你雙排。”
單丹還想挽留：“開學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有時間……”
“陸思遠也去？你不是眼睛不舒服嗎？”溫成傑背着書包過來聽到他們的話問。
陸思遠看着他額頭上的汗，握緊了手又松開，擠出個笑來：“是啊，眼睛不舒服了所以不去了。”
他背着書包轉身就走，留給單丹和溫成傑一個絕情的背影。回家的時候他路過小賣部，想了想進去也買了瓶冰可樂。
只是怎麽喝都覺得味道一般。
陸思遠握着可樂暗自悲傷，心想大概因為不是溫成傑買的，所以不好喝吧。他想一半又覺得自己矯情，溫成傑給別人買瓶可樂自己都要想這麽多，簡直有病。
揣着那瓶可樂走在校道上的陸思遠，冷漠，凄清，又惆悵。
那瓶不好喝的冰可樂，晚飯時全進了陸老爹的肚子。
陸思遠也暗自下了決心，發誓明天再重來的時候不會誇溫成傑新衣服帥，還是照原樣離他遠一點，別有什麽交集。
決心下得好，奈何老天拆臺巧。第二天陸思遠睜眼的時候，停滞五天的日期終于前進，來到了高二開課第一天。
陸思遠：……
我**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