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失信

第六十五章失信

九月中旬,初秋漸涼,日子倒是比八月時爽利了許多。卿予的馬車剛抵汝陽侯府,陸錦然便已迎了上來。

有人笑逐顏開,掀開簾栊便直接躍了馬車。快步上前,頭一遭事就是伸手比量陸錦然肚子幾次,遂才好奇嘀咕道,“比我懷葡萄時候大了那麽多,果真只有三個月?”

明顯是不信的。

陸錦然聞言略有羞澀,道了一句先進侯府再說,就親密挽了她胳膊。客随主便,卿予并無推辭。宋隐和錦然大婚的時候,商允和她來得晚,其後又大病高燒不醒,一直沒有來得及和錦然好好說會兒體己話。

這一路便有說有笑。

入了內院,陸錦然才退了四圍,同她悄聲耳語。

“雙生子?”卿予喜出望外,兀得想到若是能有兩個小不點兒葡萄喚着娘親,竟然有些羨慕。

陸錦然卻是拉了她衣袖示意她小聲些,都是赤腳大夫說的也不知曉真假。自己聽來圖一樂呵就是,也沒告訴過宋隐和旁人,怕萬一不是,空歡喜一場反倒失望得很。

卿予睥睨她一眼,怎麽就不怕我這個做幹娘的空歡喜?

陸錦然就笑,你以為要閨蜜是做什麽的?

卿予徒然語塞,遂又笑了出來,輕輕摸了摸她肚子,鄭重其事道,“乖寶寶,幹娘一定替你們守好秘密,絕對不讓提前你爹爹知道。”

陸錦然忍俊不禁。

片刻又有丫鬟送了酸棗進來,卿予忍不住嘴饞和陸錦然争食,小娟哭笑不得,小姐……

陸錦然倒是不以為然,由得她去,她自小就喜歡同我搶。

卿予對她的言論倍感“欣慰”,“還是錦然了解我,不過這酸棗也不像懷葡萄的時候那般有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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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錦然便問起為何沒帶葡萄同來,葡萄平日裏是時時粘着卿予,她本也以為卿予會帶了葡萄一道。卿予微怔,想起商允說葡萄正是調皮的時候,錦然有身孕在身,怕他沖撞添亂子。

陸錦然悠悠嘆道,你家商允向來是個心細之人,不過這回倒是太心細了些,哪裏會的事?

卿予只是陪笑,是心細還是有旁的考量,她不想再深究。離開晉州已有大半月,不知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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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允換上一襲華衣錦袍,玉冠束發,翹首立于城樓之上,身姿翩若出塵。等了些許時候,掏出袖袋中随身攜帶的茶花香囊輕嗅,積在心中的煩躁感才洩去不少。

早起便到了城樓,葡萄也有些乏,困在汀蘭懷中連眼睛都睜不開。

商允摸了摸葡萄小臉,葡萄半醒,“爹爹,還要等多久,葡萄困了。”商允從汀蘭懷中接葡萄抱起,“再等等,爹爹抱你可好?”

葡萄才怏怏點頭,腦袋耷拉在他肩上又呼呼睡去。商允臉色并不好看,原本遣人傳話是卯時一刻抵達,眼下已至辰時末梢,他帶葡萄在城樓侯了足足兩個時辰。

堂堂平西侯府的千金,初臨晉州,這個下馬威是留給他夫人的。

商允眉頭微攏。

遠處喧嚣聲漸起,隐約看得見大片車隊行跡。守城士兵請示,商允點頭,便有兩騎快騎迎向車隊。

不多片刻,兩騎返回,才道确實是平西侯府的車隊到了。

商允冷冷一笑,吩咐以大禮迎接,衆人照辦。商允才又喚了葡萄,葡萄迷迷糊糊睜眼,在他側臉香了一口。

商允抱着他走下城樓,一邊叮囑,“昨日爹爹給你說的都記住了?”

“記住了。”葡萄奶聲奶氣。

“說給爹爹聽聽。”

葡萄有些委屈,“見到陳姨要問好。陳姨若問起娘親來,就說娘親病了,爹爹送娘親去宅子養病。日後有陳姨在的時候,不許提娘親。”

商允心疼摸摸他頭,低聲囑咐,“葡萄聽話,我們早日接娘親回來。”葡萄乖巧道聲“好”。下得城樓,商允才放下葡萄,牽起他的小手踱步至城門口。父子二人一大一小身影,宛若镌刻。

平西侯的車隊陸續抵達,随行丫鬟撩起簾栊,十月裏頭秋意正濃,陳暖馨伸手,商允上前扶起。

兩人相識一笑,陳暖馨多打量了他幾眼,便是垂眸抿唇,“永寧侯……”眼神的清冽高傲之中噙着萬種嬌羞。

“暖馨,喚我商允即可。”商允随和道起,這本稱呼便甚是親近。

陳暖馨櫻唇微挑,極其自然喚了聲,“商允……”卻之不恭。再瞥到他身後的葡萄,挑眉淺笑問起,“商允,這可是洛兒?”

問的可是洛兒,不是小世子,俨然沒有将自己當做外人。

葡萄慢吞吞上前,望了商允一眼才又輕聲開口,“商洛見過陳姨。”陳暖馨俯身,含笑拍了拍他的小臉,覺得手感不錯。朝一側擺擺手,便有丫鬟送上一個錦盒。

陳暖馨接過,遞到葡萄手中,“我給洛兒的見面禮。”

葡萄擡眸望了商允一眼,見爹爹點頭,“日後都是一家人,收下吧。”

一句日後都是一家人,陳暖馨甚是滿意,回頭笑吟吟瞥了他一眼。葡萄才收了下來,卻沒有稀罕打開看。陳暖馨也根本不介意,草草環顧了四周,又悠悠開口,“怎麽沒見到卿予姑娘?”

卿予姑娘?

侯府随行之人心中皆是一驚,這位平西侯家的千金小姐怕是根本沒有将夫人放在眼裏過。

商允斂了情緒,葡萄委屈道,“娘親病了,爹爹送娘親去宅子養病了。”

陳暖馨微頓,看向商允時,嘴角笑意更濃。

哪裏會那麽巧就病了,商允該是怕損了自己平西侯府千金的顏面,才特地将舊人送到宅子上去,避免沖撞自己。

看來這位永寧侯遠比想象中更識大體一些。

那倒也好,省得大婚時候才費心思搭理那女子。

臨行前,平西侯便細心交待過她,就算永寧侯有夫人,以女兒平西侯府千金的身份地位,也不必屈尊降貴,侯府之內更無需忍氣吞聲!她嫁去永寧侯府,雖然名為做小,但一個正室的名份,日後想要還不容易?

陳暖馨自幼嬌生慣養,喜歡處處被人捧着,又哪裏肯輕易吃虧?

臨到晉州,就吩咐原地歇息兩個時辰。

初來乍到,自然要先給某人一些下馬威,點個醒,她堂堂平西侯府的千金嫁來永寧侯府,旁人即便再受永寧侯喜歡,也是要看她臉色的!

“入秋風大,一路舟車勞累,先回府歇息吧。”商允溫和開口,陳暖馨才從方才思緒中回過神來。商允緩步上前,揭開自己府上馬車的簾栊,陳暖馨她會意一笑。

既是晉州府的人,自然該乘晉州府的車。

遂而伸手,由他扶着上了馬車,餘下身影阿羅多姿。陳暖馨得意彎了彎嘴角,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永寧侯也不像傳聞中那般目無旁人。從前喜歡他夫人,怕是沒見過世面,此番定是被她美貌折服。

再想想商允,本就是個溫文爾雅,俊逸清秀的男子,便也不是那麽介意他還有個夫人,有個兒子。她一直喚洛兒并非親近的緣故,而是和喚卿予一樣。這些,遲早都是她的!

……

目送陳暖馨一行入城,商允面色漸沉,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傲慢跋扈,蠻橫無禮。

待得顧言行至跟前,才沉聲開口,“人接來了嗎?”

顧言點頭,繼而附上耳語。

商允臉色才舒緩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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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月,陸錦然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小娟也道定是雙生子,陸姑娘好福氣呢。陸錦然歡喜撫上肚子,臉上笑顏如花綻放,甚是好看。卿予便貼上耳朵去聽動靜,彼時商允就喜歡這般,她也總好奇想聽聽是何動靜。

沒法聽到自己的肚子,眼下便常常去聽錦然的肚子。

陸錦然笑不可抑。

鬧得正歡,丫鬟推門而入,“夫人,侯府外有位公子和姑娘求見,公子姓風,姑娘姓伍,說是夫人舊識。”

一人姓風?一人姓伍?

“風漸越!伍曉月!”陸錦然和卿予異口同聲,竟是他們二人。定是風老頭子和伍伯伯下棋起了争執,婚事吹了,才私奔到陸錦然這裏來的。

多年未見,卿予不知表情該是歡喜多一些還是惋惜多一些更合适。遲疑之時,丫鬟已領兩人進了偏廳。

“陸錦然,我來投奔你了。”伍曉月性子沒有變過,風漸越便也笑問了聲好。待得看清她身旁之人,又活像見鬼似的的表情, “洛……洛……洛語青?你還沒死!”

誠然這麽多年沒見,伍曉月開口便是這般喪氣的話,卿予沒好氣,“天不遂人願,沒死成。”

風漸越笑出聲來,這定是洛語青無疑了。

伍曉月則是冷哼一聲,瞥過頭去。和陸錦然相比,她自幼就更讨厭洛語青一些,雖然眼下見到她還活着心中小有激動,不多片刻便被熟悉的厭惡感掩蓋。

風家和伍家都在南順,一時半刻哪裏會想到來西秦尋人?兩人便在汝陽侯府住下來,陸錦然讓人置了些酒菜接風。

即便看不慣卿予,伍曉月卻和陸錦然是要好的。叽叽喳喳說起南順武林的趣事和一路上的見聞,也不生分。

倒是風漸越怕尴尬,不時與卿予說會兒話。

都是幼時的舊識,卿予同風漸越也熟得很,伍曉月卻不喜歡。若是見他二人聊得高興些,就出口打斷,卿予無奈也由得她去。

伍曉月比他們幾人都小上兩三歲,卿予既然清楚她的脾氣也不和她計較,伍曉月自己都有些錯愕。洛語青,似是變了不少,好像也沒有從前那般是是争強好勝,終日呲牙咧嘴。

風漸越也有同感。

卿予自己倒不覺得,只是後來伍曉月就沒有先前那般排斥她,也會不時同她說些話。風漸越唇瓣含笑。

算是冰雪初融?

伍曉月問起她近況,四海閣的變故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帶過,提及嫁娶,才道夫君是永寧侯。

不想伍曉月和風漸越同時怔住。

卿予一臉不解,陸錦然則是臉色微變,風漸越眉頭微攏,“語青,你真是永寧侯夫人?”

卿予木讷點頭。

伍曉月則是快語問出,“那永寧侯府上下置辦囍事,你在錦然這裏做什麽?”

永寧侯府置辦囍事,字字猶如利器紮進心裏,卿予半晌才反應過來。永寧侯府置辦囍事她為何不知曉?

卿予再看向陸錦然,寧願不信,心中還是猜到了十之八/九。陸錦然輕咬下唇,她是答應過商允照看卿予。他有些要事處理,卿予在不合時宜,卻不知道是這麽一出。

卿予緩緩起身。

“侯爺要是娶平西侯之女,其實大有裨益。待得平西侯百年之後,梧州四十城便可悉數納入晉州地界之中。”

“平西侯若有心嫁女,光是愛女的嫁妝就可解晉州燃眉之急。”

商允,這些對你真的如此重要?

想起在臺州時,他俯身背她,昏黃燈火下拉長的背影在甘甜似蜜中搖曳。除夕夜裏環着她和成兒讀話本,冬日雖冷,卻暖人心扉。亦或是那句,卿予,你可知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那時的晉州不似如今繁盛,他的心也無需容納梧州四十城。

“卿予,等我忙完這一陣,就親自去汝陽侯府接你。”

“卿予,乖乖等我。”

她信他,才料想他支開她定然是有自己的緣由,她亦不想讓他為難。

所以,商允你有何事需要這般隐瞞我?

還是,你終究失信于我?

……

臘月初三,晉州上空開始飄起了小雪,記得前次下雪還是四年前的時候,看門小厮有些走神。

“夫人。”恭敬問候一聲也未走心,待得二人進了府,才驚詫反應過來。剛才那是夫人?是夫人回來了?!

徑直往東苑走去,由得下雪,苑中的人倒也少。葡萄的屋內,燒着炭暖便也不冷,小小的個頭趴在書案上寫字,饒是認真。兩個多月未見,卿予心中微暖,眼中隐隐浮上一絲氤氲,“葡萄。”

“娘親!”葡萄撲到她懷中哇得哭出聲來,“娘親,你去哪裏了,是不要葡萄了嗎?嗚……”卿予心疼至極,抱起他在懷中親了親,“哪裏會,娘親日日想念葡萄。”

葡萄就攬着她脖子不放,“那為何葡萄生日娘親都不回來?”

卿予語塞,眼眶倏然濕潤,葡萄三歲了……

“爹爹說只要葡萄聽話就接娘親回來,葡萄都聽話了。葡萄明明不喜歡陳姨,還是同她說話,爹爹說了不在陳姨面前提娘親,葡萄就沒有提過,葡萄好想娘親……嗚……”

卿予心如針紮,抱緊懷中的葡萄遍遍安慰,“娘親回來了,不丢下葡萄了,乖。”哄了好些時候,葡萄哭累了才在懷中睡着。睡夢中卻又在笑,似是許久未曾這般安穩睡過。

卿予撫過他的眉梢,心便揪在一處。

讓小娟照看葡萄,就起身往書房去,大凡這個時候他應該出了議事廳,在書房看些折子。

卿予步子些許發輕,葡萄口中的陳姨,便是平西侯的千金陳暖馨。

行至書房門口,正欲推門而入,房內卻有笑聲傳來,卿予手中一僵,愣愣收回。銀鈴般的笑聲,又甚是嬌媚,“商允,你今日這首題詩的韻致便大不如昨日那首。”

商允,喚得甚是親絡。

“哦?”熟念的聲音,竟似是難得的興致,“暖馨何出此言?”

卿予心中隐隐作痛,她不識字,商允也從不同她說這些。卻依稀忘了,商允自小便是喜歡這些詩詞文墨的。兩人的聲音清淺傳入耳畔,她是聽不懂,卻甚是刺耳。

末了,聞得有人問起,“所以昨日那首,寥寥幾字便将相思之意描繪的淋漓盡致,可是思念你夫人了,寫給她的?”

聲音有些酸,又好似撒嬌。

片刻緘默,才聽到商允的聲音,“她不識字,不是寫給她的。”

“不識字?”陳暖馨甚是詫異,又輕笑出聲,“那豈不是少了許多閨房之樂?倒是個沒有雅興的人!你如何忍得?”

“我和她不說這些。”商允應得簡單,更沒有半分語氣。

卿予手心攥緊,羽睫傾覆下,眼簾沾染的氤氲在臉頰絲絲泅開。不過半晌,又聞得他開口,“提這些做什麽?”

陳暖馨就笑,“那便不提她了。”

卿予垂眸,再睜眼時,望向雪地裏朦胧不清。

……

五日之後便是婚期,商允踱步回房,在床榻上端坐良久。餘光瞥到書案一角,平素裏她喜歡的那把傘不知去了何處。

以為是自己看錯,又起身到了書案旁,卻是空無一物。

她回來過了!

心中似是清明劃過,推開房門便往葡萄屋中跑去,屋內炭暖燒得正好,卻是空無一人。不好預感湧上心頭,頓生的惶恐和慌亂,稍顯手足無措。追出屋去,恰好遇到汀蘭,“葡萄呢!”

汀蘭悻悻開口,“夫人……不是夫人抱世子回屋了嗎?”

商允心中似亂石炸開,卿予!!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趕上進度了,當天更新了。

這章比較長,表示倫家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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