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0 鏡中世界
祁星走下船,站在岸邊,手向阿言伸去,兩手相握,心亂如麻,仿佛有種酸澀感直湧心頭。
阿言感受到握住他纖細手指的掌心收緊,目光不由怔怔的落在祁星深沉如子夜的眼眸上。
視線相觸,祁星一怔,繼而顫了顫睫毛,掩去眼裏翻湧的情緒,輕道,“小心些。”
碼頭上人流如織,阿言就着祁星的動作下船,擡頭向不遠處看去,只見街道兩旁酒樓客棧比比皆是,繁華如京。
煙柳四月,細雨纏綿,正是濃妝淡抹時。阿言攏緊身上的外衣,只覺得屋裏的寒意襲來,久久不去,令他蒼白的面色愈是憐弱起來。
他坐在敞開的軒窗前,寒氣從腳底湧上心頭,阿言卻像毫無知覺一般,只木木的坐在那裏,目光穿過窗外院落的花紅綠柳,落在了古井無波的清池上。
祁星從未想過有一日,他的心會這樣難受,酸酸澀澀,仿若這顆跳動的心不屬于自己。
他一向冷情,何時有過這樣的感覺?祁星遠遠看着坐在窗前臉色蒼白的阿言,只覺得心底的酸澀幾乎将他淹沒。
他站在房門前良久,終是轉身而去。
又是一日細雨連綿,朦胧的雨絲飄灑在屋檐長廊上,院子裏籠起仿若青煙的薄霧,假山綠柳俱被霧雨籠罩,變得細可入畫起來,好似潑了墨的丹青圖。
雨絲纏綿打在描梅的油紙傘上,侵染了清冷梅枝蔓延開的妖嬈姿态,而傘下的主人卻孤冷似水,握緊油紙傘的手指纖長有力,節骨分明。
透過朦胧的霧雨,只依稀瞧見這人穿着極好看的綢服,身形如雪中松竹,冷冽之姿好似上等寶劍。
祁星拿着傘,站在窗外靜等,他在雨中等了很久,等阿言推窗去看遠處重疊的山影,從早等到晚,從晚等到早,他就站在那裏,目光注視着少年的軒窗,眼裏是旁人不懂的情緒。
祁星的眼底仿佛藏了黑夜,翻湧的情緒裏帶着太多不為人知的東西,冷漠滋生了黑暗,黑暗又滋生了溫柔。而他的溫柔是水,看似冷漠孤僻,實卻悱恻纏綿。
且不提這一番思緒在腦海如何翻湧,祁星握緊手中油紙傘,正要近前一步,卻聽房裏傳來陣陣壓抑的咳嗽聲。
蒼白無力的手指握拳抵在唇邊,拼命壓抑的咳嗽聲好似斷了線一般,時而咳出幾聲來,時而又沒了動靜,只是壓抑的狠了,咳嗽的人手指攏緊外衣,指尖都泛起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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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嗽聲不斷,阿言單手撐着榻沿,柔軟的外衣層層疊疊的垂下床榻,衣角繡着的精致紋路好似細筆描繪的枝曼。他裸足榻間,脖頸微垂,烏發柔順的散落在臉頰兩側,仿若月華傾瀉,鴉羽般漆黑的發絲與蒼白的面色相映,有種觸目驚心的美感。
一連咳了好幾聲,阿言微微喘息,卷翹纖長的睫毛揚起,視線落在了微敞的軒窗外,一抹蒼青色的衣角在那裏停了許久。
任心海酸澀如潮湧,阿言垂下眼簾,竟是不欲再看窗外那人,慢慢将頭轉過了另一個方向。攏緊外衣的指尖泛白,他的心也跟着一陣抽痛。
他與祁星這般,究竟多久了?
阿言有時在房裏,看見祁星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廊口,目光深邃而難懂的落在他身上,眼淚就差點掉了出來。
他已為他傾了心,祁星卻永遠不肯給他答案。阿言心想,他看着祁星的目光已是再清楚明白不過了,祁星真的看不懂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冷情如祁星,遇見阿言,又何曾不是他一生的劫?只是是是非非,愛與不愛,糾纏一起後,到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若說祁星不愛阿言,這也大抵說不通。兩人一路走來,雖有不盡如意,但走走停停,從三月初到四月底,哪一樣祁星沒有費盡心思?
說到底,這人滿腹心計,算盡後路,所求的也不過一個阿言。只是寡言如祁星,他的溫柔與冷漠藏在孤僻的面具下,這份愛意愈是不能自已,愈是求而不得。
如此過了好些天,陰冷暗沉的天氣終是撥開了雲層見日,帶着些許潮冷寒意的氣流從遙遠的山間席卷而來,令阿言的病情一度加重。
他的病才是好上些許日子,如今又是新病纏身,整個人便好似沒了支柱一般轟然倒塌,心病舊疾洶湧而來。阿言呼吸微弱的躺在床上,幾乎有種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的錯覺。
祁星就坐在他身旁,緊握着阿言的雙手,手指輕微顫抖,眼神像失了魂一般看着臉色愈發蒼白的阿言。
少年的手指日漸消瘦,再也沒有往日玉白青蔥的美好,阿言的手指悄聲滑落,祁星又慌亂的抓在手裏握緊。
他的手一直在抖,總是冰冷無質的目光裏流露出了濃濃的慌亂不安,一開始他還能安慰自己,到最後卻越來越害怕自己的安慰。
阿言已經兩天沒有睜開眼了。
不會的不會的!
很快就會好!很快就會好!
祁星抖着唇,湊到阿言耳旁,“你醒過來,你醒過來好不好?”
他像是自言自語,“我帶你離開,不見宋凜,不見宋凜……只要你在我身邊,去哪裏都可以。”
祁星終于絕望,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塊,疼得他神經都作痛起來,再也不能呼吸。
……
【遠東有神,名疾,生有四足,面有鱗,其形狀若少女,而啼如神鳥。】
這件事情,大約要從二十多年前講起。
二十多年前的今天,夙和和楚湘一同來到忘憂地,他們來時的目的已經很不明确,因為待在神鏡的日子實在過于久遠,久到很多事情,都已經記不起來。
兩人朝夕相處,好似鴛鴦比翼,一人豐神俊朗,一人風姿絕世,若是互相愛慕,倒也是緣定如此,只是世間從無完美,楚湘雖日漸深愛夙和,卻是求而不得。
夙和修無情大道,有情亦是無情,有愛亦是大愛,心冷如磐石,如何能明白楚湘的心意。
這一日,忘憂地風雲驟變,靈氣紊亂,結界好似脫落了幕布一般從中間裂開,化為碎光消散花海。
雲層黯淡無光,仿佛被龐然大物遮擋一般,黑夜迅速籠罩了仙境,一道人影虛晃于雲海中,那人形長有四足,觀其體态輕盈飄渺,若不是那身後四足過于驚駭,倒也風姿綽約宛如美好少女。
人形不知何物,一來便施以毀天滅地之力,夙和與楚湘被困神鏡,化神修為早已被壓至凡人俗子,二人心有計策,便以障眼法騙過人形,躲過一劫。
天地雲消霧散,楚湘與夙和避于山洞,山洞裏奇花異草好不眼花缭亂,令人心神大亂。楚湘正與夙和談及人形之事,忽覺體內腹部升起一股熱流,兩人不由僵住。
楚湘情窦初開,尚未經歷人事,自是不知這番變化是何道理,而夙和經歷三千世界,對這這種事卻是再明了不過。
期間經歷如何不知,卻聽不久後山洞裏傳出兩人暧昧的喘息。楚湘緊摟夙和,兩人衣衫褪盡,夙和漆黑烏發如月華傾瀉,落在白皙如美玉的肌膚上,令楚湘不覺呼吸加重。
這番美感,妙不可言。
此事與【疾】有關,事體如何不再明細,只知此後不久,夙和被冰封在了冰河底下,而楚湘卻不見蹤影。
二人這一番在塵世的糾葛,是夙和所欠,這一世注定來償還楚湘的深情。
雖有情深,奈何緣淺,這一世縱然二人相愛,卻也躲不過上天早已寫好的命運。
阿言病逝便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下個世界——《鲛人滿月》
鏡子雖然會迷惑人,但阿言卻始終沒有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