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夢(下)
福特車停在邁阿密一棟別墅外。
別墅的一樓燈光幽暗,二樓的窗口卻十分明亮。
穆曉彤在車內微微仰起頭,看向着那光亮處,然後她打開車門下車,向那棟小樓走過去,同時,也是向着那片光亮走過去。
因為她需要那裏的光明,幫她打破那個黑而沉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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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的外觀是純歐式的,二樓的這間書房卻有着很濃的中國味兒。
紅木桌椅、繡花靠墊、成排的紙裝書籍、牆上的字畫、茶臺上還有全套的功夫茶具……
一個金發男子躬身于書桌旁,手中拿着上好的狼毫筆,認真在宣紙上揮墨。
聽到窗口的聲響,那男子将毛筆放在筆擱上,直起腰身。
他的身材很高大,面部線條冷峻如刀刻,一雙碧藍的眸子,深如海。
此刻因為唇邊帶了一點笑意,他剛毅的面容柔和了許多,一雙如海的眸子也暖了起來,因而愈發的澄清,宛如琉璃。
面對從二樓窗口躍入室內,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男子毫不覺得意外。
像是這個闖入者本就在這間房裏,像是這個闖入者是和他約好了來小坐的老友。他指了指桌上的字,随意地問:“我新寫的,看看怎麽樣?”說的是中文,口音有點兒怪異,但并不生澀。
女子走到桌邊,看了看:“不錯,比之前又有進益,尤其是這個健字,很有風骨。”
男子的笑容加深: “我很喜歡中國文字、中國語言、中國文化,‘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我很喜歡這幾個字。”
女子說:“所以那時你要我幫你取個中文名字時,我選了子健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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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健眼中的暖色更深:“我知道你組裏的人都有一個中文名字,都是你取的,有了你取的中文名字,就是你的家人。”
穆曉彤點點頭。
“那麽我也是。”孟子健說。
穆曉彤再點頭。
“那麽,有些事情我是不是可以問?不是以GS亞洲分部負責人的身份,而是以家人的身份?”
“你問。”穆曉彤走到茶臺邊的紅木椅前,坐下。
孟子健也走過去,坐在茶臺的另一邊,擡手為她倒了一杯茶。穆曉彤接過,兩人都是一副朋友小聚的閑散姿态。
“中國有個地方叫青桐縣,是個很小的縣城,不出名,知道那裏的人也不多。”孟子健說。
“但是我知道。”穆曉彤說。
“青桐縣有個叫杜松的人,情報顯示說他原來是個乞丐,也是個小偷,在青桐縣火車站行乞同時也偷東西。五年前杜忽然有了一大筆錢,買下那裏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小旅館,當起了老板。”一口氣說了一大段中文,孟子健好像有點吃力,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同時組織了一下語言,“除了都是中國人以外,我們查不出你和他之間有什麽聯系,你和這個杜的關系,可以告訴我嗎?”
孟子健說了一大段話,穆曉彤卻只用了短短幾個字回答:“我欠他人情。”她的聲音有點兒硬,有點兒冷。
“還有一個住在裏士滿的華人,英文名Icey,中文名叫穆以清,三年來你大部分收入都彙入了她的賬戶。你和這個Icey是什麽關系,可以告訴我嗎?”
同樣的問題,穆曉彤回以同樣冷硬的幾個字:“我欠她人情。”
孟子健點了點頭,看似竟然接受了這些的解釋,他喝了口茶又說:“中國是個人情社會,中國人之間很講人情,你用自己的收入還人情,這個無可厚非。可是杜松的賬戶在三天前彙入了五十萬美元,Icey的是五百萬,這樣的人情好像是太重了些,而且你哪來的這麽多錢?”
穆曉彤握着茶杯,手指在杯身上輕撫着,頭微微低垂看着茶中的茶水,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孟子健也不催她回答,只是安靜地坐在對面,等待。
女子擡起臉,看向孟子健。她微微側了側頭,臉上現出單純又有點兒羞澀的笑意,口氣一改之前的生硬,軟得像個和大哥哥撒嬌的小女孩兒:“可是那些錢不是我彙的,別人不信,你也要相信我呀。”
孟子健臉上的線條又柔和了幾分:“我當然是相信你的,可是,上頭那些老頭子卻未必肯信。”
女孩兒睜大眼睛,有點兒委屈有點驚慌:“那我該怎麽做?”
“什麽也不用做,只要相信我。”孟子健說,“就像當初我說二十歲的你可以做特勤組組長時你相信我一樣,就像三年前我說你可以是GS之盾并且一直是時,你相信我一樣。”
女孩的目光依舊有些慌亂,但已經比之前好了許多:“你會幫我找出真相?”
孟子健點點頭。
“那在你找出真相之前,我會被,內部調查?”
孟子健沒說話。
“不是內部調查?難道是監禁調查?”穆曉彤的聲音提高了一點點。
孟子健點點頭。
“幾級?”女孩的聲音依舊很高,而且有點微顫。
“S級。”
“S級?要完全限制人身自由,除了吃的住的好一點兒,那和坐牢沒什麽區別?”穆曉彤猛地站起身,雙手握拳、雙頰脹紅,顯得很激動很憤怒。她的身子卻站得筆直,仿佛在努力壓制自己保持冷靜。
從進入GS就做了內勤組組長,連續三年的“安保之盾”,一直一帆風順,而現在卻忽然受到這樣的冤枉,當然會激動,當然會憤怒啊。
孟子健坐在原處沒動,聲音也依舊沉穩:“在你擅自離崗時發生了那樣的事,而且經過情報分析處的分析這件事絕對是有內奸,除了你其它知道安保計劃的四個人非死即傷,都可以排除嫌疑;你在進入GS時并沒有交待過和杜、Icey之間的關系,還有一點對你非常不利,Icey曾經是國際知名的獨行大盜,行竊三十餘起,其中包括某島國女王王冠,以及價值過億的教皇指環,這個大盜不只和你有關系,而且在昨天失蹤了……”
穆曉彤站在椅子前,目光中帶着不甘的怒意,撫在桌上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孟子健站起身,走到穆曉彤面前,認真地看着她:“所以,曉彤,你現在無法自證,所以就不必自證,你要做的只是相信我。從三年前我力排衆議堅持讓你做特勤組組長到現在,你從沒讓我失望過,我也不會讓你失望。”
穆曉彤沒說話,臉上現出掙紮矛盾的神色。
孟子健依舊認真地看着自己最看重的手下:“接受調查,雖然不能自由行動,你就當是休養一段,我會盡快查清真相,相信我。”
穆曉彤像個憤怒又不自所措的孩子,在孟子健真摯的語氣溫暖的目光下漸漸軟化。
孟子健伸手撫在穆曉彤的肩膀上,向下壓了壓。他的手掌寬厚有力,就像無數次送特勤組出任務前一樣,帶着無言的鼓勵與支持。
穆曉彤的眼中有水澤閃現,鼻尖有點兒發紅,像個受了委屈後見到親人的小女孩兒。她吸了吸鼻子,強忍着沒讓眼中的淚流下來,她的聲音有一點兒悶:“我餓了,在被關起來吃面包、牛肉那些千篇一律的東西之前我要先吃頓好的。我要吃面條,中國面條,你做的中國面條。”
孟子健笑了:“我去給你做,以後你想吃我都會做給你。不會在監控所呆很久的,很快就可以再吃到我做的面條。相信我。”
說完孟子健轉身,準備去樓下的廚房。
“小荷的傷勢怎麽樣?小瀾和小暖,是怎麽死的?”帶着哭音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孟子健沒有轉身,背對着穆曉彤回答:“小荷被另一個狙擊點的狙擊槍擊中,身中三槍,已經做過手術,還沒醒過來。小瀾帶着幾個內勤在莊園東側樹林被伏擊,對方用的是匕首,兩個內勤被一刀斃命,小瀾身上有十九處傷痕;小暖和小舞中了毒,是毒氣,小暖發覺的早,卻只來得及把小舞從二樓窗口推出去……”
他的身後傳來吸鼻子的聲音。
孟子健向門外走去,很快離開書房。
那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兒,她應該需要自己呆一會兒,平靜一下情緒。
雖然是安保界聲名顯赫的“盾”,但終究也還是個才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啊,流淚的時候總會有些不好意思,不想讓人看見。
哭一會兒,發洩一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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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遠去,消失不見。
茶桌前抽泣的“小姑娘”擡起頭,目光堅毅,面色冷凝,哪裏還有之前半分委屈悲傷的模樣?
“我很想相信你,所以我才來,可是,你不覺得今天你的話太多了嗎?我所認識的孟,從來不是個話多的人。而且‘相信’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你剛剛說了太多次‘相信我’,所以,我不能相信你。”
穆曉彤低聲說。
然後,她走到窗邊,毫不猶豫地翻出窗外,消失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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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健端着熱氣騰騰的湯面走回書房,房內空空、窗子大敞。
他放下托盤,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電話,撥通:“穆組長剛從我這裏離開,我沒能留住她。她一定會去事發現場勘察,進行案件還原,找到她,把她帶回總部。”
電話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老槍在機場,我調不動他,其它特勤組的人在分組巡查。”
“特勤組的那些人不是她對手,派我們的人去。可以用武力,但注意別傷到她。”孟子健說。
電話裏的女人說:“以穆組長的身手,在完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帶她回去,怕會很難。”
孟子健遲疑了一下:“那麽,不要傷到她性命。”
對方答了聲:“是。”
孟子健緩緩放下電話,拿起桌上的茶杯飲了一口,然後皺了皺眉。
其實他并不喜歡喝茶,他更喜歡喝咖啡,他品不出茶所謂的“回甘”,只覺得很苦澀。就像他對“中國文化”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感興趣,他研究中國文化,除了下一階段GS将中國定為重點發展區域之外,還有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
她竟然跑了,她竟然不相信他。
入口的茶更苦澀了。
孟子健于是又皺了皺眉,放下茶杯,轉頭看向窗口。
她逃走的那扇窗。
窗外無星無月,濃雲堆積,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