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滄海是座城(下)
穆曉彤語調平靜地講述了自己被GS定為“內奸”懷疑目标的經過,簡潔、幹脆、客觀,不加雜任何個人判斷、個人情緒,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反倒是在聽別人故事的紀浩然神色很是激動:“你那些領導怎麽能這樣?他們怎麽能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你定罪?不說你這些年對GS做出的貢獻,單說你在那兒幹了三年了,他們對你的為人就沒有一點兒了解?就不能相信你?”
穆曉彤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沒有情緒,而有的時候,沒有情緒就是最大的情緒。
她以同樣不帶情緒的聲音說:“他們沒有給我定罪,只是要把我監禁起來,調查。也不能說他們是不相信我,只不過他們更相信自己,相信他們有能力查清真相。”
紀浩然冷笑:“問題是別人相不相信他們,相不相信他們有能力查出真相來。”
“如果是你,你會相信嗎?”
“信不信是一回事兒,肯不肯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去定奪是別外一回事兒,我一直記得一句話——永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紀浩然說這話時神情很嚴肅,樣子也很莊重。
穆曉彤看着那樣的他,清亮的眸子裏卻升起絲絲笑意,一種很愉悅甚至是很有趣兒的笑意。
因為那句話本就是她說的。
“所以,我逃了呀。”穆曉彤眨眨眼,像個逃出家門避免受到大人責罰的小孩兒,樣子很輕松,甚至有點兒頑皮。
紀浩然卻知道,逃出GS這件事,實際上卻一點兒也不輕松,半點也不可笑。
“隊長,現在,需要我做什麽?”紀浩然正色望向對面的“少年”,因為神情的莊重使得原本硬朗的面部線條更為剛毅。
“需要你做的事我剛才已經說了,就是幫我找份工作。”穆曉彤玩把着手中的茶杯說,“因為無論是盾還是穆隊長,要生存下去都要吃飯,所以我得先找份工作,解決生存問題。”
紀浩然點點頭,臉上緊張的神色不減:“找到工作以後呢?”
“找到工作後當然就是上班啊。”穆曉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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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浩然呆了一下,又問:“然後呢?”
“然後啊……”穆曉彤想了一下,說,“然後的事情然後再說。”
什麽叫然後的事情然後再說?
難道她是還沒想好?難道她還沒有下一步的計劃?難道是被GS懷疑甚至下令抓捕對她的打擊太大,所以她慌了、亂了、怕了,不能冷靜的分析思考了?
五年不見,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穆隊長,無論遭到怎樣的突發狀況、無論是處于怎樣艱難的境地、無論面對怎樣巨大的兇險,都會冷靜而周全地迅速做出計劃部署,哪裏會有然後的事情然後再想的情況發生?
紀浩然自見到穆隊長後一直火熱的心,有一點點兒冷卻。
好在穆曉彤又開口了:“這件事不簡單,幕後的主使人雖然還無法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那個人或者是那些人很強大,他們的行動也很慎密。如果說對方的目标只是尹馨,只是那一百個億,他們只需要把我調走就可以,完全沒有必要用我的名義給杜松、穆以清送了那麽一大筆錢去,這說不通。而且對方把我調查的太清楚,那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事,最關鍵的是,我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針對我。他們是誰?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他們為什麽要污陷我……這些,我都不清楚,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應對,不得不徐徐圖之。”
紀浩然點點頭,不得不說,她說的很有道理。
可還是心裏終究還是有一種莫名的失落,因為終究是不一樣了,現在的她,竟然會說“小心應對”“徐徐圖之”。如果是那時的她被污陷她會怎麽做?她會不理前因後果、不管對方是誰、是不是很強大、是不是還有更大危險藏在背後,那些都不會是她考慮的問題。她會第一時間沖到那些膽敢懷疑她、膽敢要“監禁”她的人面前,為自己讨個公道,用說的不行,就用拳頭;用拳頭不行,就用刀,用槍……
就像那時面對要把他們這一隊人推出去背黑鍋的上司一樣,她直接沖出去,不惜用自己的血用自己的命,去挑戰比她強大的上級。她流了很多的血,命雖然沒丢但也只剩了半條。半條命的她依舊雙眸閃亮,依舊唇邊帶笑,她笑着說,為了名譽為了公道,值了!
而現在,她卻背着“內奸”的罪名逃了,她以這樣屈辱的方式躲避那些不相信她、給她扣上罪名帶來屈辱的人,說“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難道說,名譽與公道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已經不再那麽重要?難道說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了那時的骨氣與血性?
“這件事由蕭家而起,我覺得和蕭家脫不開關系。幫我安排一份普通保安的工作,最好能觀察到蕭家的人,但不要有直接接觸,也不要離得太近。也就是說我能看到他們,但不要讓他們發覺我的存在。”穆曉彤說。
紀浩然點了點頭,一一應下。
然後他問:“要我通知阿威嗎?阿威現在在南方跑船,經常去國外,他能找到傑西他們。”紀浩然說的是以前他們隊裏的其它戰友。
穆曉彤搖了搖頭說:“不需要,也不要告訴他們我來你這兒的消息。”很幹脆,沒有遲疑。
紀浩然的心更冷了,他們是戰友更是兄弟,而她在面對危險的時候,在陷入困境的時候,竟然只要求他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沒有讓他插手她的事的意思。如果不是自己在滄海,在蕭家的銳德防務工作,也許她連自己也不會找吧。
她不許他通知其他人,她不知道,這些兄弟在這幾年裏曾多少次提及她、想念她、打聽她的下落……她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她不想知道,因為她沒有想念過那些“兄弟”。
她終于出現了,卻也終于變了。
穆曉彤沉吟了一下,緩緩開口:“不需要幫忙,不需要朋友、夥伴、親如手足的兄弟,其實就連你,我一開始也沒想讓你知道,沒想把你牽涉進來。因為,對手太強大;因為,我剛剛失去了幾位朋友、夥伴、姐妹;因為,我……太怕再失去。在這次安保任務裏死去的那些人,在我這兒,是和你們一樣重要的親人。現在他們死了,因為有人早對我張開了一張網,我卻一無所知,這都是因為我的大意、我的疏忽、我的愚蠢。我必須找到幕後的那個人,或者是那一群人,我必會讓他們付出代價。但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是我必須給小瀾、小暖以及那些死去的組員們的一個交待。”
她的語聲很清淡,她的臉上并不見悲戚。
紀浩然與她的目光相碰,從那裏看到無比的堅定與決然,那堅定那決然都帶着一份涼涼的悲傷。那目光讓紀浩然想起他們在某處荒原戰鬥時遇到的一只孤獨的狼,帶着傷,卻也要獨自向前,永不停息;忍着痛,卻也要與對手作戰,不死不休。
紀浩然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無法再開口請求對方讓自己與她同行。
“我在這兒坐一會兒,你先回房間休息吧。”穆曉彤說。然後她轉過身,看向百尺下川流不息的燈火與車輛,姿态安靜、神态淡然。
紀浩然起身向卧室走去,回過頭,想告訴她累了可以去另外一間卧室休息,那裏有沒用過的卧具。可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音。
這樣看過去,她的側影略顯纖細,纖細得顯得孤涼……
她望向遠處,眼如天狼寒星,在孤夜中閃耀。那眼中似有蔓延的火,沉沉,卻可灼燒無盡的夜空。
風吹火動,無盡蔓延。
“能不能回GS我不在乎,什麽光榮名譽我也可以不在乎,可是小瀾她們死了,他們都死了……”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而清冷,如空中細細飄落的雨絲,不似暴雨般的嗚咽嚎啕,卻更讓人的心裏,濕而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