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連廊一陣風起, 卷的紅梅花顫。
幾瓣花瓣被風帶着飄落在了紅廊上。
虞默毫不憐惜,碾着那花瓣而過,空留下幾片殘破。
東廂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陣涼風倒灌進室內, 打的沈疏雨猝不及防。
她正疑惑的回頭過去想看看門怎麽被推開了, 卻看到虞默一言不發的站在門口。
西下偏移的陽光落在門口, 披在虞默的身上。
卻是一片寒涼。
沈疏雨一眼就看出的虞默的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她哪裏不對。
想着桌子上還放着給虞默的新年禮物,沈疏雨忙把它推到了展開在桌子上的軟包裝裏, 泰然自若的跟虞默講道:“外面冷吧,快進來吧。屋子裏暖和。”
虞默在沈疏雨的臉上看到的,是自己上一世渴望卻不曾見過的一次的溫柔。
她沒有回應沈疏雨, 略過她徑直走到了自己被打開的那包床上用品行李前。
虞默微微撩開包口, 發現裏面已經空了。
床單枕套已經被沈疏雨拿出來, 将自己面前的這張床的所有床上用品更換一新。
沈疏雨不是個幹活的料。
床單看上去鋪的平整, 卻一頭長一頭短。
兩個枕套的上下也讓她給搞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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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默摸着皺起一角的被套, 不覺攥緊了五指。
回憶攜風帶雨, 拉着虞默那些就要忘記的重新翻湧而至。
上一世的沈疏雨從來都不會幹這些事情。
虞默還記得自己婚後搬到她跟沈疏雨兩個人的新家時。
沈疏雨穿着一件絲綢印花睡衣站在二樓走廊之上, 無意露出來的一側鎖骨,散發着誘人的奶白色。
她是那樣的誘人采撷。
又同樣是那樣的高高在上, 拒人于千裏。
那雙偏銀的眼睛平靜的注視着樓下運動的人物。
瞳仁上反射着冷白色的水晶吊燈的光芒。
虞默看的有些愣神, 擡起頭沖着沈疏雨笑着打了一聲招呼。
而沈疏雨只淡掃了自己一眼, 而後一言不發,扭頭回到了她隔音極好的書房。
後來, 一連幾個小時的搬運整理,沈疏雨都沒有到她給自己準備的卧室門口過問過自己一句。
更不要說像今天這樣,幫自己整理她帶來的東西了。
酸澀, 欣慰,嘲諷,怨憤……
各種情緒在虞默心中瞬間交混在了一起。
虞默将套反的枕套從枕頭上取了下來。
看似毫無波瀾的動作下,卻是被虞默攥的滿是褶皺的枕套的花邊。
“剛才趙媽給我發了一段視頻,說大佐又進食了。”
就在虞默思緒混亂之時,沈疏雨清冷的聲線如同這冬日的寒風瞬間将虞默的思緒凝結住。
“我看這個視頻裏,大佐的狀态好了不少,跟黑胖它們在玩。”沈疏雨低頭看着視頻,嘴角隐隐的一抹笑意。
這是她今天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虞默略略松開了手裏的枕套,回頭看向朝自己走來的沈疏雨。
午後偏移的太陽将它的光線從被窗棂分隔開的玻璃中灑進室內。
照亮了沈疏雨向來素白高冷的面龐。
淡掃的眉峰少了幾分虞默記憶裏沈疏雨的淩厲。
她眼眉輕柔,偏銀的眸子裏蘊着虞默熟悉又陌生的溫柔。
沈疏雨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幹什麽嗎?
她重生後為什麽還要在自己身邊,屈尊降貴的跟自己親近,成為朋友。
哪怕是自己當初初見她時,對她那樣的惡劣,她都不選擇扭頭就走?
她不是讨厭自己嗎?
自己對她來說不是可有可無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次給大佐換了新的水環境讓它感到不适應了,它這應該是又适應過來了吧,你看這個水草……”
虞默聽着沈疏雨在自己身邊大片大片的話語,其中還夾雜“我們”“咱們”這種她上一世從未向自己表述過的親昵詞彙。
這種劇烈的反差,讓虞默混沌的腦子愈發煩躁。
而後,虞默驀的擡起頭來,冷聲拆穿道:“沈疏雨,你裝夠了沒有。你向來精明,怎麽非要在我身上下這麽大的功夫?”
沈疏雨将手機遞向虞默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她的心沒來由的咯噔一聲,“什麽?”
虞默看着沈疏雨眼睛裏閃過的錯愕跟心慌,反問道:“你問我什麽?你自己心裏不更清楚嗎?”
沈疏雨的腦海裏轟的出現一句話“她知道了”。
沈疏雨覺得自己的心從來沒有這麽慌亂的跳過。
她揣在心裏的那只兔子像是突然發了癫症,緊實有力的後退突突突的猛錘着她的心口。
赤紅的眼睛叫嚣着要出去。
沈疏雨強按下心裏的惴惴,想像上次一樣裝傻掩飾過去:“我清楚什麽,你什麽都不跟我說上來就這麽一通質問,我哪裏知道我清楚什麽。”
虞默這次卻卻絲毫不給她裝傻的機會,緊接着便對峙道:“重生。”
沈疏雨的大腦嗡的一下。
她預想過很多種虞默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情況,盡可能的規避所有。
可是她還是知道了。
還是在一個自己都沒有預想到的地方。
虞默看着沈疏雨眼瞳裏忘記掩飾的震顫,心上也被狠狠的錘了一下。
她真的是重生。
虞默看着這個站在自己對面的人,猙獰鈍痛的從唇間吐出兩個字:“騙我。”
沈疏雨強裝淡定的跟虞默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這樣,虞默。你冷靜一下,聽我跟你說,好不好?”
虞默聽到沈疏雨這到現在還能平靜淡定的話語就忍住不直接打斷了,質問道:“說什麽,跟我說你為什麽騙我?還是跟我說你騙我的所有過程?”
“這兩年來你開心嗎?看着我從一開始拒絕你到現在跟你關系親近,是不是讓你很有成就感?”
虞默說着不覺情緒逐漸激動。
十指狠掐着掌心,死白一片。
沈疏雨在虞默的眼瞳裏看到了那許久不見的怨憎。
她的心裏咯噔一下,那只惴惴狂跳的兔子更加放肆。
什麽淡然從容,什麽自信理智。
都在這一瞬間驟然消失。
沈疏雨不顧儀态的連連搖頭,否認道:“不是的,我沒有。我一點都沒有這樣想過。”
“那你是怎麽想的?那你有什麽理由非要在這一世還來糾纏我!”
虞默越說越激動,心底裂縫中盤踞而出一只渾黑的野獸。
野獸張牙舞爪,催使着它的主人去把面前她所痛恨的這個人掐死。
可是虞默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疏雨,下意識的壓抑着自己心底的那只恐怖的怪獸。
不讓它去傷害沈疏雨。
野獸不肯。
只一顆心咚咚不停的砸着她的心口。
生疼生疼。
“我只是……我只是想跟你重新開始。”
沈疏雨說的誠懇,一雙眼睛也滿是真摯。
虞默聽着這句話,不覺眼眶泛紅。
她看着沈疏雨,戲谑的笑了,“怎麽重新開始,用一個謊言作為開始嗎?”
“……不是”
沈疏雨否定着,卻實在沒有底氣。
僅僅是兩個字就說的到最後連一點力氣都沒有。
虞默看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垂下了頭的沈疏雨,心上一片苦澀:“沈疏雨,你是這麽聰明。我想你從一開始就是知道我這一世不想再跟你有所牽連的吧。你也是知道,如果我知道你是重生的之後,我會有怎樣做。那你怎麽就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你是披着假皮接近我後,我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你是真的想跟我重新開始嗎?”
縱然虞默強壓着心底暴躁的情緒,身體還是在不自主的顫抖。
“你還記不記得你一年前分化的時候問我,是不是讨厭別人騙我。”
“你再三試探,明明知道我會有怎麽樣的反應,你還是一意孤行。”
虞默說着顫抖的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一陣劇烈起伏。
而後她看着沈疏雨,語氣裏全是看透後的失望與憤懑:“果然,只要是能達到你沈疏雨的目的,什麽撒謊,什麽欺騙,你都不在乎!”
虞默字字針砭,一下一下紮在沈疏雨早就知曉卻始終不願面對的那顆心上。
沈疏雨看着虞默眼底的失望,慌張的解釋道:“我只是,我只是覺得如果能……我們如果能去掉上一世的隔閡,在一起會更輕松一點。”
虞默冷笑:“在一起?”
“你這一世想要我怎麽跟你在一起?永遠的都被你蒙在鼓裏,像個傻子一樣,再一次被你玩弄嗎!”
沈疏雨面對着虞默對她深深的誤解,滿臉的慌張,“虞默,我并沒有玩弄你的感情。你仔細想想,我們這一世相處的兩年,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跟上一世的我不一樣了?”
虞默一時啞然。
她最不想面對的問題還是被沈疏雨拿了出來。
這違背她當時立下的誓言的事情,如果對面這個人只是這一世本性如此的沈疏雨,她是可以默認撕毀。
可是偏偏不是,這一世的沈疏雨她跟自己一樣,是重生過來的。
這一世沈疏雨身上的那些美好品質都半真半假。
虞默現在根本無法分辨,更不敢相信。
過去的厭恨憤懑卷土而來。
夾雜着這兩年裏相處的點滴溫馨。
就像是一顆沾濕後滾到沙土裏的糖。
盡管甜,卻還是髒了。
沈疏雨看到虞默沉默了,以為虞默有所動搖。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覆到虞默的手背上,勸說引導道:“讓我們重新開始吧,好不好?”
沈疏雨的手心裏是她罕見的溫暖。
一點點侵染着虞默的肌膚跟心髒。
虞默捏着手裏那顆滿是砂礫的糖果,轉來轉去。
而後,她在沈疏雨的殷切的目光下,驟然擡手。
沈疏雨的手被虞默毫無預兆的甩了開來,一個趔趄坐倒在了她身後的床上。
“沈疏雨,我這一世,絕對不會再把我的心給你了。”虞默面色冷冷滿是警戒,紅棕色的眼瞳裏藏着一只弓起身子夾緊尾巴的狼,“我不是你的狗,不會被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任由你踐踏!”
沈疏雨仰視着虞默,慌忙的連連否認:“不是,不是的。我從來都沒有把你……”
“從來沒有過嗎?”虞默又次打斷了沈疏雨的話。
她微微垂下眼睫,俯視着視線下方的沈疏雨,與她對視道:“沈疏雨,是從來嗎?”
虞默的眸子如熾火般精煉,似要把世間一切的謊言燃燒殆盡。
沈疏雨沉默了。
那句“沒有”怎麽也說不出口。
自己曾經真的是這樣的可惡。
真的是這樣的将虞默的人格視之為草芥。
随意輕賤。
她這樣不願意跟自己從新來過,也是活該。
虞默驀然的笑了。
幾分嘲諷幾分心酸。
這個答案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
可當她真的得到沈疏雨的承認時,心上像是有什麽東西鞭打一般的疼。
整間屋子都壓抑着讓人喘不過氣起來的暖。
虞默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拉起她的行李徑直離開了她跟沈疏雨的房間。
沈疏雨忙擡手想要去拉住虞默,卻只是跟她的手指擦肩而過。
徒抓了一手的冷氣。
僵住了手腕,也僵住了她的腿。
虞默走的很快,行李箱的輪子滾在地上,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臨近門口行李箱沒注意撞在了桌子上。
被沈疏雨放在桌邊藏起來的水晶球搖搖幾下欲要墜落。
冬風攜着梅花香在虞默将大門打開時頑劣的鑽進了房間。
梅香不暖。
是化不開的冷。
而後,清脆的玻璃破碎聲跟關門聲一同響起。
沈疏雨眼睜睜的看着虞默離開,也眼睜睜的看着她送給虞默的禮物被她間接打碎。
晶瑩的水晶球在接觸地面的一瞬間,便如煙花般的崩裂了一地。
沈疏雨的心也跟着碎了。
半挂在天邊的太陽散發着它金燦的光,将這一室的破碎殘忍點亮。
作者有話要說: 水晶球:既然你們都猜到了,那我就……
鴿子(貓貓伸爪):哎呀,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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