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晴天霹靂。

頭腦空白。

心神俱顫。

夏如茵受驚過度, 呆呆站在那,話都不會說了。太子也不着急,好整以暇整了整衣擺。夏如茵好容易找回了神智, 腿便軟了。她撲通跪下:“殿下恕罪!如茵無意冒犯,只是、只是……”

她都不知該怎麽解釋!畢竟她也不明白,自己病暈時怎麽就敢抱住太子叫哥哥。可太子總不能騙她,她也不敢懷疑太子。夏如茵卡在那急紅了臉,便見面前伸來一只手, 将她扶起。太子體貼道:“你怕什麽?孤又不怪你。孤知道你昨夜生病了。”

夏如茵聽到那句“不怪你”, 只覺逃過一劫!太子又和煦道:“你第一次離家離京,想來記挂家人。昨夜将孤當成了你哥哥尋求安慰, 也是正常。”

夏如茵點頭如搗蒜:“昨夜我燒昏了頭說胡話,多謝殿下.體諒。”

太子便擺手道:“你才剛恢複, 無事便回去吧,再好好休息幾日。”

夏如茵安全離開, 回到自己房中, 都還有種不敢置信的不真實感。她做了這麽逾越的事情, 太子竟然不計較,甚至還幫她找理由!夏如茵對太子的印象, 都要由“窮兇極惡”,轉變成“通情達理”了。

她忽然有些信暗九的話了。他說太子殿下對外人兇殘, 可對他們這些“自己人”卻是很好的。暗九身為太子替身,那絕對是太子的“自己人”。夏如茵懷疑她因為認了暗九做哥哥,便也雞犬升天,晉升為了太子的自己人。

她有一天, 竟然能做太子的自己人。夏如茵心情十分複雜。一方面她心虛又懷疑, 她何德何能, 怎麽就配做太子殿下的自己人?一方面她又有些歉疚。原來太子殿下是将她當成自己人了,才會處處照顧。倒是她淺薄,因為接觸人太少不懂這些門道,一度還懷疑太子看上她了。她還總是背後說他壞話。這麽以怨報德,是不是不大好……

夏如茵越想越介意。她有心想找暗九确認,卻得知暗九昨夜便離船辦事去了。夏如茵無法,待身體恢複了七八,便主動去找了劉嬷嬷,想着也總該為太子做些什麽回報。

劉嬷嬷求之不得,立刻将夏如茵趕去太子身旁伺候。屋門關着,有說話聲從門內傳來,夏如茵站在門邊怯怯發問:“劉嬷嬷,他們是不是在議事?我這麽闖進去,會不會不好?”

劉嬷嬷笑得意味深長:“夏姑娘進去,怎樣都合适。”

夏如茵:“??”

夏如茵只得在劉嬷嬷欣慰的笑容中,輕輕敲響了門。門內說話聲依舊,也沒人搭理她。劉嬷嬷在旁直接推門!夏如茵吓了一跳,可門已經開了,她也只能小心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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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前日空蕩蕩的房中,此時站滿了人。太子坐在書桌後,手指支着額一下下按着,又是副陰沉的模樣。夏如茵雖然做好了心理建設,逼自己別怕太子,可真見着了人,還是心理怵得慌。

她想打退堂鼓了,趁沒人注意趕緊撤退,可太子偏偏看了過來:“夏如茵,有事嗎?”

他一說話,官員們便噤了聲。夏如茵只得幹巴巴道:“我身體好了,想看看殿下有沒有需要,劉嬷嬷便讓我進來伺候。”

她一邊說着,一邊掃視一圈,這才發現屋中十來人都是官員,一名侍女也無。這場合,應是在商談公事,說不準還是秘密公事,她實在不該出現。夏如茵真不明白劉嬷嬷幹嗎這麽着急把她塞過來。她對上那些官員探究的視線,身體都有些僵。太子卻放下了按腦袋的手,和緩了語氣:“那便過來吧,站在孤身旁。”

官員們聽言讓開了一條路,夏如茵只得在衆人的注視下,行到太子身旁。太子倒也沒吩咐她做什麽,只是放松了些,仰靠在椅背上:“繼續吧。”

那被打斷的官員便繼續道:“依微臣之見,還是應取道太原。太原吳知府乃是太子太傅門生,定會竭力配合殿下籌糧……”

夏如茵沒大聽進去他們說什麽。她沒伺候過人,屋中又沒個侍女姐姐給她參考,夏如茵在努力思考自己應該幹啥。一個合格的侍女必須體貼周道,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先一步為主子服務。夏如茵四下看了看,發現太子手邊的書桌上放着把折扇。

房中其實放了冰,可屋中人太多,溫度還是有些高。殿下想是覺得熱,于是弄了把折扇自己扇風。夏如茵覺得自己主動服務的時候到了!她立時上前拿了那折扇,準備給太子扇風。她自覺輕手輕腳沒發出聲音,可太子還是發現了。他偏頭看過來:“怎麽了?”

夏如茵忽然又成了衆人的焦點,手捧着折扇不敢動了:“……殿下、不覺得熱嗎?”

“你覺得熱?”太子朝她伸手:“是有點熱,給我。”

夏如茵還當這折扇自己不該碰,連忙捧起送回太子。太子拿着折扇一抖展開,自己開始扇風。

商讨繼續,夏如茵又沒事幹了。可很快,她便覺察有哪裏不對勁。折扇是好折扇,太子也挺有力氣。他雖然是對着自己扇風的,可夏如茵站在身旁,大大沾了光。

夏如茵:“……”

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身為侍女不幫主子打扇,還賺了主子扇的風。太子再看她一眼:“站那麽遠作甚?”他敲了敲八仙椅的扶手:“就站這。”

夏如茵只得再靠近了些。風更大了,夏如茵感受着陣陣涼意,又不敢多說,只能默默享受着。

經此一事,夏如茵也不敢輕舉妄動。無事可做時,只好聽官員們七嘴八舌。一刻鐘後,她終于大概明白了衆人在說什麽。

河南河北兩省自四月起,便雨水不斷,上半個月更是接連暴雨,終成水患。其中南陽災情最嚴重,城垣坍塌,廬室漂沒,良田傾毀,死傷無數。

災民無食,本該官府開倉赈災,可許多地方的官府糧倉也被洪水沖了幹淨。太子此次出京城前往災區,任務就是赈災安撫災民。現下官員們便在商量,該如何調糧籌糧。

這是夏如茵第一次直接接觸到社稷民生,心中敬畏。聽到死傷數目時,夏如茵無比震撼。太子起初倒很是泰然,可随着時間流逝,官員們依舊各抒己見,太子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他頻頻朝夏如茵看來。夏如茵被他看了一眼,又被看了一眼,又被看了一眼……無法再沉默下去。她傾身湊到太子身旁,強撐着不露怯,悄聲詢問:“殿下,可是有什麽吩咐?”

太子側頭,夏如茵這才發覺自己靠得太近了。她只想着要小聲些,別打擾了商讨的官員,卻沒注意分寸,都湊到太子耳旁說話了。夏如茵連忙後撤。太子沉默片刻,這才道:“無事。”

他忽然喚道:“邬明軒。”

屋內立時安靜了。邬明軒上前一步:“微臣在。”

所有人都以為太子殿下有了抉擇,就要一錘定音。不料太子吩咐道:“你去找張凳子過來。”

衆人:“??”

船上地方有限,這屋中的确只有一張椅子,所有官員都是站着。可好好的,太子為何要小凳?邬明軒看了眼夏如茵,躬身應是,推門出了房。不過片刻,他拎回了一張小矮凳,正是劉嬷嬷在耳房當值時坐的那張。太子示意:“放孤這邊。”

邬明軒将凳子放在太子椅子旁。太子朝夏如茵道:“坐。”

夏如茵:“!!”

夏如茵本能去看屋內衆人。可官員不虧是官員,表情控制非常到位,邬明軒更是臉色都沒變一下。就夏如茵一人沒見過世面,格格不入地驚恐着:“殿下、我、我……”

太子打斷:“叫你坐你就坐。”

夏如茵腿一軟,撲通坐下了。那矮凳本就矮,這麽一坐,她都不夠太子肩膀高了。夏如茵小小一團縮在太子身旁,可憐巴巴仰頭看太子,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可太子并沒有下一步指示。男人低頭看她,金色面具下,那淩厲的唇線勾出了個柔和的弧度:“怎麽跟條小狗似的。”

夏如茵:“??”

夏如茵茫然着,太子卻已經不管她了:“取道太原不可,耽誤赈災時間。傳書太原吳知府,盡快籌糧送往南陽。河南、汝寧、歸德、懷慶受災較輕,先派人去查看。若糧倉損毀不嚴重,便拟文令其支援南陽……”

太子一番安排,看了看沙漏,已近午時:“先到這吧。你們去整理下河南河北一帶的富戶,未時交名冊給孤。”

衆人便行禮告退。夏如茵還懵逼坐在小矮凳上,抓着膝蓋裙擺,沒有适應自己的新位置。太子的手搭在八仙椅扶手上,此時便十分自然一轉,擱在了她頭頂:“一會陪孤吃午飯。”

他輕輕拍了拍夏如茵的發,幾縷發絲被碰落,垂在夏如茵鼻尖。夏如茵将它們捋去耳後,還是将那句“茵茵不敢”吞了回去——殿下愛怎樣便怎樣吧,反正她推拒都是推了個寂寞。

太子便站起身,朝屋外行去。夏如茵反應過來,也站起跟上。太子卻制止道:“你坐你的。”

夏如茵才不想坐。侍女伺候時坐在主子身邊,已經夠奇怪了。現下太子都走了,她還坐在書桌底下……好吧書桌旁,這就更傻了!

夏如茵努力争取:“我還是跟着殿下吧,方便伺候。”

太子:“孤去如廁。”

夏如茵:“……”

夏如茵默默坐了回去,似乎聽到了太子一聲低笑。房門打開,太子走了,夏如茵捂住臉,十分羞愧。

可羞愧也沒法改變什麽。夏如茵埋頭了好一陣,便也自暴自棄了,決定吃顆梅餅寬慰下自己。

她從懷中摸出小紙包,放在膝上打開,挑了塊軟軟的小梅餅送至唇邊。便是此時,頭頂一個聲音傳來:“你在幹嗎?”

夏如茵一驚,偏頭看去,便見太子已經回來了,正立在她身後。

夏如茵知道自己沒做壞事,卻莫名有種被抓包的心慌。已經到了嘴邊的梅餅立時轉了個向,被夏如茵上供給主子:“我、我吃塊梅餅。殿下你要嗎?”

肖乾深沉盯着夏如茵手上的梅餅。那夜,他看到夏如茵生病便心軟了,又做回了暗九。事後正覺自己不争氣,夏如茵便找來了。肖乾聽見她和劉嬷嬷說話,這才知道夏如茵病暈了頭,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這可真是太好了!肖乾稍一推敲,便猜到了夏如茵的思路,順水推舟給了她一個晴天霹靂。而夏如茵信了她真做過主動親近之事,也不好意思繼續排斥他,對他的态度果然有所改善。今日她身體好些便主動來陪他,也真不似之前那般怕他。肖乾終于不用忍受旁人情緒,又見夏如茵如此乖巧,心情轉晴。

只是這小傻子還是太嬌氣了,一點熱也受不得,才進屋便看上了他的扇子。那扇子乃是鐵制,平時能當武器用的,特別重。肖乾怕她沒扇幾下就手酸,就“順便”幫她扇了。

可沒過多久,肖乾又發現夏如茵小臉有些白,神情也不大對勁。肖乾不明所以,仔細觀察,這才反應過來,夏如茵是站着的。

夏如茵本就體弱,又才病了一場,想來站久了的确會累。肖乾立時想讓人給她搬張凳子,可這一屋的官員都站着,他讓她一丫鬟坐着,好像也有點“不正常”。

肖乾猶豫着,不想又操之過急。他時不時打量夏如茵,觀察她的情況。夏如茵也發現了他在看她,湊過來問有什麽吩咐。那呼氣若蘭打在他耳後,語調卻虛弱。肖乾沒法再坐視不管,到底還是吩咐了邬明軒出去找凳子——為什麽不讓夏如茵自己去找?夏如茵那麽嬌弱,怎麽搬得動凳子!

邬明軒倒是個會辦事的,拿了張小矮凳來。夏如茵在他身邊坐下了,那小小一團的模樣簡直不要太可愛。肖乾沒忍住,揉了揉她的頭。她還挺黏他的,他去哪都要跟着,倒有些像她當初黏着暗九一般。肖乾心情大好,盡快回來,便見到她躲在書桌後悉悉索索弄着什麽。

他開口詢問,她回過頭來看,淡粉色的指尖捏着梅餅置于唇邊,有些驚慌。肖乾沒來由的,忽然便想到了那夜,他喂她吃梅餅。那夜月色很淡很涼,她的唇很暖很軟。

夏如茵是伸手上供梅餅時,才想起那梅餅似乎碰過她的唇。她差點吃了的東西竟然也敢給殿下吃!這可真是太不知死活了!夏如茵連忙收回手,就想換塊幹淨的,可肖乾出手如電抓住了她退縮的手!

他擡手,夏如茵被迫跟着擡手,最後只得站起。慌亂中,她膝上的小紙包帶着梅餅,滾落在了地上。

肖乾抓着她的手,停在自己唇邊。面具金紗後,男人的眼神看不真切:“怎麽又舍不得給孤吃了?”

夏如茵一驚,拼命搖頭:“不是不是,這塊我剛準備吃,我想換塊幹淨的……”

她的話頓住,因為肖乾已經低頭,就着她的手咬住了那塊梅餅。他的唇齒擦過她的指尖,夏如茵莫名顫栗了下,本能松手。肖乾這才擡頭,将那梅餅卷入口中。

夏如茵呆呆看他。男人松開她,聲音低低傳來:“……很軟。”

夏如茵緩慢回神。這個評價讓她不能理解,為什麽不是“好吃”或者“很酸”?可她還是識趣去摸自己的小紙包:“殿下若是喜歡……”

她想将自己帶的梅餅全上供了,卻看到小紙包已經掉在地,梅餅也髒了。夏如茵連忙蹲下去收拾:“殿下若是喜歡,我回屋拿些來。”

肖乾沉默,半響方道:“不必了,你吃便是。”

殿下說什麽便是什麽,夏如茵只管應好。她收拾好了,劉嬷嬷也将飯菜安置在了小榻上。肖乾席地而坐,喚夏如茵:“過來。”

夏如茵猶豫着不敢去。她還是覺得和太子一起吃飯太逾越了。肖乾見她慢吞吞不來,便朝劉嬷嬷道:“劉嬷嬷,你也一起吃吧。”

劉嬷嬷還能不懂肖乾的心思?立時笑呵呵應好。她在小榻側邊坐下,夏如茵見了,還當太子都是這麽親近自己人,這才跟着坐下。

菜色很清淡,夏如茵埋頭吃飯,就怕失了禮數。劉嬷嬷的聲音響起:“夏姑娘,你多吃些菜啊。”

夏如茵點頭。肖乾看了眼劉嬷嬷,拿勺子舀了勺蛋餅,送到夏如茵碗中:“吃點蛋,好消化。”

夏如茵趕緊謝恩,劉嬷嬷欣慰笑了。她陪兩人坐在小榻邊,并沒動過飯菜,此時便和藹看着細嚼慢咽的夏如茵道:“夏姑娘來太子府這一個月,氣色都好了許多呢。”

夏如茵還真覺得近來身體利索了些。就比如前幾日的那場病,她竟然一晚上便好了。這若是擱在夏府,定是要拖上大半月的。夏如茵放下碗筷準備答話,劉嬷嬷卻又轉向了肖乾:“想來是殿下氣運旺盛,誅邪退避,夏姑娘呆在您身旁,自然也無災無病。”

??這和殿下有什麽關系?劉嬷嬷給了夏如茵一個眼色,夏如茵頓悟:劉嬷嬷這是在拍太子馬屁呢!

果然不愧是皇後娘娘身邊的老人!劉嬷嬷不論何時、何地、何事,都能不着痕跡奉承太子,這能力太值得她學習了!夏如茵敬佩看劉嬷嬷,配合道:“正是,趙伯伯前幾日幫我看診時,還說我的身體不知怎麽好了些。”

劉嬷嬷便意味深長道:“夏姑娘,想來這是因為殿下與你八字契合,是你的福星呢。”

夏如茵心中一動。她早就想問太子暗九去了哪裏,又要何時回來,卻一直沒敢問。這個場合不那麽正式,太子似乎也還正常,劉嬷嬷又提到了她身體在好轉……夏如茵決定為暗九美言幾句,也試試能不能問出暗九下落。

夏如茵傾身施了一禮:“的确是托殿下的福,茵茵萬分感激。也要多謝暗九這段時間對我照顧良多,上回生病他來探望,我都還未當面謝過。不知暗九去了哪裏,何時才能見到他?”

劉嬷嬷糟心了!這丫頭,她在這撮合她和殿下,她怎麽又提暗九了!劉嬷嬷就怕太子發怒,連忙去看太子。

肖乾擱下了碗筷,的确是有話說的模樣。他問夏如茵:“趙大夫說你身體好了些?”

劉嬷嬷:“??”

劉嬷嬷只覺無語!殿下,這是重點嗎?重點難道不是夏如茵惦記着暗九嗎?!

夏如茵也有些失望,卻還是好好答話:“對,便是前日幫我看診時說的。”

肖乾語調沉了下去:“這話他可沒和孤說過。”

夏如茵不明白,她的身體情況,為何趙大夫還得彙報給太子。可她還是為趙大夫找補道:“只是好轉了些微,沉疴猶在。趙伯伯說弄不清我為何會恢複,想來便是因此,沒敢拿此等小事打攪殿下。”

劉嬷嬷眼看兩人聊起了趙大夫,又是一陣心累。殿下喜歡的姑娘在他面前問別的男人,殿下非但不制止,還無所謂提起其他……雖然他沒有就此發怒讓人松了口氣,但絲毫不計較也不妥吧?

劉嬷嬷只覺這兩人都笨透了!指望這兩人自己好上是沒可能了,還是得靠她幫忙。劉嬷嬷就想将話題拉回正軌,肖乾卻不悅道:“他弄不清原因,那便去弄清原因,隐瞞不報算怎麽回事?!劉嬷嬷,去找趙大夫過來,孤要問他話。”

劉嬷嬷只得憂心看兩人一眼,無奈應是離開。

她找到趙大夫帶回複命,屋中只剩肖乾一人。肖乾将趙大夫一番訓斥,又細細問詢了夏如茵情況,令他盡快找出夏如茵身體好轉的原因。趙大夫苦着臉離開,劉嬷嬷忍不住了。她借着收拾碗碟的機會問肖乾:“殿下,夏姑娘呢?”

肖乾漫不經心答:“孤讓她回去午睡了。”

劉嬷嬷恨鐵不成鋼:“殿下,你為何不讓她在你這睡?這不是還有一張小榻嗎。”

肖乾聽言,古怪看劉嬷嬷一眼:“夏姑娘身體不好,不能勞累,讓她好好休息。劉嬷嬷,孤身邊不差她一個伺候人的,不要針對她。”

劉嬷嬷:“……”

得,這位主子又開始護短了!劉嬷嬷覺得總這麽雞同鴨講不是辦法,索性直接道:“老奴當年答應了皇後娘娘,一定要看着殿下安全長大,開枝散葉。可殿下這些年始終冷冷淡淡,對誰都不感興趣。那夏姑娘倒是個不錯的,殿下若是滿意她,老奴今夜就安排她給殿下侍寝。”

肖乾僵住,緩緩轉頭。劉嬷嬷與他互望,忽然靈光一閃:“殿下莫不是擔心夏姑娘太過體弱,無法承歡吧?”她含蓄道:“這個殿下不必擔心。夏姑娘身體的确不大好,可老奴自然會教她其他的,定不會掃了殿下興致。”

金色面具下,肖乾的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半響,他收回目光,沉聲道:“不必。我的确對夏如茵多有關照,但只是因為她對我有大用處,并非是因為男女之情。此事往後休要再提。”

他态度堅定又決絕,顯然那句“休要再提”不是作僞。劉嬷嬷倒是看不懂了。難道太子真有其他謀劃?劉嬷嬷将信将疑,還是道歉道:“殿下恕罪,是老奴多嘴了。”

夏如茵絲毫不知道,她差點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啓蒙丫鬟。她逐漸适應了坐在太子身旁啥也不用幹的日子,面對太子時也不再如之前一般戰戰兢兢。太子召官員議事絲毫不避着她,夏如茵在書桌下憂心忡忡聽着,哀民生之多艱。難過擔憂時,她便拿出梅餅堅果桂花糕,偷偷往嘴裏塞一兩塊。

太子在她第一次吃東西時,便發現了她的小動作。夏如茵以為會被責罵,然而事實是,她随身帶着的零食豐富了起來。大部分時候,太子只是在聽官員們議事的間隙看她兩眼,偶爾他也會要一塊軟軟的桂花糕,讓她喂給他。

兩人的相處意外平和。接觸久了,夏如茵發現太子似乎沒有傳言中那般兇殘。不被招惹到時,他的狀态是一種冷漠厭倦的懶散——和暗九很像。

甚至他的一些習慣也與暗九很像,同樣是無事時就喜歡躺着,同樣是有些惡趣味,同樣是有些腦子不正常。他躺在那裏不說話時,夏如茵偶爾會生了錯覺,誤會那面具之下其實是暗九。

夏如茵終于在某天大着膽子問出這個問題。太子沉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他的确仔細學過孤的神态舉止習慣,看來學得很成功。”

夏如茵絲毫不覺有問題。她自豪想,她的九哥果然做什麽都很厲害,做替身形似神也似,真棒。

這麽船行數日,一行人終于到了河南。巡撫領着一衆大小官員在碼頭迎接,将肖乾請去了府衙。夏如茵寸步不離跟着,謹記殿下囑咐——她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盡可能跟在他身旁。

公堂之中,肖乾坐于上位,夏如茵立在一旁。堂中挂着紅底金字的牌匾,上書“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官員們恭恭敬敬跪了一地,愈發襯得公堂肅穆端莊。此情此景,邬明軒不知從哪冒出來,搬來了一張小凳,放在肖乾椅子旁。

夏如茵:“……”

她的專座來了。夏如茵往常坐慣了這位置,此時換了環境換了對象,卻是有些不安。可肖乾不甚在意丢給她句“坐吧”,夏如茵便也咬咬牙坐了下去——左右她是躲在案臺後,別人看不到她的臉。太子被人看着都不尴尬,她也不能尴尬。

肖乾見她坐下,這才讓衆官員平身。官員們跪這一下,再起身時,那個漂亮姑娘便鑽去了書桌底下。地方官大抵是不如京官見多識廣的,一衆人面面相觑,卻到底沒人敢多話。

巡撫一聲幹咳,開始彙報水災情況。肖乾由始至終只是聽着,待到巡撫說完,他冷淡道了句“知道了”,便起身帶着夏如茵離開。

府衙被洪水損壞還在修繕,巡撫為肖乾準備的住所,是一富戶的宅邸。富戶姓王,是位茶商,得知巡撫需求,主動供上宅邸接待太子殿下。天色有些陰沉,劉嬷嬷領着幾名侍衛侍女收拾主屋,肖乾和邬明軒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說話。

夏如茵看見茶房門口放着張小凳子,懂事端着放在了肖乾身旁。肖乾的話頓住,偏頭看她。男人嘴角翹了翹:“這裏沒什麽人,不用這般緊跟着孤。你若是坐累了,可以在院子裏走走。”

怎麽又不要她坐身邊了?夏如茵不懂太子的心思,還是決定穩妥為上:“我不累,還是坐這吧。”

肖乾便随了她。他又與邬明軒說了幾句話,便有侍衛來通傳:“殿下,王掌櫃求見。”

王掌櫃便是這宅邸原本的主人。肖乾正好無事,道:“讓他進來吧。”

侍衛應是出院,不過片刻,領回了一個身形略胖的中年男人。男人身後還跟着十餘名漂亮姑娘,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十餘人跟着王掌櫃齊齊跪地叩首,音色婉轉:“見過太子殿下。”

肖乾便冷了臉。還不待王掌櫃開口,他便道:“孤不需要,退下!”

王掌櫃顯然也不料他一句話都沒說,太子便下了逐客令。他伏在地上也不敢起:“殿下,請聽小人一言。這些姑娘都是河南本地人,熟悉河南災情。殿下初來乍到,難免人生地不熟。留一兩個本地人在身旁,行事會更方便。殿下不如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

肖乾打斷:“孤說不需要!”

他聲音壓下去,便自帶一種上位者的威嚴。王掌櫃不敢再說,偏頭喝道:“沒聽到殿下的話嗎?出去!”

姑娘們便起身,退了出去,只餘一名姑娘還跪在王掌櫃身邊。夏如茵奇怪看去,見那姑娘面容白淨,乖乖巧巧,實在不像個大膽多事的。再仔細一看,她的脖頸上帶着個皮質項圈!

肖乾漠然盯着王掌櫃,王掌櫃急忙伸手,去姑娘身後撥出了什麽東西。原來那項圈還連着條細鎖鏈,挂在姑娘身後。王掌櫃一扯那鎖鏈,那姑娘便爬了兩步,坐去了太子腳邊:“求主人收留我。”

王掌櫃讨好在旁笑道:“這丫頭身子幹淨,又自小在教坊長大,調.教得懂事聽話。殿下若是不嫌棄,”他看了同樣坐在太子腳邊的夏如茵一眼,露出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便請收下她吧。”

夏如茵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邬明軒卻是明白了,就想溜之大吉:“殿下,微臣先行告退。”

可已經晚了。肖乾嘴角勾起,竟是笑了:“看不出來,王掌櫃很懂啊。”

王掌櫃見他笑了,大松口氣,讨好的笑容愈大:“談不上懂。能為殿下分憂,乃是王某三生有幸。”

肖乾垂眸看着姑娘脖頸上的項圈:“這東西能取下嗎?”

王掌櫃急忙道:“能,自然能。”他半跪着上前,給肖乾做示範:“這裏有個鎖扣,按一下便會打開。”

他将項圈取下,連帶鎖鏈一并呈給肖乾。肖乾接過,漫不經心把玩。王掌櫃打量肖乾神色,忽然頓悟:“這東西乃是牛皮所制,特意打磨過,不會弄傷皮膚。”他看夏如茵一眼:“可需要小人為她也弄一副?”

夏如茵一時驚慌:等等,為什麽突然就要給她弄項圈?!

肖乾本來松松勾着鎖鏈,聽言手上突然用力,鎖鏈繃成了一條直線。男人聲音森寒:“暗五。”

暗五仿佛憑空冒了出來,站在肖乾身側。肖乾不帶感情盯住王掌櫃,将鎖鏈遞給暗五:“把這東西,給……”

他話未說完,夏如茵的聲音便惶急響起:“我、我不要!”

肖乾話頓住,偏頭。夏如茵捂住脖子,以為肖乾要把這東西給她戴上:“殿下,這項圈好醜,我不喜歡!戴着也怪怪的,我都沒看過哪家姑娘戴這個。殿下可不可以別給我戴……”

她可憐兮兮央求着,肖乾遞出鎖鏈的手便定在了空中。半響,男人忽然一聲悶笑,手腕一轉,那項圈便比在了夏如茵脖頸處:“不好看嗎?孤覺得還挺好看的。”

夏如茵縮着脖子退後,急得聲音都變了:“不好看不好看,黑乎乎的!”

肖乾這才收回手:“也是,茵茵這麽白,的确不搭。”他煞有介事道:“改天孤賞你個大金項圈,茵茵一定會喜歡。”

大金項圈又哪裏好看了啊!可夏如茵剛逃過一劫,也不敢再反駁。肖乾看向王掌櫃,惋惜一聲輕嘆。他将項圈一扔,正正砸在王掌櫃臉上。王掌櫃手忙腳亂捧住。肖乾似笑非笑扯了扯嘴角:“王掌櫃,孤覺得這項圈和你最搭,還是賞你吧。”

暗五便上前拿了項圈,套去王掌櫃脖頸上。王掌櫃都呆了,半響才反應過來,臉色就變了。他不敢掙紮,只得僵着身體讓暗五動作,聲音打顫道:“殿下,這、這都是誤會,誤會……”

暗五将項圈給他戴好,悄然退下。肖乾傾身靠近,慢條斯理幫王掌櫃整理鎖鏈。男人動作不急不緩,将鎖鏈纏在王掌櫃脖子上,一圈,又一圈……偶爾他會扯上一扯,仿佛在感受什麽手感。

冰涼的細鏈緊貼着松弛的皮膚,勒出了道道凹痕,王掌櫃冷汗都下來了。肖乾退開打量,又不甚滿意搖頭,将鎖鏈一圈圈取下。然後他調整了項圈角度,讓那鎖鏈自然垂落于王掌櫃前胸。

肖乾唇角始終勾起帶笑,由始至終沒說過話,王掌櫃卻抖如篩糠。不只王掌櫃,夏如茵在旁看着也是心中發毛,只覺太子這氣場不大對……怪變态的。偏偏肖乾還好整以暇問她:“你覺得怎樣好看?”

夏如茵哆哆嗦嗦答:“這樣、就很好看。”

肖乾滿意颔首:“那便這樣吧。”

他勾着鎖鏈末端,在手掌上卷了兩圈,慢聲道:“這可是孤親手為你戴上的項圈,王掌櫃,喜歡嗎?”

王掌櫃臉色灰敗:“喜歡,喜歡。”

肖乾唇角那弧度便愈發明顯了:“喜歡,那便別弄丢了。”

王掌櫃連聲道不敢。肖乾一扯鎖鏈,王掌櫃被迫躬身靠近。肖乾與他輕聲細語:“它在,你的腦袋便在,懂嗎?”

鎖鏈被交給了王掌櫃帶來的姑娘,讓她牽王掌櫃“出去遛一遛”。兩人離開後,院中一時安靜。夏如茵雖不懂那項圈是什麽,但能感覺太子生氣了。她戰戰兢兢不敢吭聲,就怕被太子的餘怒誤傷。邬明軒卻是個好漢,率先開了口:“殿下脾氣好了許多。”

夏如茵:……原來這叫脾氣好了許多。

她偷偷擡頭去看,便對上了面具金紗之後,肖乾注視的目光。他已經沒在笑了,語調無波回邬明軒:“你膽子也大了許多。”

邬明軒立刻躬身:“微臣先行告退。”

他成功溜了,留下肖乾與夏如茵兩人。肖乾還盯着夏如茵,夏如茵抱着膝蓋,努力将自己縮得更小些。

肖乾忽然伸手,掐住夏如茵的臉頰:“其實該怪你。好端端的,幹嗎長這麽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夏如茵覺得太子是被暗九帶壞了!又掐她臉,又給她安莫名其妙的罪名,這惡劣行徑,和暗九如出一轍!可是,為什麽要怪她?!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夏如茵臉疼,委屈,卻也不敢争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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