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還在期望什麽?”

阿楓睜開雙眸,眼前是同夢境中一模一樣的火海。一條通體漆黑的毒蛇吐着火紅的信子向他趴來,纏繞上脖頸,附在他的耳畔嘶嘶低吟:

“放棄吧。”

阿楓心口一窒,他不懂自己為何會突然心酸,仿佛就此堕入絕望的煉獄,無法尋到光明的路,而擡眼所見皆是利刃,人生在世已無出路。

心口好疼,萬箭穿心一般的疼痛……

“放棄吧。”邪神在低語:“只要你肯放下,便會就此解脫,離開這暗無天地的虛空。”

而阿楓手掌顫抖着一直捂着心口,強烈的心悸憋得他張不開口,半晌後,他張了張嘴,用應盡全力大吼一聲:“滾!”

“給我、給我滾……”

“嘿。”一黑衣男子坐在少年對面,聞言大為驚奇。

此處是一方陰暗潮濕的地牢,唯有上方的一處窗口漏下些許天光,阿楓被綁在石柱上,面容蒼白、雙眼緊閉,額頭不斷滲出冷汗。

他腳下閃着一道符文詭異的陣法,陣法忽而探出一道血紅的靈光,沒入少年眉心,少年的神情愈發痛苦不堪。

“祁泊楓,你就交出神玉吧!”男人不耐煩地勸。

他叫青一裁,為青松派弟子,總是蹲在地牢裏負責拷問被抓來的流浪人士,據大師兄青陽說,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很可能是祁泊楓,要嚴加拷問。

可再怎麽拷問,無非用催心咒,攻其心志,磨人又耗時間,叫他無聊。

“煩。”青一裁眼看今日帶的瓜子已磕完,心情愈發煩躁,無意中瞥了眼陣法,陣法光芒散盡,已然失效。

青一裁頓時震驚,這催心陣乃是高級陣法,這瘦弱的小孩竟經得住,且還扛過了一層層的催心術!

可他臉上随即又浮現一層薄怒,催心陣作為高級陣法需要耗費大量的靈力,他可不願再辛苦了。

“來來來,把他移到刑架上去。”青一裁指着石柱上垂首暈厥、毫無生氣的少年,吩咐道。

兩名小卒應聲上前。

其中一人邊解開繩子,邊碎嘴道:“頭兒,這人到底是不是祁泊楓?”

“我哪知道?”青一裁面色不愉:“祁泊楓雖劍修天資名動天下,可一直閉關修行,鮮少有畫像流出,這人臉又破相了……嗨,修真俊秀又如何?處境還不如我這個外門弟子呢!”

“頭兒說得是!”另一人得意的附和道,看向少年的眼光中也多了幾分輕蔑。

話雖如此,青一裁倒開始打量起少年來,這人是青松派弟子蹲守數日方才抓獲,據說抓捕時費了好一番力氣,因有金丹大妖相護。

他瞥到少年青衣衣角殘留着污黑血跡,便好奇拽過,細細一嗅,一股金丹大妖的氣息争先恐後散逸出來。

金丹大妖……

青一裁腦海中忽而浮現一個可怕的想法,小聲喃喃道:“金丹大妖受了重傷?”

對,這金丹大妖護着少年,這會兒不護了,一定是受重了傷!

他越想越興奮,心幾乎從心腔中蹦出來,這可是受傷的金丹大妖!若是抓捕後刨開丹田得到金丹,他這條消息對青松派可謂是大功一件!

青一裁定了定心神,像是身懷至寶一般偷偷瞄了眼兩位小卒,好在二人認真解綁少年,未關注到他的異狀。

他稍稍放心,誰知目光一轉,忽而對上一雙暗如深潭的眸子。

少年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目,桃花瓣般的眼眸中盡是涼薄和冰冷,像是雪山之巅萬年不化的堅冰,光是看一眼便被凍了個透心涼。

“你、你看我做什麽?”青一裁底氣不足斥道。

“大妖。”少年輕吐二字。

“什、什麽?”青一裁沒聽清。

“金丹大妖。”少年閉眼重複着。

兩位小卒聽到動靜,回身看少年好奇問:“大妖?什麽妖?”

青一裁生怕自己的功勞被他人搶去,把多嘴的小卒一推,踹倒在地,怒罵道:“我審犯人,你多嘴做什麽?滾!你倆都滾!”

小卒不明原因,但被吼怕了,連滾帶爬跑出了牢房。

青一裁确定牢房大門關好後,目光陰鸷靠近少年:“你可以說了。這金丹大妖的傷情如何?或是有何弱點?”

他見少年不說話,随手拿起一把銀鈎刺入心口,少年悶哼一聲,蒼白的小臉皺成一團。

“催心陣。”少年屈服開口了。

“催心陣?又如何?可是那金丹大妖畏懼催心陣?”青一裁有些不相信。

他也曾入門認真修習過課業,只是資質平平才放棄,但陣法知識記得一些,這催心陣是審訊的陣法,根本對付不了大妖。

而阿楓雙眸緊閉,唇角微動,輕笑間透着一絲居高臨下的嘲諷。

“催心陣,翻轉過來。”

翻轉?

青一裁最初認為這小子在戲弄自己,大陣翻轉後生效的只有寥寥幾個,多數不能翻轉,然而他抱着一點試試的心思,擡手将符陣翻轉,陣眼安上靈石啓動。

一瞬間,陣法光芒大盛,靈力流暢在紋路間流淌,催心陣在翻轉後竟然也能使用!

“這陣法真的能困住大妖?”青一裁驚喜擡頭。

而他恍然發覺,少年不知何時已掙脫了繩索的束縛,走到他面前提手一推。

青一裁立刻被推到大陣中央,恰巧大陣開啓,一股股酷烈的寒風自陣法中旋轉而出,他被困住了。

“你!”他萬萬沒想到被這個瘦弱狼狽的少年陰了,氣得怒眼圓睜,待看過周身的靈力後,又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當什麽陣法,區區烈風能奈我何?待靈石失效後,看我怎麽收拾你!”

而少年毫不懼怕威脅,眼瞳漆黑得吓人,看得人脊背發涼。

青一裁身為掌事弟子,莫名心悸了下,底氣不足地威脅:“你、你等着!等陣法失效,這滿屋的刑罰叫你挨個遍。”

如此威脅,少年他臉上并沒有浮現絲毫的畏懼。

不僅如此,他還背着手繞陣法走了一圈,不緊不慢地說起往事:“吾幼時游學,偶遇符陣宗師羅浮夢,與其探讨催心陣法,他告訴我催心陣翻轉後亦可啓用,然用法過于殘忍,他不想告知與我。”

青一裁不耐煩:“那又怎樣?他告不告訴你,與我有何幹?”

少年一頓,嘆息着搖了搖頭:“可惜,我猜出來了。”

青一裁滿臉困惑之際,少年緩緩踱步走到刑架周圍,石桌上攤着塊光滑油亮的獸皮,獸皮上整整齊齊的一排小刀片,刀刃鋒利閃着寒光。

少年一把抓起刀片,揮入陣法中央,混着刀片的烈風無情剮向陣法中央的活物,血肉橫飛,石室內頓時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

“若将烈風化作刀刃,那便是......千刀萬剮。”

......

不知過了多久,嚎叫聲漸緩,換成一陣陣絕望的□□,而後,寂靜無聲,一副白森森的骨頭架子在陣法失效後,咣當一聲砸在石地板上,濺起一道腥臭的碎肉末。

阿楓拂掉臉側的一抹溫熱的血滴,緩緩直起身,他方才嫌站時間久腿酸,便直接蹲下了。

空氣中充斥着新鮮的鮮血氣息,嗆得人忍不住捂鼻,而少年滿身的鮮血,漫天血海下,泰然自若,那雙深沉的眸子也染上了點點血腥。

忽而,石室的門開了,透進一點天光,阿楓茫然着轉過身。

“大人......”

“阿楓!”

葉訣一見到滿眼的鮮血,再到幾乎成個血人兒的少年,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靈劍泛着霜雪冷光,可持劍的手卻在微微顫抖,幾乎不穩。

“你、你過來,你叫我看看。”葉訣一時被震驚得不知所措,幾步上前攔住少年,先是臉,再是胳膊、小腿,少年的渾身被他摸了一個遍,染了一手的血,可少年身上一個傷痕都沒有。

葉訣很是疑惑,但也安心了。

“這些血哪裏弄的?”他怕自己忽略了傷處,擡頭問少年。

而阿楓的神情格外的奇怪,沒有小命被救的驚喜和激動,反而懵懂地眨了眨眼,看看周圍,低頭望了望自己的手心,恍然如大夢初醒。

“不知。”少年茫然吐出二字。

葉訣卻沒空思考少年的怪異了,他身後響起一陣吵吵鬧鬧聲音,小妖們押進幾個青松派的人,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吩咐小白蛇帶阿楓離開。

在阿楓削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一剎那,葉訣的臉色驟變,日光投向他的側臉,在陰暗的石室中斑駁交錯,叫人看不清神色。

小妖搬來一張椅子,葉訣斂袍坐下,倚着靠墊慢悠悠打量這幫人。

這群人衣衫狼狽,方才經過一場厮殺,皆是疲累,卻仍怒火滔天地梗着脖子,葉訣冷笑一聲,鞋尖抵上一人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

老熟人,青陽。

“你!”青陽乃是青松派的大師兄,人品不佳但起碼見過大場面,但看到滿地碎肉和骨頭架子,也明白發生了何事。

“你!你們竟然把一裁生剮了!”青陽雙目赤紅,如同困獸般嘶吼:“竟如此殘害我青松派子弟,待我師伯出關,定要斬了你這群邪妖!”

葉訣皺眉,他并未生剮青一裁,但來不及思考此事,注意力便轉到了“師伯出關”上。

“你師伯?可是手持雙劍的修者?一出關便被我一劍斃命。”他簡短道。

青陽一梗,不死心喊:“還有我師父青......”

葉訣幹脆利落斷了他的念想:“都殺了,青松派金丹以上修為共有五人,我一個個揪出來都殺了。”

青陽的面龐轉瞬變為青灰色,難以置信看向他,師伯們皆是元嬰期修為,對上金丹大妖綽綽有餘,為何都被輕松抹了脖子?

葉訣眉峰微微一挑,對上那雙灰敗的眼,吐出二字:“邪妖。”

青陽的雙目瞬間瞪大。

“本座雖為邪妖,卻非蠻不講理。”葉訣手持白巾,一邊擦劍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派人突襲狐來客棧,本座三番兩次提醒你,你卻不知悔改,如此,我也不必講理。”

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既然告知了本人為邪妖,我必不會留着你,非但是你,這青松派整個門派都會滅口。

青陽緊咬着牙關,面目猙獰似鬼,狠狠罵道:“你會遭報應的!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報應?”

葉訣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當即戳破了虛僞的面孔:“同我說報應?青松派大大小小的石室裏,關了多少無辜之人?後山多少腐爛的屍骨?當真是為肅清風氣,還不是為了那塊破玉!”

“先嘗嘗你自己的報應吧!”葉訣沖小妖們擺擺手,頭也不回向外走去。

石室門關合,最後一絲天光即将被奪走,小妖們即将動手,青陽死到臨頭,神智再也繃不住了,崩潰掙紮着向門口大喊:“你這個妖物!你敢說你不想尋到祁泊楓!”

石門徹底關閉,葉訣身形頓住,眼眸微垂,因白紗覆面,神色更難以捉摸。

狐三見形勢不對,安慰道:“老大何必跟這種雜碎動氣。”

“我也想尋到祁泊楓,并殺了他。”葉訣淡淡道:“可那又如何?畢竟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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