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修的高能

鮮血從大巴車的縫隙往下滲透,沿着公路,一路均勻地鋪灑,就像噴着紅顏料的灑水車。

三十分鐘前。

因為何秀的行為,車上陷入了一團混亂。導游和司機圍住她,其他人都還驚魂未定。

何株一邊擠向駕駛座,一邊喊着“她有老年癡呆”,想先把局面糊弄住;然而那個年輕人的身影擋在他前面,用本地話輕輕說了一句“滾開”。

何株呆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哪見過這人——那天走進“寝室”前見過,只是他以為對方是乞丐,轟走了對方。

“大家都回到座位上!——那位乘客,你是她家屬嗎?”導游一邊安撫何秀,一邊想和何株确認情況,“能過來一下嗎?我們要談一下她的狀态。”

何株一時不知道是該直接繞過青年,還是原地不動;那個大眼睛的年輕人一點讓開的意思都沒有,歪頭盯着他。他有着孩子氣的長相,歪頭看人的時候特別像小鹦鹉。

接着,年輕人伸手從旁邊座位上拿起了剛才放下的椰子。他抱着那顆椰子,面朝何株,很慢很慢地,将椰子的另一面轉給他看——

“^-^”,椰子殼的另一面,用熒光筆畫着這個表情。他的臉上,也挂着相似的笑容。

一剎那,何株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但還沒等他做出任何的反應,對方一把揪住他,甚至沒有用手,僅僅用手肘就将何株整個人都控制住了。

金哥痛罵一聲,想來幫何株,緊接着就看見對方從座位下的行囊裏抽出把黑色的沖鋒槍,全程用時不到三秒。

咔擦,槍上膛的聲音。他用手肘漫不經心将何株的胸口夾住,人們的尖叫聲還未出現,第一聲槍響就提前響徹了車廂。

旅游大巴依舊在公路上開,但是,并不是沿着原來的路線。

車載收音機正在播放本地音樂臺,震耳欲聾的流行樂吵得人想吐。每張座位上都坐着一名乘客,身上綁着安全帶。

剛才,金哥被他用槍逼着,将每具屍體都綁在座位上。因為這件事,他到現在都沒緩過來,神色茫然地蹲在後座角落,死死抱着頭。

兩側車窗玻璃是血紅的,地上的血漫到腳踝。除了何家母子、金哥還有那個司機,所有人都被掃射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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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槍殺剛開始的時候,何秀就因為尖叫,被青年一拳打暈,現在都還沒醒。但這也算是她的幸運,因為清醒的人,都寧可自己昏過去算了。

這輛車就像個巨大的棺材,拉着幾十具屍體奔向未知。

青年的槍口逼着司機,給了他新的目的地。他盤腿坐在駕駛座旁邊的導游椅上,心情很好地跟着收音機唱歌。

“你的手藝很好嗎?”

嘈雜的音樂裏,他問何株。

何株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下一秒,一顆子彈擦着他的頭發打在地上。他被吓得撲在地上的血泊中,血水中還飄過一團疑似腦組織的東西。

“……那個……太吵了……”他指指車載媒體。

阿修聳聳肩,槍口對準車載媒體,送了它一顆子彈。司機被吓得狠狠踩死油門,整臺車沖下公路,撞進路邊的一家小工廠裏。幸好室內沒有人在,一陣煙消雲散後,大巴停了下來。

“把車倒回公路上。”阿修對司機說。

可是也許是輪胎被卡住了,大巴沒辦法繼續開動。阿修扁扁嘴,示意何株、金哥下車跟自己一起走。

昏迷的何秀、吓呆的司機都被留在了車上。阿修帶着兩人走出倒塌的工房,司機終于回過神,慘叫着連滾帶爬逃出車門。旋即一串槍響打在男人身上,廢墟裏再無聲息。

“你是不是忘記問我什麽了?”阿修停下腳步,困惑地看着何株。這個臉色慘白的人只能顫抖着搖頭,猜不出他的腦回路。

“車上的女人——”他用槍口指指廢墟裏的大巴,“我知道那個女人是你的母親,事先都調查過。你不好奇我為什麽把她完好無損地留在車上嗎?”

何株只能搖頭。

阿修有些失落地聳肩:“我還是很羨慕有母親的人的。每年聖誕節,我都會信一天的上帝,讓他給我一個母親作為聖誕禮物。”

這次的行動,就是盡可能拔除本地的産業鏈。從賣器官,到收購、中介、手術。嚴武備的行動組因為那場截殺與之後的爆炸案而被卷入,也參與到了這場聯合清除行動中。

那個帶隊截殺他的年輕人已經确定了身份,他被稱為“阿修”,隸屬于一個勢力龐大的家族。這個家族,也幾乎是現今所有地下移植産業最終的幕後控制者。

也就是說,嚴組的行動目标,是要連帶驅逐附近與桑德曼家族有關的勢力滲透。行動指揮員是廖先生,會議室的屏幕上,總指揮員一欄,寫着“廖無非”三個字。

“醫藥、生物、賭場、軍火……桑德曼家族起源于意大利的翡冷翠,最初以黑手黨的暴力行為模式控制區域內的藥房,由此開始起家。二戰後開始資産洗白,以控制者的身份,滲入歐洲的許多行業之中,目前的家長是加納納,家族遵循意大利傳統,聽命于每一任的家長。單靠我們這次行動,想撼動它幾乎是不可能的——此次行動的目标,主要是阿修和他的手下。”

嚴武備看向那張照片——這個年輕人很年輕,甚至可以被他們稱為“孩子”。阿修幾歲?光看照片,年紀似乎在十六到二十四歲之間搖擺。這是一張沒有殺氣的臉,甚至還帶着一種孩子氣,就算在馬路上迎面遇見,也不會引起別人的一絲提防。

他就像是那種可能出現在鄰居家裏的孩子,笑起來略有腼腆,平時經常會在樓下超市遇見,和陌生人不多話,混熟了之後就會有點唠叨。

但是廖無非将他的警戒等級劃到了最高。

緊接着,屏幕中出現了幾張案發現場的照片。哪怕會議室裏都是警界人士,都不禁對這些照片皺起眉頭。

“他的威脅主要是不可控,以及對平民的無差別無條件的衍生傷害。上一次有記錄的惡性案件是在中心城區的商業街掃射慘案……看完他的這些記錄,嚴警官應該不會再對馬路中間出現扛着火箭筒的年輕人感到驚訝了。”

“他主要負責桑德曼在東南亞區域的暴力行動嗎?”

“不止是東南亞區域,只是最近在附近出現的記錄較為頻繁。這個孩子是加納納的親信,關系緊密,不是普通的打手。”

廖無非正要開始介紹整個獵捕行動的計劃,會議室的電話、幾名與會者的手機幾乎是同時響起——大門被打開了,聯絡員匆忙進來,帶來一個緊急情況。

——一輛本地旅游團的大巴從行駛路線上失蹤了,車上有二十七名游客。這個旅行團是本地的拼合團,參與者都是來自各國的自由行旅客,采用單景點接送游玩的模式。如果沒有意外,這輛車應該在兩個小時前抵達景區。

嚴武備同意協助調查——馬路上沿途采集到大量新鮮血跡,大概率是惡性事件。在他們了解情況的同時,當地也找到了那輛出事的大巴,車內情況慘烈,只有一個女性幸存者。

是個叫做何秀的中國人。

這個名字太常見了,嚴武備起初并不覺得會是何株的母親。但當他帶人抵達醫院,看見在病房裏崩潰哭喊的何秀時,一種不祥的預感,仿佛海嘯般淹沒了他。

黑暗中,何株被推下車。

金哥和他手挨着手被綁着,好像串在一起的養殖扇貝。那人蒙住了他們的眼睛,不知從哪搶了輛路邊車……有槍響聲和慘叫聲,原車主兇多吉少。

然後,又是漫長到難以計算的旅程——這也和眼睛被蒙住了有關。黑暗中,人類對于許多東西的感知都會模糊。

阿修把兩人分開。周圍有其他人,但都沉默着。金哥被交給了旁邊的人控制,至于何株,則繼續被阿修用槍頂着,帶到房間的更深處。

不知怎麽,這個地方,讓他感覺到某種熟悉感。

哪怕眼睛看不見,他也能感到熟悉,消毒術的味道,微冷的溫度,仿佛能感到冷光落在身上……

“驚喜!”

伴随着毫無預兆的大吼,何株尖叫着蹲在地上,但阿修同時扯去了他的蒙眼布——刺眼的白光落入眼前,當他看清周圍時,不禁目瞪口呆。

這是手術準備室外的更衣室。

“把衣服脫掉。”阿修晃晃槍口。

“……”何株覺得這個要求比槍口更加讓人不安。

“——換上手術服。快些,我每天的日程很忙的。”

盡管驚魂未定,但至少是個讓人能接受的要求;何株顫抖着摸索到旁邊的衣櫃,從裏面随手扒出一件罩衣——尺寸不對,可他也沒心思看了。

“換上。不止這一件吧?我記得外面還有,是藍色的還是綠色的……”

“……無菌服……一個人……沒辦法穿……”他緊緊貼着衣櫃,小聲解釋。

阿修沒為難他,沖着室內吹了聲口哨:“英格!”

很快,裏面傳來腳步聲。

門開了,出來的是個護士。因為還沒換上無菌服,所以何株能看見她的臉——她大概三十歲,淺褐色的皮膚,眉心有一點紅印。

“替他換上衣服。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

“他是誰?”英格的語氣很冷漠。

“主刀醫生。”

護士沒有對這個離奇的介紹表現出一絲意外,示意何株跟她穿過消毒廊。他本能地跟着她走,但是走到消毒門前,又站住了腳步。

槍械擡起的聲音比手術刀更冰冷。阿修問:“怎麽了?”

“……”何株胸口因為緊張而起伏,緩慢轉身,半低着頭,“我還沒洗手……”

“去洗。”

他走到洗手臺邊,擰開水龍頭。這種熟悉的場景,讓惶恐的情緒稍稍平定了些。何株側頭看着坐在桌上晃悠雙腿的年輕人,問:“我是來幹什麽的……”

“動手術。”

“可是,手術計劃、術前化驗報告……”

“那些很重要嗎?”阿修睜大了眼睛,“我從來不看那些,也一樣能好好工作。”

“我覺得我們的工作性質不一樣……”

——槍口突然前沖,無聲抵在何株的太陽穴。他的話剛說到一半,卻不得不被逼着改口。

“……但是,我可以盡力試試……”

英格把他拽進了消毒門,護士的力氣很大,足夠把一個吓到手腳虛浮的男人拖走。

“你真的是醫生嗎?”一邊給他穿戴無菌服,她一邊确認,“我擔心阿修那家夥從路邊抓了個賣椰子水的人過來充數。”

大概是緊張太久,何株回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可能真的是賣椰子水的……”

“我就知道!”英格想将他身上的無菌服拽下來,将人往門口推,“他上次就是這麽辦的,那個賣椰子的人和開椰子殼一樣把病人的腦袋弄開了……”

手術室裏正在做準備的其他醫護都發出一陣低笑聲。

“……可惜我不是。”他說,“這裏現在是什麽情況?你能幫我嗎?”

英格可以帶他去手術室裏查看需要的資料——這家手術室的條件明顯比瘦子那個地下黑店要優渥許多,手術室裏有罩着無菌隔板的電子顯示屏,可以實時查看供體和病人雙方的資料。

“……或者你想逃也可以,手術室有另一條無菌通道,我可以幫你。你的心情我很理解……”

“可是你怎麽辦?”

“我?我是A組護士,兼任麻醉師。”隔着口罩和眼罩,何株好像還是看見她笑了,“麻醉師很難招,他不會拿我怎麽樣。”

“你是自願來的嗎?還是和我一樣,也是被抓來的?”

“自願的。這裏報酬很高,我能在這賺回聘禮的錢,解除老家的婚約。你去過印度的班加羅爾嗎?那邊的風俗就是……”

“……報酬很高?有多高?”何株打斷了她的話,“他們肯定會給報酬嗎?”

英格被他的反應吓到了,但很快就點點頭:“當然會給。這是傑德醫生名下的團隊……你還好嗎?休息一會兒吧。被阿修一路挾持過來可不好受。”

但何株沒空回答她,他聚精會神看着電子屏上的資料,用最快的速度計劃好了這場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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