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起下地獄

他跟着兩人往會議室走,一邊走一邊祈禱卡侬已經離開了那。

這家夥屬于會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短視頻、追劇和看p站的普通男人,或許原來還算個藝術家,但是在燈屋上的壓抑,已經讓這人不想再做任何要動腦子的事了。

沒有意外的話,卡侬此刻應該回了自己的房間……他能用一千個借口解釋加納納的突然離開,然後讓林渡鶴把孩子留在燈屋上,最後,自己把那個小惡魔給處理幹淨!

他們路過三樓的手術室,在一間手術室門口,何株看見了欲言又止的英格。她似乎有很緊急的事情想告訴他,但礙于林渡鶴在身邊,所以不敢開口。

何株的心情頓時雪上加霜——她跟的是嚴武備的腦科手術。手術時間預計在下午三點,如果不是林渡鶴來了,他現在應該已經準備換衣服進手術室親自監督了。

——反正卡侬不會在會議室……

“我有個手術出了點情況,我去跟一下。”何株盡可能裝作輕松,選擇了嚴武備那邊,“你們去會議室吧,加納納應該還在。”

在樓梯拐角處,阿爾惡狠狠回頭瞪了一眼。

“他有問題。”

“我知道。但我們需要先見到你的舅舅,讓他好好照顧你。”

“林,我不覺得他會照顧我。他連狗都沒養過。”

“你總不能和我還有通龍一起生活。”

“——為什麽不是我和你生活?你不能把那個菲律賓猴子一腳踢開嗎?”

“行了……我們先去見他。雖然不是很想見……”林渡鶴推開會議室的門,裏面沒人,“好吧,他不在。”

“他在打麻醉之前掙脫了束縛帶?”何株難以置信看着被拉斷的束縛帶,這種病床專用的帶子,根本不是人類能掙脫的。

但嚴武備以前掙脫過,用了點小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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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用的是易拉罐的拉環。看起來,有工作人員偷偷在這裏喝啤酒。清算不是眼前的問題,嚴武備逃了,這艘巨大的船上雖然布滿監控,但仍然是躲貓貓的好地方。

何株讓他們去找人,自己則沖去會議室,試圖先控制住林渡鶴那邊的局面。如果讓嚴武備沖到林渡鶴面前,一切就都完了。

會議室在走廊盡頭。幾乎已經能看見裏面的玻璃反光。何株盡全力往那裏跑,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狼狽過了。

有人在那,是沒有找到加納納的林渡鶴嗎?

然後,何株看見了卡侬。

冒牌貨在林渡鶴的對面,顯然陷入了困境,連頭都不敢擡——他其實本來都要回自己的房間了,但是發現手機忘在了會議室。盡管不能自由使用手機,但何株給了他一支用于娛樂的機子,無法通話和發消息。

他回到會議室,發現門口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兩人都看着自己,眼神複雜。

林渡鶴覺得不對勁,但他說不出。加納納似乎變了,但不是五官方面……

“我的腎髒突然出了些問題,經歷了幾次搶救,”他解釋,“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對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應該是‘非常不好’。很抱歉接下來和你聊的話題也不會太好,是關于利茲的……”林渡鶴的內心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決定長痛不如短痛,“——我很抱歉。”

卡侬知道,加納納有個叫利茲的妹妹,妹夫是傑德醫生。何株情報有限,僅僅只是知道這些而已。

阿修會被各種天馬行空的借口糊弄過去,但眼前的人看上去沒那麽簡單——這個獨眼龍甚至已經在用質疑的眼神打量他,當卡侬說出某些意大利語單詞的時候,林渡鶴眼神中的困惑更濃了。

口音是很微妙的東西,不懂意大利語的何株只能通過幾段監控中加納納的說話來教他,能隐瞞到現在已經算個奇跡了。

可能其他認識加納納的人不會為了幾個常用詞的發音改變而困惑,或者像阿修這樣順從到底的,根本不會起質疑。

可林渡鶴察覺到了詭異。至于他身邊的孩子,突然拉了拉大人的手。

“……我覺得也許你不一定要和那個菲律賓佬分手,”阿爾輕聲說着,往林渡鶴身後躲,“我不知道前面的這個人是什麽東西。”

下一秒,卡侬被一拳打進會議室的轉椅上,連人帶椅子倒下去。人在面對驚吓時的反應是最誠實的,他捂着鼻子縮成一團,驚恐地看着打人的林渡鶴。

“林,後面!”阿爾尖叫。

後面有槍口對準他們——趕來的何株從白大褂下抽出手槍,對準林渡鶴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然後打偏了。

會議室的防彈玻璃多了幾個彈孔,就算只有七八米的距離,何株都沒辦法打中目标。林渡鶴的太陽穴突突的痛,他甚至分不清這是個日本歡樂惡搞節目的試鏡,還是真實的噩夢。

他快步走向何株,擰住槍口,只用三秒鐘就單手奪下了手槍。何株根本不會用槍,連基礎開槍姿勢都不太懂,對業餘者來說,手槍的命中率是很糟糕的,看上去很潇灑的單手開槍,後坐力甚至會直接讓子彈偏離九十度。

“別鬧了。我們真的得好好談談。”他面色微怒站在何株面前,“你到底在船上瞞着我做什麽?”

何株往後跳開,擺出拳擊的姿勢:“你抓不住我的,我每天都在練……”

話沒說完就被一腳踢中胸口,往後飛了出去。這一腳踢得很徹底,有幾秒鐘,何株的整個腦袋都黑了。

林渡鶴走過去想将他拽起來——這太荒誕了,這個人居然寄希望于每天一個小時的拳擊鍛煉來防身。

一看就是學生時代沒有好好打過架的三好學生。

拐角處來了兩名警衛。他指着何株,讓警衛把這人帶去沒人的房間控制起來。可話沒說完,兩人都掏出槍對準了他。

——糟了。

林渡鶴突然意識到,何株換了一批警衛。這些人不認識林渡鶴,他們可能都是雇傭兵轉職,完全聽命于何株。

他護住身後的阿爾沖進會議室,身後一陣槍響——會議室的舷窗嵌入子彈,這種防彈玻璃不會爆裂,林渡鶴用肩膀狠狠撞碎玻璃,抱着阿爾躍出舷窗,墜向樓下的平層。

下面是熱帶雨林氧吧,有不少病患正在護工的陪伴下在裏面漫步;驟然有個人影從上面摔落,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同時,同船的所有警衛都收到了通訊,準備扣住林渡鶴。

他匆匆帶着阿爾跑入巨大的鹿角蕨後,剛才奪下了何株的手槍,這是他唯一的護身武器。

“通龍……”他用手機聯系通龍,然而手機顯示沒有信號和網絡——何株已經遠程讓控制室切斷了這條船上的一切通訊,除了他們自己人手裏的無線電。

在匆忙的回擊中,有幾名警衛被擊中了。子彈也打光了,這種小型手槍的彈匣發數很少——林渡鶴讓阿爾躲在原地,想去警衛屍體那拿警衛的配槍,可一陣掩護射擊又硬生生将他逼退回來。

接着,他發現原地的阿爾不見了。

現場一片混亂,四散的醫護和病患,警衛的屍體和被流彈殃及的無辜者……林渡鶴在人群中尋找孩子,在近乎崩潰的幾分鐘後,他發現阿爾蹲在一個警衛的屍體邊,想從槍帶上解下那把沉重的小型沖鋒。

還差一點。

但是,已經有警衛發現了孩子。高大的男人來到孩子身後,想将阿爾拎起來丢開。

又是一聲槍響,警衛的腦袋開出一朵花,血淋了阿爾一身;通龍從後面巨蕨的陰影中舉槍走出,毫不猶豫地對着趕來的警衛開槍。

他們沒有帶太多人上船,還有兩名匪幫成員都死在了槍戰中。通龍拉住林渡鶴,試圖擺脫追兵,逃回出口。

只要能登上自己的船,何株的一切計劃就失敗了。

——但是,最嚴密的防備,已經等在了出口處。

何株不打算讓他們活着下船。

意識到出口的防備嚴密,他們立刻換了目标——救生艇升降臺有四個,而且地形寬闊,位于四層甲板。

“他到底想做什麽?”避開警衛和監控,通龍掩護他們前行,“我就說,這個人有些瘋癫癫的。”

“……他弄了個假加納納,想頂替掉真的。”

通龍吹了聲口哨:“刺激。”

“我看見救生艇的臺子了……有辦法确認船有沒有給動過手腳嗎?”林渡鶴已經對何株徹底失去了信心。“這人可能在每一艘救生艇下面都放遙控炸彈。”

“醫生真是個防範于未然的偉大職業。”

四層甲板是倉庫層,還沒有部署警衛。降下救生艇需要密碼,但是,沒人知道。

“蒙一個?”通龍聳肩,“你覺得默認密碼是不是1234?”

“他會重設的。”

“難說,萬一何醫生對游輪的認知止步于《泰坦尼克號》,他會覺得救生艇還是手動的。”

這麽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作為出身于普通家庭的何株來說,燈屋是他唯一接觸過的豪華游輪。他可能把船上的其他設施都改一遍,唯獨忘記救生艇。

“密碼錯誤。”

林渡鶴冷冷看着通龍。

“1111?8888?肯定是四個8,中國人都這樣。”

“……”

“或者反其道而行之,4444。我知道4在中文裏不吉利。”

“……”

全都不對。

“你們先上船,我在上面一個個試。”通龍先把阿爾拎上了船,“如果是生日……”

林渡鶴記得何株的生日,他替這人辦過假證。然而生日也不對。

“F***!到底是什麽!”他在鍵盤上随便亂按,突然,旁邊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試一下0102。”他說。

——在四層平臺的出入口,一個穿着手術病員服的男人虛弱地站在那。來不及思考了,通龍直接按了0102。

儀表盤亮起了綠燈,承載了救生艇的滑軌開始發出吱吱響聲。

“——這個數字有什麽意義?”林渡鶴知道這個人不是敵人,松了口氣,“……難道是誰的生日?”

“……是法醫鑒定他母親何秀的死亡日期,”他說,“何株親手殺掉他母親的日子。”

通龍聽不懂他們說的中文,期盼林渡鶴給個翻譯;但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可怕了,林渡鶴不想再轉述一遍。

“他要一起上船嗎?他的脖子看上去像是被砍了頭之後再接上去的一樣。”

“他似乎不想上船。”

救生艇沿着軌道緩緩下降。男人沒有趕過來,而是轉向另一邊,走出了他們的視野。

當何株帶着人趕往四層時,救生艇剛剛開始下滑。

太慢了。他們逃不掉的。

四層的救生艇被搭載在電控的滑軌上,從上方降落到海面大約需要十分鐘。有更加迅速的救生艇,可惜搭乘點在守衛嚴密的一樓,他們過不去。

有警衛沖向剛剛被啓動的救生艇臺,想通過控制臺取消下滑,這樣,救生艇就會重新升上來。

然而,從臺子處傳來槍響——警衛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死了。

是通龍。

——沒人想到,通龍沿着滑軌攀了回來。他蹲在控制臺上,踩住電子觸屏,對着門口的追兵笑了笑,然後舉起了槍。

何株被警衛一把拽入室內,躲開通龍的子彈;他的嘴角僵硬地抽動了幾下,接着,轉頭看向金旺。

“啓動G9。”他說。

G9是炸藥區域編號。如果啓動,還在沿着軌道從外部下滑的救生艇就會直接被爆炸區域卷入,船上的人屍骨無存。

金旺沒動,怔怔看着他。

“你聾了嗎?G9按下去!”

“……何株啊,這個……這個不一樣……”金旺的手微微顫抖,勉強擠出蒼白的笑,“咱們上次那是為了自我保護,而且就炸了個沒人的頂層……可……可G9那邊肯定有人的,G區域我記得是病區……”

“按下去。”

“你要實在看他們不順眼,就用槍……”

話沒說完,何株搶過警衛的槍,将槍口抵在金旺眉心。

“按下去,”何株的表情,不知為何讓金哥感到熟悉。“他們和你沒關系。”

……是第一次去催債時見到的那種表情。

金旺想起來了。

他第一次去何株的小區堵人,攔在這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醫生面前。第一眼,何株用的就是這種表情。這讓金旺很不爽,因為它包含了冷漠、鄙夷,就像人看着街邊的垃圾。

甲板上的槍戰拉回了他的神志,通龍逼退所有膽敢接近控制臺的人,因為不能離開控制臺,這個人幾乎成了活靶子。

“……何株,算了吧,”金旺看見那個人又中了槍,渾身上下都是血,新的子彈一顆接着一顆打進去,“……算了吧……”

“把控制器給我。”

“……我沒帶。”他慘然笑着,吃吃的哭了,“何株,我不想再做這種事了。”

“……”

“不管你給我多少錢,我都不想再做了。我有老婆,有孩子,我想替她們積點德。”

拿槍抵着他的何株笑了。就在這一聲笑之後,金旺的腦袋被抵在槍口和牆壁之間,開出一團血霧。

何株拿着槍走向甲板。男人還坐在控制臺上,低着頭沒有動靜。

他渾身都是看不出輪廓的、血肉模糊的彈孔,垂首坐在那。

——海面上,救生艇已經脫離了固定鎖,随着海浪,飄向遠方。

暴怒。

何株扯着通龍的衣襟,像摔打沙包一樣洩恨地摔打屍體;但他沒有力氣把成年男性的屍體從控制臺上拽開,反而因為地上的血滑了一跤,動作很狼狽。

在無盡的尴尬中,他抓着屍體站了起來。下一秒,一只血紅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通龍的眼睛睜開了,看着他。

這只是一個人死前最後的反射動作,然後,他的頭又垂下去,再也沒有了聲息。何株驚恐地掙開死者的手,險些又滑了一跤;可就在這時,一個穿着警衛服裝的人從角落的陰影中沖出來,一把抱住了控制臺邊的何株——

救生艇的控制臺就在甲板邊沿,下面就是無盡的冰冷海水。何株看見了嚴武備的臉——他偷襲了一個警衛,換上警衛的服裝,一直埋伏在附近的角落,就在等待這個人落單的瞬間。

他扭住何株,向着扶欄外摔去。只要再一步,嚴武備就會和他一起墜入深海。

槍口對準了嚴武備的臉。

——通龍掉落在地上的槍,被何株在慌亂中摸到了。

“你不會保護我了。”何株在哭,盡管神色兇狠,可是雙眼中有無法壓抑的眼淚,“去死吧。”

——這也許是嚴武備從小到大,這麽多年……

看到過的最真實的,何株的悲傷。

扳機扣下,然而,沒有槍響。

——這把從不卡殼的槍,在這一瞬間卡住了,子彈沒有打出去。

兩個相擁的人影從四層甲板墜下,身影劃過這條巨大的游輪,在幾秒後,墜入深不見底的冰冷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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