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U藝 (1)
這時身邊的車流已漸漸密集, 藍毛停下來對他們喊了聲。
“姜翼……”原來快到高架口了。
姜翼猛地緩了速度。
祝微星正跟那包裝紙戰鬥,擡起頭才發現姜翼下了車,推着自己上了人行道。再看前方路中間, 站了好幾個交警。
祝微星本就挨着地的雙腳一下踩實, 立刻跟着下車。他比姜翼快上一步, 對方那句不爽的“坐好別動”剛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姜翼眯眼看他。
祝微星視若無睹。
一個長手長腳的大小夥兒,坐這個比坐輪椅讓人推着還丢臉。
路口紅燈,祝微星和姜翼一道并肩站在白線前等着,祝微星順便把去了包裝的三明治遞給對方。他做得自然, 不覺問題,勉強有點情緒也是莫名其妙更多。
姜翼接得也自然, 更帶了點嫌棄, 興許覺得祝微星磨叽,本想罵人,然瞧到他指上還裹着自己紮的繃帶, 又閉了嘴,把三明治抓過去張嘴就咬,差點啃到祝微星的手。
祝微星抽回來,轉眼發現不少路人在盯着他們瞧。祝微星不理解。
比起一些高深莫測的微笑,人群裏有個略胖, 鼻翼處有粒綠豆大黑痣的同齡人的目光顯得十分不友善,像是認識他, 卻頗有敵意。
祝微星掃了他一眼,又轉開了, 沒空細究。
這地方車流多人流量也大, 信號燈足有一分半,足夠姜翼解決一個三明治。但祝微星覺得他應該沒吃飽, 畢竟是能在他家消化兩大海碗飯的家夥。
果然,吃完早餐姜翼臉色也沒見好多少,還因後頭亂動的電瓶車碰着他輪胎回頭不爽的給人家好幾把眼刀,把倆上班族吓得退到一邊。
十分暴躁。
好容易過了這道關口,祝微星又坐上後座,由姜翼帶着騎了半條長道,見到先行一步等在馬路對面的管曉良幾人。
人流在此依然如織,但年齡段單一許多,瞧着和祝微星他們差不多大。這些人又明顯分為兩撥,朝右多為的女生,背着大包小箱,朝左的男生更多,身型健壯人高馬大,畫風非常不同。
“翼哥,怎麽走?”管曉良意思意思的發問。
賴洋等人半個車頭都往左撇去了,似乎已有答案,畢竟佛祖送到西天,難不成還要進大雄寶殿?
誰知姜翼卻半點沒止速度,跟陣風似的直接往右騎去。
“哎嘿……”管曉良摸着被卷起的藍毛,發出了一聲不敢置信的怪叫。
賴洋和鄭照文也驚訝臉,呆了須臾,連忙和管曉良一道調整方位朝右行駛。
祝微星沒注意幾人情緒轉變,只關心兩旁排列滿當的私家車,越往前越堵塞。
不過對在羚甲裏中都穿梭暢通的土匪軍團來說,這點障礙只是小場面。就聽姜翼丢下一句“抓好”後,不等祝微星坐穩,車頭一轉便從兩輛豪車中溜了過去,沿着人行道邊沿飛掠,巧妙一拐,讓祝微星只來得及匆匆看了眼“U市藝術學院”幾個大字的破落校門,已被帶着擠進學校。
目的地已至,祝微星堪堪反應過來,想等姜翼停車,屁股下的輪子卻一點沒歇,左突右行,行進得特別豪邁。
祝微星開口:“是不是到了?在這放我下來就好,謝謝你。”
姜翼卻跟耳旁風,繼續護送佛祖騎過操場,繞道行政樓,飛躍圖書館,最後在一家校園小超市前止了速度。
這回不等祝微星落穩,姜翼把車一丢進了超市,要了幾瓶冰水和好幾個包子。
一見這情形,藍毛他們興奮的棄車跟上,随在後頭紛紛表達意見。一個說自己要魚香肉絲的,一個說自己要大肉的。本來嘛,那烤肉三明治就過個嘴瘾,誰吃飽誰孫子。
鄭照文點了兩個奶黃包,還記得詢問祝微星口味,并作出推薦:“你要不要也來一個?你們學校這家超市的點心挺有名,我們吃過幾回。”
“比我們學校的點心講究多了。”管曉良也誇獎,他們體院的食堂口味不錯,分量也大,但做起點心就跟喂豬似的,特別糙。
祝微星瞧這幾個大小夥子一有的吃個個容光煥發,非常容易滿足。祝微星捏了捏口袋,走到姜翼身邊,剛想說這頓自己請作為今天報答,就被姜翼大手撥到一邊。
姜翼拿手機付了賬,提起包子坐到超市門口的小桌子前和幾人一道吃了起來,懶得看他。
無意加入他們的祝微星在旁猶豫片刻,只能把這人情留待下次再還。看看時間,祝微星取過東西,提出先行離開。
賴洋聽後趕緊送瘟疫一般朝他揮手。
祝微星轉身卻又被喊住,叫他的是管曉良。接着,一個圓咕隆咚的東西朝他抛來。祝微星險險接住,低頭一看是一個杯子蛋糕,草莓口味。
“不知誰多拿了一個,我們不吃這甜膩膩的玩意兒,”管曉良不自在的瞧了眼姜翼,又調笑他,“給你留着當幹糧好了,就你這速度,別沒報道成倒把自己餓死在半路上。”
祝微星本不想接,但環視幾人一圈,最後落在姜翼臉上,祝微星捏捏那只小蛋糕,沒拒絕。
“謝謝。”他再次真誠道謝。
……
吃完第二頓早餐,土匪軍團優哉哉從U藝側門出,不需五分鐘就穿進了U體大門裏。
這學校不大不新,畢竟地處寸土寸金的U市中心城區,老是歷史,小是精華。相較學生多斯文秀氣的U藝,U體的畫風略顯奔放。報道第一天,路上球場上體育館內已布滿很多揮汗如雨光着兩條大膀子迎風奔跑自由是方向的少年。
姜翼一夥在學校名聲不小,人緣也好,一出現就有很多人跟他們招呼。踢足球的,跑步的,還有兩個扛着标槍路過一聲吼的。
“——翼哥,早!!”雷鳴般朝氣。
“老姜,南體籃球場B館,下午三點,來一場。”
“翼哥,開黑開黑,網吧見。”
“姜翼!18班已經練上了,剛老寧悄悄在找阿賴……”
面對各種呼喚,姜翼只輕飄飄掃過,偶而點個頭,再喊他那不耐煩的眼神就丢過去了,表示自己聽見了別再逼逼。衆人竟也不生氣,似都知道他什麽野豬脾氣,仍是笑嘻嘻跟他搭話。
車子行到岔道,幾人在此分道揚镳。姜翼和賴洋一個專業,管曉良是體專04田徑班,鄭照文則是學醫的,運動醫學與康複專業。
“王大帥喊我傍晚踢球,你們誰去?”管曉良說着看向幾人,見向來刺頭的賴洋一副生無可戀就跳過了他。“錯過晨練,你估計要被你們老寧練上一個月,這三十天都別想了。”
又去看姜翼。姜翼卻沒馬上回答,像在思考。
鄭照文忽然道:“今天……你們都有安排了?”
管曉良覺得他口氣遲疑得很奇怪:“有事?”
鄭照文猶豫,又打量姜翼。
姜翼表情平靜,待目光和鄭照文對上,才微皺了下眉。
鄭照文擔心姜翼不高興,嗫嚅着說了句:“那個……今天……是九月十三。”
“九月十三怎麽……”管曉良莫名,話說半句又想起什麽,也瞟了眼姜翼,繼而給賴洋使眼色。
賴洋反應最慢,和幾人眼神交流半天都沒接上信號,還是姜翼打開天窗說了亮話。
“人都死了,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有什麽用。”姜翼不以為然,口氣冷淡。
管曉良等人都當他在說反話:“怎麽着也算朋友一場,雖然他不一定認識我,但這種時候還是要意思意思的。”
賴洋也唏噓:“也就我們能給他燒點紙了,不然這世上還有誰記得。”
姜翼不說話了,也沒什麽特別的神情。
鄭照文判斷了下形勢,斟酌道:“那下午五點,我們就在門口集合一起回去吧。”
……
再說那頭祝微星,從小超市離開後,本以為還要找尋一番,結果從那條小道走到頭就是學校大禮堂,也是今天U藝舉行開學典禮的地方。
禮堂裏已坐了八成學生。祝微星在外走了一圈卻沒找到自己管弦系的同學所在,他誰都不認識,只能從一個老師樣的女人那裏尋求幫助。禮貌一詢問,得到的卻是兩道愠怒目光。
那女人紮了個馬尾,穿着半袖的粉色襯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冷笑的說了句:“你叫我什麽?祝、微、星?”
祝微星接受到對方不快,又發現周圍學生眸中展露的放肆嗤笑鄙夷和幸災樂禍,略一思索,他懂了。這區域就是他們院系同學的集中地,面前的人都認識自己。可惜自己剛在附近轉了十分鐘,卻沒一人出聲招呼他。這同窗情誼,可見一斑。
祝微星也不生氣,瞧瞧那女人,不,應該是女生,他換上了歉意語調:“對不起,同學,我看錯了。”
他指指最後排角落位置:“那裏我可以坐嗎?”
被誤會了年紀的女生本有怨氣,但對上祝微星平和态度,又記起輔導員特意關照,女生咽回不客氣的話,白了他一眼道:“随便你。”
典禮還沒開始,禮堂內喧嚣得很。四處紛擾下,難免有閑言碎語溜進祝微星耳裏。
“……不是說摔得很重?看着也還好……我就說老夏描述得誇張……能來上課肯定死不了……”
“……我看到疤了,就在頭上……沒我想得恐怖……”
“他現在這樣不用大家捐錢了吧?我反正不想捐……以前那麽大手大腳,出事了就裝窮……”
“這真是本人?我竟然沒認出來。”
“……為什麽變了那麽多……剪頭發和瘦了的關系嗎?他以前不長這樣吧……”
議論聲此起彼伏,裏裏外外把祝微星琢磨了個遍。祝微星住院期間因警察的調查和張羅,自己搞出的這檔子事怕是在學校已人盡皆知。醫生催款時也提過學校要為他募捐,引發這樣的關注也就不足為奇。
學生漸漸來齊,祝微星身邊成了這排唯二的空座。晚到的兩位同學一番你推我搡,最後由一個嬌小的短發女生不幸挨着祝微星落座。祝微星注意到她手裏也拿了一只笛盒。
發現自己在看她,女生警惕瞪過來一眼,又朝另一邊挪了挪,仿佛祝微星身上有什麽病毒。
祝微星淡漠轉頭,看向禮堂正中發言的老師,沒理會這些,認真的聽講起來。
他沒有小學中學大學的任何一場開學典禮的記憶,這些于旁人來說索然無味的演講內容卻讓祝微星聽得專注。他醒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新鮮的,遇見的每件事每個人都像一幅畫一場電影一篇紀實報道,未必個個美麗,章章精彩,有些甚至懷有極大惡意,但他們是信息的載體,是祝微星了解自我了解世界的鮮活媒介。如果他們友好,祝微星會感激會尊重。如果他們排斥,祝微星也不會生氣沮喪自怨自艾。情緒化對他眼下沒有幫助,只徒增無謂煩惱。他要做的就是判斷形勢、分析利弊、吸取經驗、解決困難,然後消化過去留下的爛攤子,立足原地,重新開始。
校長冗長的套話裏有一段祝微星挺喜歡,他說:“如果我有無所不能的魔法棒,我想問同學們願不願體驗一下變成另一種生物,等你們遇困或乏味時,我再把你們變回來。我相信有不少人願意考慮,畢竟那是完全新鮮完全未知的生活。變成動物,變成植物,變成總統,變成惡魔,你們會覺得這是有趣的經歷和收獲,前提是你們知道還能變回自己。所以說到底,很多人最牽挂最放不下的……還是原來的自己。我們成長的途中本就會有很多岔路,尤其學藝術,需要靈感,需要體會,需要各種五光十色善惡喜悲。我們也許會在有限的旅途中,短暫迷失,短暫放縱,因為錢權名利,因為落魄打擊,短暫的變成另一個人,不是好人,也不是自己。但不要忘記,這根魔法棒其實一直握在我們每個人的手中,不要忘記我們最終要帶着我們的經歷和收獲找回自己,你最想成為的那個自己……”
典禮在校長的忠告裏落下帷幕後,和祝微星有過小摩擦的粉襯衫女生示意大家注意。
“下午兩點小階梯教室領新書。琴房明天開放。有問題我會在班級群更新。”
那女生明顯是班幹部,利落地把話傳達便離開了。看着她速速疾走的背影,祝微星打消了再向她詢問的念頭。倒是身邊躲祝微星跟躲瘟疫似的短發女孩,在祝微星的友好請求下無比不情願的将班級群號給他掃了碼。
已是中午,波折一早上的祝微星早餓了,他一番觀察,找了個比較面善的同學禮貌打聽學校食堂在哪裏。
對方看了圈祝微星,向南一指,笑道:“食堂嘛……就在大演奏廳後面,走過去十分鐘吧。”
祝微星颔首,餘光瞥到有人看自己。從同學們将他認出後,投石入湖漣漪蕩漾般,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他。但大多是看熱鬧的指指點點,負面得轉身就忘,不至于多上心。
那道視線卻不同,它專注沉重,一黏上就不挪開,像一彎鋒利的鈎子,恨不得破皮鑽骨的挂在祝微星血肉裏。
祝微星疑惑地循之望去,對上一張平凡的臉,還有鼻翼邊似曾相識的黑痣。
發現到祝微星目光,對方眼中冷色一閃,返身離開了。
之前和小土匪一塊兒等綠燈時瞪自己的男生?祝微星有點印象。他也是同校學生?
仍是沒多想,祝微星朝食堂而去。不過走了幾分鐘,他就覺不對。現在可是飯點,去食堂的主路上不該只有這點人。果然,多了心眼的祝微星找到校內地圖牌一看,發現U藝兩個食堂都不在那方向,那頭只有一片新大樓的施工工地。
這條路沒遮陽的樹木,正午的日頭又烈,祝微星才從暈眩裏緩過來的身體被一曬又略感疲憊。拿出手帕去擦額頭的汗,祝微星低頭看到袋子角落有只小蛋糕。粉色的草莓奶油都被高溫蒸軟蒸化,沒了氣力一般。
真被土匪軍團說中了,在學校裏找個路都得自備口糧。
輕輕的出了口氣,擔心自己體力不支的祝微星站在路邊慢慢的将那只小蛋糕吃了,意外的在這樣的天氣中一點都不粘膩,還非常清甜,給予了他恰到好處的能量,就像早晨的幫助一樣。
腦海中忍不住又想起了那群面惡心……好吧,是善的男生,祝微星略感諷刺。你以為的不善匪類卻給予了你及時的援手,你以為的友好同窗卻對你伸出敵對的爪牙。
人心難測。
呼出一口氣,祝微星調頭又朝來路而去,面上依然平和,只把無奈藏在了緊抓笛盒的根根指節中。
繞了一圈,祝微星又繞回了早上那家校園超市,肚子裏有小蛋糕墊饑,他也不打算去食堂了,正好省下一頓飯錢。
時值飯點,超市裏學生很多,小點心櫃臺前隊伍特別長,的确像那誰所言很受歡迎。
祝微星上前打量須臾,見那些東西都可以外帶,打包得又好又不需另收費,他想了想,也加入了隊伍中。
等待的間隙,聽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名。祝微星擡頭看了眼排在前方聊得熱火朝天的三位女生。
“……他早上真到我們學校來了?來做什麽?
“不知道,聽說很多人看見他們一群人了,就出現在這小賣部。”
“喔唷,是不是為了何靈才來的,傳言他倆談上了真的假的?”
“暑假之前就在傳了,沒點問題不可能。我朋友看見好多回何靈在體院出現了。只不過你說真談上了何靈這波是不是有點虧?好歹我們舞蹈學院院花,外面那麽多高富帥追着,最後找了個這樣的……”
“就是啊,姜翼有什麽好的,除了張臉能看,脾氣差,家裏窮,體育是不是也不練了?何靈圖什麽?最讓我不明白的是還不止她一個人眼神不好。”
“就是因為不止一個才能說明問題啊。體院的不談,光我們U藝這一天天打聽姜翼的女生就有多少,你覺得她們眼神都不好嗎?都是虛榮心作祟!越是拿不下的大帥哥挑戰越高,誰最後搞定他不正好證明自己魅力無邊!”
“那現在何靈算是最後贏家?”
“我怎麽不太相信呢,畢竟姜翼的所謂好兄弟放過狠話說讓有些人別上趕着倒貼,姜翼看不上我們U藝的,說他找誰都不會找U藝的繡花枕頭,哪怕是齊苒都不行。”
“呸!體院全是一夥四肢簡單頭腦發達的直男癌撸瑟,搞的誰稀罕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他姜翼有種就說到做到!之後要真在U藝找了誰他就不是人!是狗!”
祝微星排了多久的隊,就聽這些女生罵了他多久,從脾性罵到品德,從喜好罵到習慣,說辭一套一套,甚至連姜翼上學期英語考了三十三分都被她們拉出來罵了個夠本,末了還要解釋一句自己對他不太關注,所以了解的不多。
本以為那小土匪只有在羚甲裏才有這待遇,沒想到走到哪兒都不遑多讓,是個人物。
終于輪到他結賬,祝微星問店員:“這蛋糕是你們自制的?我可以多買些嗎?一箱兩箱可以嗎?你們一共有多少貨?”
這裏的點心算這一帶的小網紅,常有宿舍班級搞活動采購,店員也見怪不怪。
“是我們找工廠專門定做的,你想要多少個我都可以賣,就是需要提前一到兩天打電話給我,預定之後再過來拿。本校學生有學生價,一箱以上也有批發優惠。”說完還給了祝微星一個報價單,特別專業。
接過單子,祝微星在超市門口的遮陽傘下坐下。沒一會兒肩膀忽被重重一拍。祝微星正喝水,嗆得咳了起來。
拍他的那個卻沒半點歉意,徑自笑道:“哎哎,祝微星?!真是你啊!我就說背影有點熟,但你這發型我實在不敢認,也太土了吧!”
祝微星又咳了片刻才緩過勁,擡頭就見面前站了個矮小的男生,長得還算白淨,可笑容卻假假的。
對上祝微星時,那人眉毛高高一挑,又開始埋怨:“警察打電話說你那天離開酒吧後就出事了,腦子摔壞還開了刀,不會現在還沒好吧?你這人也太沒良心了,我之前在手機上好心關心你,給你發了幾條消息你都不回。”
對方口氣沒遮沒攔,語調也滿是浮誇,想也知道情誼有多塑料,應該是祝靓靓過去在學校的狐朋狗友之一。本意不想搭理,但忽在他話裏聽到“那天”、“離開酒吧”等關鍵詞,莫非對方是知情者之一?
雖然警察說了墜樓無內情,但故事情節并不連貫,比如祝微星為何獨自離開酒吧,為何心情不好?為何去到擎朗酒店,為何選擇上了空中花園?這些都是未知,如果可以他還是想再了解一下。
于是他接了話:“好很多了,謝謝關心。手機是因為被砸壞了,丢了你們的號碼,發來的消息我分不清誰是誰,所以都沒回複。很抱歉。警察的事,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假笑男生只當摔壞腦子是形容誇張,不知道祝微星失憶,見他态度這樣禮貌不覺被尊重,反而以為對方陰陽怪氣,畢竟祝靓靓從不是好好說話的人,于是有些不快。
“當然添了很多麻煩,一天十幾個電話,還要去警局做筆錄,差點沒把我煩死。哎不過,靓靓,比起刺刺和阿薛那倆貨,我真夠講義氣了,警察問你和誰結過怨,雖然我手指腳趾加上都不一定夠數,但我還是一句沒提,包括你以前高中闖的禍,還有付威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像刺刺,大嘴巴,虧得被我給攔了,不然你出了院也要去警察局坐一坐,你可真要請我吃飯,故人坊那些餐廳讓我挑!”
他以前高中什麽事?付威又是誰?難不成自己真有違法亂紀,沒被小張警官查出來嗎?
祝微星眼神微閃,回了個淡笑:“那真是謝了,有時間一定。”
“有什麽時間?不如就今天!我把刺刺和阿薛都喊出來。”假笑男生來了勁。
祝微星正想要如何拒絕,剛巧電話響了。
他指指名為“輔導員”的來電道:“今天真不行,把你們的號碼再給我一次,我記下了。”
男生“啧”了一聲,掃興道:“那行吧。”
給完號碼,略帶鄙視的掃了眼祝微星身上貼膠布的衣服,又落到他土的一比的發型上,眼裏卻帶了些詭異的嫉妒,然後不太痛快的離開。
輔導員讓祝微星一會兒去辦公室。
路上,祝微星看了看假笑男生發來的三個號碼,原來他叫李勵。社交軟件裏有,還有那阿薛和什麽刺刺的。三個都被祝靓靓不客氣的分在【狐朋】一組裏,果然不是什麽正經朋友。
到了辦公室,祝微星見到了這段日子與自己做了不少溝通的輔導員。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姓夏,氣質并不和藹,但很嚴謹認真。
夏老師核對祝微星帶來的申補材料并詢問他的課業計劃。
祝微星沒有隐瞞的表示了自己目前學習長笛的混亂基礎和困難。
夏老師一愣,似是沒想到這方面:“你現在的專業老師是木管組的陳周老師。這樣吧,大課你先跟着,小課我去跟他溝通,針對你的情況看有沒有解決辦法。當然前提是你要保證足夠的課時,你不來上課,我再安排都幫不了你。”
顯然祝靓靓過去不僅在家玩消失,在學校也常如此。
祝微星連忙謙虛表态。
“你之前不住校,那這學期呢?”夏老師盯着和從前判若兩人的學生。
察覺到老師眼裏有些淡淡的期待,祝微星猶豫了下,道:“還是不住。”他本有很多理由可擺出來,比如住宿費問題,自己的身體問題,再是還要顧牛奶攤的問題,但最終祝微星沒解釋,只說完便沉默了。
夏老師看着他,忽道:“你忘了很多事,有些可以慢慢想,但有一樣,我希望你能記得,且不能再忘。”
祝微星看着她。
夏老師說:“記得你的學費是怎麽交的。”
祝微星眸光一動:“……我奶奶?”
“算是吧,反正都是你家裏補貼,”夏老師點頭,語氣有點冷,“國家給你哥哥的殘疾人補貼,被你奶奶拿來交你的學費了,半年的低保加殘障金正好湊滿一學期的錢。”
祝微星一呆。
“去年我讓你申請助學基金你不願意時,在我的反複追問下,你自己告訴我的,你說你不需要學校補助,被同學知道會特別丢臉,寧願讓家裏出錢。現在告訴你,并不是為了得到你什麽解釋和保證,我只希望你知道,你每天在學校度過的一分一秒,不止是你自己的人生,而你又該用什麽樣的态度來對待……”
老師表情并未多鄭重其事,甚至顯得輕描淡寫,但她話落,祝微星一直淡然的表情已微微變色,白中泛紅,紅裏帶青,那是屬于愧疚的色彩。
為了更好更堅強的生活,他一直在努力與過去那個心術不正的自己做着剝離,他不想受對方影響,不想被那片污濁沾染。然不可否認,他需要為過去的自己買單,甚至是贖罪。狼心狗肺是祝靓靓,忘恩負義是祝靓靓,卻也是他祝微星,這就是他的過去他的曾經,他沒辦法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祝微星想道歉,但知道最該抱歉的對象不是眼前人。
從辦公室離開後祝微星沿着校園默默的走。剛到家的幾日,他在網上搜索過U藝,讨論度最高的竟然不是學校的教育和專業,而是過去這裏曾有過的一位名人校友。博人關注的也不是這位校友的學術成就,是他豪門望族的出身和花邊新聞。有關學校,更多的是負面評論。有說U市最好的音樂學府是U音。U藝就是個三流院校,像一把廉價樂器,未上過臺,已半淘汰。學生老師教學資源都濫竽充數,每年藝考招進無數死魚爛蝦,塞錢就能進的名聲由來已久。作為那位豪門少爺的母校,他在此的求學經歷更像其人生的黑歷史,讓人提起只笑言他年少選擇的一場錯誤輕狂。
但今天親自來此轉過一圈,祝微星卻有不同想法。這把樂器雖舊,仍有心生抱負的好樂師在默默打理。新大樓在造,學生榮譽不少,校友演奏也開得如火如荼。這裏的學生明顯有自己的驕傲,看他們背着琴走在路上的自信姿态,看開學典禮上新生入學的躊躇滿志,從來不是祝微星一個人懷抱希望。
圖書館前的小廣場上,祝微星停了步。
他看見那裏矗立着好多名人雕像,皆是古今中外的音樂大家,但祝微星卻只看着角落最不起眼的小雕塑。那雕得不是人,是幾只展翅向天的雲雀,一行行一列列的張着鳥喙一邊飛翔一邊歌唱。醜醜的小鳥,形似麻雀,卻不同于麻雀。它能飛躍天際,能用婉轉清麗的歌聲吸引無數古典大師為它譜曲。
祝靓靓窮其所有想做一只能飛上枝頭的麻雀,可他祝微星卻想做一只雲雀,未必有華羽彩翎,卻能直入九天沖破雲霄,看麻雀一輩子都看不到的世界。
……
下午,收到班級群裏【班長-辛曼曼】發的拿書通知。祝微星去到目的地,三十多人的管弦系,只分了一個班,辛曼曼就是之前被自己認錯為老師的女生,也是班長。
課不多,理論教材卻不少。祝微星清楚自己今天的身體狀況,看着腳下取到的書,知道全扛回去十分困難,于是想尋個地方寄存一下。
那位班長感受到他視線,興許覺得一男生這樣多事又矯情,直接給了他一個後腦勺。
祝微星想了想,在花壇邊默默坐下,拿了本書慢吞吞翻着,不時看兩眼這裏。
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待到辛曼曼和班裏兩個幹部忙完分發,回頭返工整理,祝微星才重新上前。
“缺的兩本西音史,一本被那粉色發夾的女生拿了,一本你把它夾在大學英語裏給了那個背薩克斯風的男生了。多了的一本練習曲是小胡子男生的,計算機是紫帽子女生的。”
正因書本數目對不上而着急的辛曼曼聽了一愣:“你怎麽還沒走?你怎麽知道?!”
祝微星示意自己所坐的地方能把全程看清楚。
辛曼曼不太信,此地往來人多,數量她們仨一起反複确認,每人到手幾十本書對方哪來那麽好的記性一一分清?但姑且一試,她還是去調查了,竟得到肯定答複。
意外之餘,辛曼曼看向祝微星的目光沒那麽排斥了。
“你幹嘛剛才不說。”
其實她明白,方才亂成一團,祝微星真上前多嘴只有被她吼回去的份。
“算了算了,”歷史印象讓她對祝微星沒好感,此刻也覺自己之前行為偏頗,于是道,“你把拿不走的書放小教室吧,我有鑰匙。”
祝微星提了提嘴角:“那謝謝了。”
這稱不上笑容,且透着濃濃疏離,但搭配他明淨氣質尤顯一種獨特清俊。
辛曼曼被這笑容一恍,面皮微熱,搶過祝微星手裏的書道:“明天需要再來找我。”
……
離開學校,祝微星在故人坊一條街前站定。
本擔心自己的垃圾導航讓他又找錯地方,然一到這裏,祝微星就知道沒走岔。明明只隔一街區,相較自己所住的棚戶區,此地的畫風仿佛高了一個維度。
不同于巨象百貨天藍廣場的華燈璀璨豪華奢靡,故人坊線條簡潔色調素淨,街兩邊梧桐樹齊整排列,棵棵粗壯繁盛,高至十幾米,将其後幾十棟白色複合連體小建築半遮半掩,搭配精巧花園,雕花拱門,低調優雅的像森中庭院,世外桃源。
前一刻還在感嘆U市中心地價連大學校園都被無奈擠壓成鴿籠,一轉眼這黃金地皮上就開出了小型高爾夫球場、小型動物園,小型花圃,寬敞得讓祝微星大開眼界。
可惜這些樓前都無店招也無門牌,讓祝微星只能從網上搜索圖片一一比對這些建築尋找此行目的地,着實費功夫。
比對到一棟樓前,祝微星沒忍住頓了步。
不為什麽,這建築和花園太美。圓頂半敞式五層雙棟連體小樓,一半白色水泥一半玻璃幕牆,縱橫交錯,光影蹁跹,外種瑰紫色鐵線蓮,朵朵碗口大,層層包圍環繞,神秘而高貴,簡直是藝術品。
網上說這樓幾年前造起來,坐落故人坊正中,占地最廣,美得聲名遠播。有說是咖啡館,有說是畫廊,也有說私人會所,可惜至今未營業,不知是誰天價手筆,也不知何用,謎底未揭,目前只供人門外欣賞,略暴殄天物。
祝微星也在門外欣賞了下,不經意看到宣稱不營業的花園裏有兩男生散步而過。一個粉色頭發,陽光下耀眼奪目,一個栗色頭發,身型修長,背脊挺直。
這點距離,看不清兩人面容,祝微星卻莫名盯了那栗色頭發的男生背影良久,直到兩人坐進一輛古思特從另一側駛離,他才回神。
一晃而過的熟悉感十分沒來由,出沒于這地界的人不該和自己有什麽交情。祝微星伸手揉額,覺得自己今日的确精神不濟,思維混亂。
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