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二只男主(三十一) (1)
再次醒來的時候, 溫蘿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車廂之中,反而十分舒适地躺在一張柔軟樸素的木床上。
微微張開眼,入目的是一片似曾相識的木質屋頂, 四周房梁上懸挂着段段紅綢,看起來像極了婚房。
她爬起來四下張望一圈,木舍空間不大, 除去她此刻身下睡着的木床以外, 只?剩下四角高矮不一的架幾以及其?上陳列的裝飾物品,以及正中一張擺着镂空香鼎的方桌。
——竟然?是五年前他們自南門星手中死裏逃生之後,短暫休整過?一夜的林中木屋!
只?不過?此刻木屋不似當年那般蒙塵雜亂,反而像是被人精心重新從裏到外修葺了一番。
聯系顧光霁一路上從未顯出慌亂的表情, 這一系列動作的始作俑者是誰早已一目了然?。
沒想到除了重整缪府以外,他還特意将?這一排木舍修整了一遍, 難不成他這幾日接連的道心崩潰、攔路求娶以及離開青玄宗陪她在此隐居, 其?實在他心中早已設想過?, 早有預謀?
可直到現在, 她連青焰魔岩的鬼影子也沒見着。
她正靠在床頭沉思, 門卻?突然?被推開了。
顧光霁依舊是先前那身月白色的長衫,見她已經清醒,面上并未顯出驚訝之色, 只?是淡淡道:“醒了?那就起來吃飯吧。”
坐在兩人曾經共度一夜, 此刻被重裝當作廚房與餐廳兩用的屋舍之中,溫蘿盯着面前桌上色澤鮮亮的豐盛菜肴, 在顧光霁的注視下伸出筷子嘗了一口, 入口鮮嫩滑膩, 幾乎瞬間便順着她的喉嚨滑了下去。
心下略生出了幾分怪異,溫蘿試探着道:“好吃, 這都是你做的?”
“嗯,你喜歡就好。”
得到她正面的評價,顧光霁心情似乎很好,眼角眉梢都帶上了些柔和的喜意,直欲将?他面上萬年不化的霜雪瞬間融盡。
溫蘿深吸一口氣,心下卻?毫無?享受美?食的心思,只?勉強維持着平靜帶笑的表情機械性?地繼續吃了起來。
這叫什麽事,她這是活生生把?仙俠修真?男主硬掰成了種田文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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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落在桌邊随意搭着的修長雙手,那本是一雙拿劍的手,此刻卻?為了她蝸居于此,洗手作羹湯。
溫蘿心中一片複雜,終是開口道:“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就這樣和我一直隐居在這嗎?”
顧光霁并未動筷,辟谷的習慣似乎早已在這二十年的修行之中融入了他的骨髓,聞言眼神微動,擡眸看向她,不答反問道:“不好麽?”
被他這理直氣壯的态度噎得微微一梗,溫蘿放下筷子,正色道:“那你這二十年修成的修為和無?情功法怎麽辦?”
半晌顧光霁都并未作答,似乎并不想與她提起此事,可見她目光堅定,似乎得不到答案便要一直等下去,只?好無?奈道:“我可以自廢修為,重頭開始。”
溫蘿:!!!
那還得了!
若真?的發生這種事,她辛辛苦苦刷到現在的各項任務進度值豈不是全都白費了?!
溫蘿連忙道:“你先不要着急自廢修為,或許還會?有別?的辦法。我們在秘境之中得到的青焰魔岩不是有穩定主人心境的作用嗎,對你來說豈不是正合适?臨走前我特意把?它留在了梅兆閣,現在在你這裏麽?”
顧光霁絲毫沒能體會?到她內心的焦躁,微微搖了搖頭:“不在,我對它并不在意。”
可是她在意啊!!!
溫蘿只?覺眼前一黑,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道:“你把?它留在青玄宗了?”
見她反應激烈,顧光霁眼底狐疑之色漸起,倒是并未回避她的問題,道:“應當在宗主手中。”
腦中立刻回憶起那日驚鴻一面的俊美?側臉,溫蘿心下稍定。
既然?是奚景舟保管着青焰魔岩,想必他不會?擅自随意動用,她只?需要找個機會?将?顧光霁調開,偷偷回青玄宗求見宗主,就有機會?把?它重新拿回來。
思及此,她重新提筷,狀似随意道:“雖說你為了我做這些讓我十分感動,可我修仙天資不高,即使入了無?盡海已有五年,卻?依舊沒學到什麽厲害的招式。
小霁霁,你不能就這麽随意地自廢修為,要是遇到了危險——比如?說南門星突然?找到了我們,你卻?沒有與他抗衡的實力,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說完,她偷偷擡眼觀察,見顧光霁面上顯出幾分沉思,立馬接話道:“俗禮我都不在乎,有沒有這個無?情道我就更不在乎了。
既然?你對我有這份心意,我們又可以像現在這樣厮守在一起,那倒不如?就用青焰魔岩壓制住你起伏的心境,重新穩固道心,一舉兩得。”
思忖片刻,顧光霁眼神動了動,卻?也并未立即同意她的提議,只?是淡淡道:“此事日後再議。”
溫蘿倒也并沒有指望着他一口氣首肯,此刻見此時仍有餘地圜轉,心下長舒一口氣,重新夾了一筷送進口中。
兩人就這樣平靜地在木舍之中生活了十幾日。
沒有人魔兩族之間的紛争煩擾,沒有攻略任務的限制,每日溫蘿不是躺在門外的貴妃椅上曬太?陽便是品嘗顧光霁變着花樣從未重樣為她烹制的美?食,而顧光霁則依舊下意識地每日清晨随着鳥鳴之聲溫習青玄宗劍法,劍光騰挪之間激起一陣清風落葉,溫蘿則如?當年的姜佩一般笑眯眯地站在一邊望。
随着時光的流逝,估摸着顧光霁已卸下了初時擔心她跑路的警惕和心防,溫蘿一口吐出桃核,口中含混地指使道:
“每日都穿着這一件衣服,實在是膩死我了!好不容易離開了無?盡海,不用再天天穿一樣的裙子,現在你卻?還是變着法給我買一樣款式的衣服……
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去替我買些其?他款式的裙子來,還有首飾!無?盡海這耳墜我也不想再戴了,反正有你在身邊,我也出不了什麽事。”
顧光霁對她向來有求必應,聞言便放下手中的鐵壺,微微颔首道:“好。”
自在地晃了晃懸在長椅邊緣,自桃紅色裙擺之中隐約露出的一截細嫩白皙的小腿,溫蘿懶洋洋道:“對啦,記得把?長恨留給我防身。”
視線從一片桃紅色之中若隐若現的那抹白上移開,顧光霁喉頭微滾,垂眸道:“若是遇上危險,立即傳訊給我。”
“好!”
溫蘿低頭将?随意踢落在一旁的鞋重新套好,将?靠在一旁的長恨拿在手裏,一手撫了撫在她肚子上睡得正香的阿蘿,道:“注意安全,等你回來~”
眼見着他踏空向外掠出了數丈,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隐在層層疊疊的綠意之中不見了蹤跡,溫蘿才?将?面上的笑意一收,目光順着他随手擱置在一邊的鐵壺望過?去,眼前是一片他重新開墾過?如?今已種上幼苗的松軟土壤。
再這麽下去,這《仙劍問道》就得改名叫《種田問果》了!
她嘆了口氣,飛快地起身道:“團子,快給我兌換【劍神附體】!”
只?聽清脆的劍吟聲,長恨嗡鳴出鞘,溫蘿趕忙躍上劍身,命令道:“快,帶我去找奚景舟!”
顧光霁随時都有可能趕回,她一定要快,趕在他回來之前把?青焰魔岩拿到手。
好在兩人隐居的木舍距離青玄宗不遠,見她腳下踩着長恨劍,正門前巡邏的弟子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攔,遲疑之間便眼睜睜看着她化作一道桃紅色的虛影直沖入了宗門。
“有異動!”
如?臨大敵,只?聽整齊劃一的拔劍之聲,瞬間便自四周湧出數十名白衣弟子,長劍斜指,将?她團團圍住,為首一人纖腰素裹,清冷出塵,正是姒柔。
甫一見她如?此打扮,姒柔面上微微怔了怔,片刻擡手揮退身邊一臉警惕的弟子,道:“你們先退下。”随即蹙眉望向她,“你怎麽在這?”
“我要見奚宗主。”溫蘿喘了口氣,自飛劍上躍下,誠懇道,“幫我通報,我有要緊事,是關于顧光霁的。”
再次回到木舍時,視野之中一片狼藉混亂,圍攏的一圈欄杆正中的大門敞開,院內長椅歪斜,鐵壺翻倒,其?中清水四濺,一地水漬暗痕,活像是遭了賊。
溫蘿微微一怔,連忙跳下飛劍,腳下剛剛站穩就聽一聲沉悶的開門聲。
顧光霁向來平靜的臉上竟顯出了幾分橫生的戾氣,正大步自一間木舍之中走出,周身罡風缭繞,長發衣擺無?風自動,在空氣之中恣意狂舞,眼角隐約染上一抹薄紅。
察覺到有人闖入了院中,他身影驀地僵住了,緩緩側過?頭來,眼皮微擡,直直地看了過?來。
被他赤紅的雙眼死死地盯着,溫蘿身子下意識顫了顫,試探着道:“……你是在找我?”
下一刻,就見他臉色一變,近乎癫狂的喜意和後怕在他面上交織,周身四洩的靈力漸有緩和之勢,腳下則略有些踉跄地朝溫蘿走來。
一把?攬過?她的肩膀,将?她死死地扣在了懷中,那力道簡直像是要将?她融盡他的骨血之中,身體甚至帶着不知是因用力還是怒意的輕微顫栗。
溫蘿整張臉都被他按在胸前,只?好伸手輕撫他後背,安慰道:“這麽激動幹嘛,我又不會?跑掉……你快點松開些,阿蘿快被你壓死了!”
她肩頭的手緩緩滑落向下,重重箍在她腰間,頭一次沒有聽她的話,自牙關擠出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去哪了?”
說到正事,溫蘿擡頭,迎着他冰寒的視線微微一眨眼,道:“我本來只?是想給你準備個驚喜,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讓你把?家裏房頂差點都給掀了。”
聽聞“家”一字從她口中說出來,顧光霁面色稍霁,微微放緩了力道,溫蘿連忙趁機從他懷裏鑽了出來,一手牽過?他微涼的指尖,笑着道:“咱們進去說!”
剛一進屋,只?見屋內比起院中更添了幾分戰後廢墟之意,溫蘿略有些尴尬地擡眼,顧光霁此刻周身氣息已完全平複下來,正目光淡淡地垂眸盯着她。
挑了個能站人的空地,溫蘿一手把?歪在一旁的椅子扶好坐了上去,沖床邊揚了揚下巴:“你也坐下。”
拿到青焰魔岩之後,她總算是聽見了久違的提示音,将?那得之不易的30%劇情值收入囊中。
可随即卻?立刻得到了最?後一個任務。
利用青焰魔岩重鑄長恨,劇情值獎勵10%。
若是這個任務能夠完成,她便可以一舉結束這個時間節點的所有劇情和任務,不似上一次那般帶着遺憾地離開。
回來的路上她想了很多?。
身為男主之一,《仙劍問道》的核心人物,融合世界的四大支柱之一,顧光霁身上蘊含的能量或許遠遠超過?她的想象,而她先前種種想法都并未完全将?他本人的意願考慮在內。
或許……顧光霁就是一心想要當種田文男主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或許并不一定要逼迫他使用青焰魔岩。
見她想法越走越偏,團子小聲勸阻道:
“主人,任務已經下達,如?果你完成不了這個劇情主線任務,那你将?永遠被困在這個時間節點。而且,由于你的行為更改了歷史?發展軌跡,整片時空都将?會?是相對停滞的。
換句話說,你相當于創造了另一個平行世界,而原本的顧光霁則是一定會?利用青焰魔岩重鑄長恨劍的,正如?你在上個時間節點看到的那樣。”
溫蘿心下挑了挑眉:“不試試怎麽知道呢?況且,這也只?是我的初步想法,具體行動還是得根據顧光霁給出的反應來考量。”
她扯了扯唇角,主動道歉:“抱歉讓你擔心了,不過?我其?實只?是去了趟青玄宗。
你這些日子與我寸步不離,開心歸開心,可我總有些良心難安,特地去向奚宗主求證你這次離開究竟會?不會?給整個修仙界造成過?分的影響。”
顧光霁眸光沉沉,面容略略舒展了些,道:“對不起宗門的人是我,你不必如?此。”
見他消了氣,溫蘿心中長舒一口氣,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問道:“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為了我而背叛了整個五洲大陸的修仙界,當真?不會?後悔嗎?”
說完,她便認真?地關注着他面上的變化,只?見他下意識地微微垂下了眼睑,搭在膝蓋上的手指也蜷了蜷,顯然?對此并非全然?毫無?所動。
團子嘆息道:“何必呢,主人?按照總部發布的任務,按部就班地完成,這才?是對男主而言最?好的做法。為了他虛無?缥缈的心意,何苦要搭上他這一生的名聲?
現在女主值已經滿格,只?差這最?後的劇情值,你就可以完成任務,而他也可以就此徹底達到巅峰時期,成為真?正意義上成熟的男主——這才?是屬于你們的宿命。”
溫蘿深吸了一口氣:“可是我扮演的角色是女主不是嗎?上一個時間節點中為了保護墨修然?而隕落也就罷了,為什麽這一次明明沒有這個必要,任務內容卻?像是在逼迫着缪馨兒為了男主而死一樣?女主身亡,這小說後續感情戲還怎麽進行下去?”
團子道:“主人,你別?忘了,《狂傲仙主》原本是一本種馬後宮小說,類似的,《仙劍問道》經過?融合世界的修正之後,你可以把?它當作一本無?CP升級流小說。不論出于什麽原因,既然?顧光霁修了無?情道,他就要按照這個路子走下去,戀愛線對他來說并不是不可或缺的,但對讀者來說卻?是重要的虐點。
所以,缪馨兒這個角色現在充其?量算是他漫漫人生中的匆匆過?客,僅僅是小說之中不得不描寫的一個小人物而已。她死後,剩下幾百萬字的主線劇情足以讓所有人忘記她曾經的存在。某點文的套路你還不了解麽?女主可以死,但是男主絕對不能背負上背叛天下蒼生、自私自我的罵名,以女主祭劍增強男主修為已經算是十分人性?的結局了。”
的确,即使顧光霁自廢修為,摒棄無?情道改修其?他功法,就算以他的天資,修為比起旁人而言精進神速,可橫亘在他面前的同樣是與南門星之間難以衡越的更深了幾分的鴻溝。
這一點,他不可能不清楚。
但是反過?來,境遇則會?大不相同。
僅僅死了一個于修真?界而言幾乎無?關痛癢的小人物,得到的卻?是顧光霁比起往日更快上幾分,甚至直逼魔族的修煉速度。
更何況憑借着青焰魔岩,他這種逆天的修為連可以壓制的天花板都沒有,假以時日,趕上傳聞之中實力超越神級的柏己都不是沒有可能。
兩相比較,高下立現。
沉默許久,溫蘿嘆息道:“你說得對。”
心中千回百轉,現實中不過?須臾,她擡起眸子輕輕勾了勾唇,開口打斷了顧光霁正欲說出口的回答:“五年前我就跟你說過?,我不想成為禍水的那個紅顏,被全天下人唾罵鄙夷。小霁霁,這十幾天我真?的很幸福,可每一日對我來說,都像是偷來的……”
顧光霁眉頭一跳,似乎是強忍着不悅,冷聲道:“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什麽,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溫蘿擡手,那枚熟悉的玄鐵方盒靜靜地躺在她白嫩的掌心。
對上顧光霁複雜的視線,她微微一笑,安撫道:“用它重鑄長恨,鞏固道心,繼續走下去吧。這十幾天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更何況,即使無?情道再次生效,我們這些日子相處的回憶又不會?因此消失,到時你還會?記得我。而且,我們還可以像先前那樣相處!這一次,我會?記得每天給你傳訊的,一天都不會?落下。”
說罷,她拉着椅子向他身邊挪了幾寸,主動勾着他的脖頸靠了上去,前額擦過?他下颌,擡眼對上他幽邃的眸光,微微搖了搖手臂,撒嬌道:“好不好?我不想做當世妲己,禍國殃民,這樣一定沒有好下場……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殺了我的!”
後半句話太?過?矚目,顧光霁冷哼一聲:“誰敢。”
見他有所松動,溫蘿連忙順着杆子向上爬:“是啊,所以你必須得變得更厲害才?能保護我。我相信,即使你心中對我無?情,也不可能不管我的死活,對吧?其?實,這麽看來,這樣倒也不算太?壞。”
顧光霁斂眉,淡淡凝視着她,片刻後啞聲道:“你當真?要如?此?”
他從未拒絕過?她的什麽要求,只?有這一次,他猶豫了。
心中莫名有個聲音告訴他,千萬不可首肯,不然?定會?出現他無?法承受的後果。
可這種感覺太?過?蹊跷,而她目光灼灼,滿臉祈求地死死盯着他看,理由更是讓他不得不回過?頭去再做思考。
雖然?他并不在意背負一身罵名,可他不忍心讓她受到傷害。
他眼中滿是掙紮之色,溫蘿心下嘆了口氣,面上卻?努着嘴,佯裝嬌氣,再次添火道:“我真?的想好了!我們以後可以做一對仗劍江湖的俠侶,即使不談愛情,也可以長久地相處,一同游歷五洲
——這不比蝸居在這區區方圓的木舍上百年要好很多?嗎?再說,多?修煉修煉,我們還可以活得更久,相伴千年萬年,你說對不對?”
顧光霁身型微微一頓,清淺的眸中閃爍着寂滅的暗芒,情緒洶湧之間周身罡風驟然?而起,墨發狂舞,眼見着周身靈力再次有失控之勢。
他卻?似乎有意克制,定定地望着她,瞳孔之中倒映出她含笑的臉,道:“這,是你的心願?”
迎着他的視線,溫蘿微有些恍惚,思緒飄飛間,腦海中依稀浮現起一個時辰前在青玄宗所經歷的一切。
主殿之中,身坐左側上位的程士軒面上難掩遷怒之色,原地僵持半天,終是沒能對着她痛罵出口。
正中主位上一身流雲般飄逸白袍的俊美?男人目光落在她手中提着的長恨劍上,眸色微微沉了沉,擡眼居高臨下地望向獨自立于殿中的溫蘿:“缪姑娘,所來何事?”
“我想來要回青焰魔岩。”
程士軒眼角狂跳,忍不住道:“你與顧光霁當真?是!”
溫蘿勾唇一笑:“程長老?,晚輩代顧光霁向您道歉。不過?,我今天前來索要青焰魔岩,并非是為了與他遠走高飛,徹底讓他脫離貴宗,而是為了想辦法勸說他回來。”
顯然?并未想到她竟會?如?此打算,程士軒微微一怔,道:“你欲如?何?”
如?果無?法徹底打消兩人的疑慮,誠意十足地表明來意和意圖,青焰魔岩恐怕沒有那麽容易拿走。
溫蘿做了個深呼吸,淡淡道:“青焰魔岩的用途和條件,想必兩位前輩都心中有數。”
頓了頓,她接着道:“晚輩正是玄陰之體。”
話音剛落,溫蘿就敏銳地察覺到程士軒落在她身上的略帶怒意的視線微微一變,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道:“具體想要如?何行事,恕晚輩不便透露,不過?晚輩可以對天起誓,過?不了幾日,顧光霁定然?會?安全且自願地返回貴宗。”
皺了皺眉,面上顯出幾分複雜來,程士軒道:“你……”
溫蘿恭敬行了一禮,道:“晚輩只?求二位前輩答應一個請求。”
良久未開口的奚景舟道:“可以。”
他話音剛落,在場兩人皆是微微一愣,程士軒道:“宗主,還不知究竟是什麽要求……”
奚景舟輕笑:“缪姑娘心懷大愛,定然?不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請求。但說無?妨。”
心中一暖,溫蘿面上笑意更真?了幾分,對上奚景舟的雙眼,一字一頓道:“晚輩只?求兩位前輩……不要把?使用青焰魔岩的條件告知于他。”
離開他已是迫不得已,若是他知道真?相,恐怕會?更難接受。
這就當作她為了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終于拿到那枚冰冷古樸的玄鐵方盒,轉身即将?踏出殿門之際,身後卻?突然?傳來奚景舟沒頭沒尾的問話:
“你知道,此劍為何被命名為‘長恨’麽?”
溫蘿愣了一愣,緩緩轉過?頭來看向主位上雍容華貴的白衣男人。
他眼中閃爍着她讀不懂的郁澀和懷念。
未等她絞盡腦汁地給出答案,他便自顧自道:“罷了。今日之事,還需我多?謝你。”
那句無?關痛癢的問話就這樣消散在了空曠的大殿之中。
被手腕之上微痛的觸感拉扯着回過?神,溫蘿才?反應過?來自己神游許久,還未給出最?後那句肯定的答案。
她微微擡起頭,顧光霁平靜的面容之下似乎蘊藏着風暴,極淺的瞳孔之中含着化不開的沉重暗色。
溫蘿道:“是。”
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得手腕上幾乎要捏斷她腕骨的力道漸漸放松了下來。
自她手中接過?玄鐵盒,顧光霁看也沒看地随手放在一邊。
“好。”
整個空間驟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窗外殘陽揮灑進屋內。
溫蘿動了動,笑道:“這事明天再做吧,這一地的狼藉今天還得收拾呢。就算你要重修無?情道,咱們的小日子還是得過?的呀。”
除去兩條苛刻的條件,利用青焰魔岩重鑄靈劍,本身便需要修士花費時間将?其?煉化。
以顧光霁的實力和靈力純度,一晚足矣。
她方才?話音剛落,顧光霁便一言不發地起身朝屋外行去,一手微擡,院中四處歪斜的物什便随着他掌心靈力掀起的微風懸浮于半空之中,在空氣中微微正了正,重新輕輕落回了地面。
在原地等了許久,确定他并沒有驟然?回頭的打算,溫蘿才?小心翼翼地将?【我是全天下最?陰狠的毒】掏了出來,一把?拔下瓶蓋,眼睛一閉,一股腦往口中倒了進去。
出乎意料的,這瓶看起來十分詭異的暗紫色液體入口竟帶着微甜,教她幾乎沒什麽不适地順利咽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此刻正背對着她的顧光霁竟在她仰頭服毒時身型微微頓了頓,直吓得她險些将?手中的空瓶子脫手甩飛,可半晌卻?并未回頭,依舊認真?地清理着殘局。
顧光霁似乎生了悶氣。
自從她執意要他重拾無?情道功法之後,他整個人的狀态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低落和冷淡了起來。
味同嚼蠟地吃完了最?後一頓晚飯,溫蘿摸黑爬上床,只?覺得無?意間觸到的身體微微一僵,并未像往常那樣主動伸出手臂來攬住她。
溫蘿心中微嘆,主動一個側身,正面鑽進了他懷中,一手拎起他略微沉重的手臂放在自己腰間,在他胸口處微微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了眼。
為了煉化青焰魔岩,今夜對于顧光霁來說必然?是無?眠之夜,可他卻?依舊躺在她身側,顯然?是想要陪她入睡之後再起身離開,此刻卻?別?扭地不發一言。
本以為他就要這樣沉默到天明,卻?沒想到意識昏沉之間,面頰之下的胸腔微微震了震,他低沉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空間之中響起,一絲一縷地鑽入她耳畔,彷如?嘆息。
“你問我可否會?後悔……馨兒,做出這種決定,日後你會?後悔麽?”
眼皮沉重,渾身都提不起勁來,溫蘿本想最?後好好花心思安撫他幾句,卻?感到周身越來越慵懶,只?隐約“唔”了聲,便靜靜地躺在原處陷入了沉眠。
只?當她是沒心沒肺地睡了過?去,顧光霁視線向下落在她蓬松的發頂上,微微嘆了口氣,搭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将?她體溫略有些冷的身體向懷中帶了帶。
早在溫蘿服下毒藥時,團子就為她開啓了痛覺屏蔽模式。
因此此刻毒性?驟然?爆發,溫蘿也并未感受到強烈的痛楚,只?是覺得周身微冷,意識昏沉,天旋地轉,喉頭似有血腥之氣間或湧上,面頰上一片溫熱潮濕,有液體自她眼角而後緩緩順着肌理滑落而下。
身體仿佛置于一葉孤舟之上,随着驚濤駭浪劇烈搖晃着,溫蘿勉力睜開眼,入目的是顧光霁陰沉如?墨的臉,她不忘扯扯唇角露出一個笑:“小霁霁……”
話說到一半,嘔意上湧,似有殘渣伴着溫熱順着嘴邊流出,溫蘿意識微微清醒了些。
——難道毒性?已經發作了?!
她只?當是晚上吃下的食物未經消化,便因毒性?從胃部順着食道反吐了出來,卻?不知道此刻她身下早已是一片黏膩暗紅的血跡,七孔流血,唇邊沾着的更不是什麽食物殘渣,而是早已被體內劇毒融化消解的內髒碎片。
顧光霁沉默地坐在一旁,目光盡碎。
他一直并未離開房間,只?是稍微支起身半靠在床邊,一邊貪戀地以視線描摹着她精致的輪廓,一面按着與她的約定煉化青焰魔岩。
然?而她的體溫卻?愈發冰冷,甚至超出了常人能夠忍受的範疇,直到那時他才?遲遲醒悟,可為時已晚,她緊阖的雙目之下已汩汩流下兩行血淚。
他瘋魔了一般搶身過?去探她的脈象,卻?半點異常也未查探出。
她并未受傷更未中毒,可脈息卻?是迅速地衰敗了下去,仿若枯萎的嬌花一般,令人焦慮惋惜卻?無?可奈何。
怎麽會?這樣?
腦中飛快地閃過?她背對着他做賊一般偷偷摸摸喝下的那瓶不知名的液體。
顧光霁死死地抓着她的肩頭,一手抹去她唇角不斷湧出的血珠,聲聲泣血:“你到底做了什麽?缪馨兒,告訴我,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
饒是她感受不到痛意,口腔之中滿溢的甜腥也使她連開口都分外艱難,溫蘿幾乎可以想象此刻自己在外人看來該是什麽樣的午夜檔十八禁恐怖景象,回想起還沒做完的任務正走到關鍵一步,只?得盡力抵抗着睡意圓謊道:“我有件事一直騙了你,沒有告訴你,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随着她開口,口中的血沫如?泉湧般不住外流,顧光霁只?覺得心痛欲裂,艱難道:“……不會?。”
“其?實,你在秘境之中昏迷之後,我擅作主張觸碰了青焰魔岩,無?意間似乎觸碰了禁制。”
溫蘿接着強忍着胸前翻湧繼續道,“恐怕看守青焰魔岩的不僅僅是梼杌,這禁制着實霸道,自從中了這道詛咒,我便感到一日比一日力不從心。
我早知自己命不久矣,才?會?覺得這些美?好的日子像是偷來的。我知足了,最?後的日子裏有你陪我,接下來你該回到屬于你的人生中去了。”
顧光霁眉頭緊皺,聞言微微一滞,手上機械性?地為她抹去仿佛永遠擦不盡的血珠,手心袖擺皆已紅透。
只?見她臉色慘白,冷汗涔涔,分明是痛極,可面上卻?露出了一抹極度違和的溫柔笑意,直如?久居黑暗之中驟然?亮起的光線一般刺目。
“我早就知道自己會?死,卻?還是騙你日後會?常常聯絡,哄着你答應了我的要求,你會?恨我嗎?”
她勉強擡起重如?千斤的手,輕輕握住他微微顫抖的手腕,道:“我不管,你不可以生我的氣。”
只?要将?她此刻的慘狀一股腦推到柏己身上去,不管他究竟有沒有這種能耐,可有他遠揚的兇名和後世流傳下來愈發妖魔化的實力先入為主,顧光霁絕無?懷疑的可能。
不出她所料,他滿眼傷痛之中最?後一抹狐疑随着這段話飄散而去,溫蘿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心知留給她的時間不多?,連忙将?最?後的顧慮交代出口:
“其?實我夢見過?母親,她說轉生後曾受過?一名紫衣少年的恩惠,他前額戴着鎏金抹額,看起來很像藏月門弟子。
你不要覺得我傻,我真?的想等着是否能夠真?的見到一名這樣的少年,然?後報答他的恩情。可是現在,好像我很難做到了。
你可以答應我這個請求嗎,請你,日後若是遇到了這樣的少年,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幫幫他好嗎?”
見他垂眸不語,只?是死死地咬着牙關,溫蘿強打精神輕輕晃了晃松松搭在他腕間的手指,小聲撒嬌道:“答應我嘛,這是最?後一次了……好不好?”
眼見着她都快要脫離這個時間點,她卻?半點也沒找到顧光霁與墨修然?的交集。
先前她還以為與月綸有關,可似乎月綸與顧光霁自如?今的青年時期便十分不對付,顧光霁應當沒什麽理由去照拂他日後的關門弟子吧?
沒辦法,只?能靠她頂上了。
溫蘿帶着熱切期冀的眼神就這樣粘在了他在月色下顯得無?端慘白的臉上。
顧光霁視線落在她輕飄飄直欲墜落的指尖上,目眦欲裂,眼底一片赤色。
她已是瀕死之相,回天乏術,他雖不願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