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告訴他,你就是八百年前的真……

聽到那個聲音的第一時間,雩靂揮手,水鏡化作一道屏罩遮擋住他們。

兩條菱紗飛出乾坤袋,一條纏上冶昙的眼睛,另一條雩靂接在手中,反手蒙住他自己的眼睛。

“不能直接看他!”

“看與不看,有什麽區別嗎?”來人的聲音緊跟其後。

打開的玉骨扇合攏,扇子後的青年白衣勝雪,似月光散落在春日的梨花凜冬的初雪之上。

他閉着眼睛,眉睫纖長,容顏清俊神秀,胧着浮光一樣薄薄的清雅暖融的溫柔,讓人想起世間最溫暖美好的存在。

眉間卻有空靈出塵的仙氣。

雩靂透過菱紗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輕輕叫出他的名字:“暄葉。”

白衣執着玉骨扇的青年,下巴微擡,矜持颌首,不勝溫雅:“雩靂長老,你走了不要緊,想把我的花帶去哪裏?”

雩靂那張少年一樣蒼白清秀又莫名詭豔的面容,斂眸無辜無害地注視着暄葉:“菱紗上有陣法,不受一切外物影響,可見真實。”

他對身後的冶昙輕輕地說:“你看到了嗎?這才是真實的他。”

真正的暄葉。

很少能有人意識到,天道傳人暄葉這張世間最溫柔有情的面容,有着最矜冷疏淡的神情。

暄葉這個人,其實很少笑的。

他只是生得一副宜喜宜嗔,縱使無情,也讓人看着他就覺得心生溫柔的臉。

就像是一面心鏡,你想他對你溫柔含笑,看見的便是溫柔笑着的他。

但雩靂有些特殊,或許是因為他修行的功法有異,或許是他這個人與人不同,雩靂看見的不是一面心鏡,他看見的是真的。

現在,冶昙也該看見了。

暄葉閉着眼睛,神情不甚經心的臉上,有些漫漫時光裏興味索然的輕縱。

“看到了又怎麽樣?”

雩靂一直停留在少年的天真蒼白的眉眼垂斂,黑壓壓的眉睫幾分無辜詭豔:“看到了,就不會受你欺騙,不會被你影響。你怎麽敢自己一個人來我這裏?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麽才做得天道傳人的位置,真以為憑借自己就能讓九侍宸俯首稱臣?”

暄葉唇角微揚,笑容像春日午後金色暖融的燦爛,無聲無息漫上眉梢唇邊,但底下卻是冷涼的:“你真的以為,你是憑自己看穿我的?”

雩靂眼神冷靜:“八百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從神廟裏走出來的你開始,你在我面前就沒有成功僞裝過一天。”

暄葉溫雅好脾氣地笑着,下颌微擡,矜持颌首,笑容下一秒水洗一樣幹淨,就像雲朵忽然遮住了陽光,世界一片灰暗沉寂:“你真的以為,你是憑自己看穿我的?”

他緩緩的,又說了一遍。

這一次,雩靂的瞳眸微縮了一下。

暄葉的臉上從這一刻開始,不再有一絲笑意,側身對着他,輕輕閉着眼睛,只有聲音始終優雅:“你從來就沒有想過,或許就只是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我不想對你和顏悅色,就像,青冥對全世界所有人耐心有禮,但獨獨就只忽略你。你猜是為什麽?”

雩靂又大又黑的眼睛完全睜開,臉上卻什麽表情也沒有。

暄葉矜持淡淡地說:“因為,全世界只有你不值得我費心,你身上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沒有價值的存在,自然不需要花心思。其實很淺顯的道理,你應該也明白,只是你搞錯了順序。我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才對你特別的。我只是很直接的讨厭你,所以,對你和別人格外不同。”

雩靂自然不會在意暄葉的讨厭,唇角輕視地勾起。

但不等他笑,暄葉又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青冥是出于一樣的理由,因為你沒有那樣東西,所以他唯獨對你如此。就算不是青冥,換成任何人,也是一樣的。”

雩靂的瞳眸靜默無光:“是什麽東西?我沒有什麽?”

暄葉的聲線優雅微涼:“你身上沒有愛。”

雩靂:“……”

暄葉平靜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你,連你自己也不愛你自己。你像蟄伏的鬼藤,一旦有一點獲取愛的可能,你就會死死纏着那個人從那個人身上掠奪走全部。若是奪不走全部,已經得到的那些就會壞死變得有毒。八百年前,這毒就該毒死你和青冥。但你運氣好,你愛上了一個人,一個永遠也不會回應你,同樣也不會辜負你的人,因為他已經死了。你從死人那裏得不到愛,但也不會被辜負。你終于可以安心,靠着這一點,你救了你自己,你可以活下去了。”

雩靂的臉上一片空白,這空白蔓延到他的心底,空茫茫的一片。

暄葉輕慢地說:“但那是愛嗎?如果他活着,你會第一個殺了他吧?活着的他不屬于你,也不會愛你。”

雩靂緩緩擡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死地看着他,毫無感情,輕輕地說:“一派胡言,再說一個字,就殺了你。”

在雩靂出聲的時候,房間裏出現了數道死氣和靈氣凝聚的藤蔓。

暄葉溫和地說:“好啊,如果我說謊,就殺死我。這一句,是用道心誓言說的。”

雩靂面無表情:“那你就死吧,我怎麽會傷害他?”

暄葉眉梢眼尾垂落,興致索然的樣子,無聲嘆氣,但還是耐着性子和氣地說:“八百年前,你那時候不太聽話,總是惹出點事來,破壞我的安排。你試圖殺我的那一次,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做過一個交易,看來你好像不太記得了,我幫你回憶一下。”

暄葉揮手,身後雩靂的水藤炸碎變成一道水鏡,八百年前的畫面浮現水鏡之上——

閉着眼睛的青年,像是世間最溫柔完美的仙人,微笑溶溶若春風。

“……聽說,你有一個很喜歡的人,被師兄殺了……”

仙人之姿,溫雅出塵的青年,微笑一樣嘆息。

“……其實,并沒有完全消失,有東西殘留下來,想知道是什麽嗎?”

白衣聖潔,像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世間最清最皎潔的存在。

薄暖的笑容,憐憫一樣的溫柔,微微俯身,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就在這裏,在郁羅蕭臺,甚至,在你身邊。你可以找找看了。”

那個人閉着眼睛,長着世間最接近仙人的樣子,用最溫柔的聲音說。

“……你做我一千年的狗,你有一千年的時間慢慢找,一千年後,你若找不到,我也會把他留下的東西還給你。”

雩靂神情恍惚,直到對方說出最後一句話。

“……我喜歡所有不喜歡我的東西。尤其喜歡,人埋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遇見了,就要挖出來看看,你可以再埋一千年,一千年後我來挖。”

雩靂眼神冷戾射向暄葉。

水鏡轟然炸碎。

雨幕中的暄葉仍舊如纖塵不染的仙人,沒有一滴水汽沾染上他。

他毫發無傷。

雩靂的唇角卻溢出血污:“你想幹什麽?”

暄葉神情沉寂,低聲和善地說:“交易得提前中止了,雖然還不到一千年,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把他留下的東西還給你了。看你一點也沒有找到的樣子,有點于心不忍呢,你畢竟這八百年一直很乖,這回對我的花也照應得很好,應該被嘉賞的。我一向賞罰分明,所以,雖然交易中止,我來好心告訴你,你找不到的,那個人殘留下來的東西,是什麽,在哪裏。”

就算知道貌若仙人的青年是這個世界上最惡毒最危險的存在,絕不會特意來告訴他什麽好事,但雩靂還是緩緩睜大眼睛,認真地看着他。

“你說。”

暄葉閉着眼睛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安靜溫雅恬然,聲音也很輕柔:“真玉王朝的太子冶昙,他的屍體沒有在幽冥苦海。幽冥和此界不同,那裏不需要法身,只需要靈體。被獻祭于生死樹的,只需要人死後的靈體。他的法身一直在修真界。”

雩靂呼吸微微屏住,低啞:“他在哪裏?”

暄葉的聲音越發得輕,溫柔近乎呢喃:“其實,你也見過的,十八座天階,真玉太子的法身就被分屍埋在天階下呢。真玉王朝的十八座天階可以利用天地靈氣捏骨重生,當然不是毫無原因的。是因為有真玉太子屍塊,所以,十八座天階才有和真玉王族傳承類似的能力。”

雩靂的面容蒼白極了,沒有表情,只有眉睫極輕地顫動了幾下。

暄葉矜持颌首,清雅和善地說:“哦,差點忘了,除了十八座天階。修真界大大小小有十幾個宗門,雖然沒有掌握天階的位置,但他們也有利用天地靈氣捏骨重生之法,所以,那具屍體應該不只是被分屍成了十八塊,可能還有些小部件,被那些宗門拿走了。”

噗。

雩靂一口氣血噴湧而出。

暄葉好像一無所覺,溫雅平靜地說:“雩靂長老應該很熟悉的,那些宗門很多都是雩靂長老的勢力呢,而且,雩靂長老成天喜歡殺了人再捏骨重生,出入那種地方的次數比所有人都多,雩靂長老身邊的人的骨血裏,可能溶得真玉太子的血肉更多吧。”

又一股氣血蜂擁而上,雩靂跪倒在地,按着心口,喘不上氣。

暄葉閉着眼眸,微微垂首,漫不經心地呢喃:“或許是我誤會了,雩靂長老多做幾百次,說不定就能完全将屍塊凝聚在一個人身上,也算是得到了那個人的百分之一。可惜,十八座天階都塌了,不然,打算兩百年後你還沒發現的話,就還給你呢。”

他擡腳,雲紋靴不染纖塵,在躺在地上的雩靂身上腳尖輕輕推了推,對方毫無反應。

他微微偏頭,仙人一樣清雅溫柔的面容一點似有若無的無辜,和月光一樣微涼的不解,不甚經心,極輕地嘆息:“死了嗎?好歹是九侍宸呢,培養了八百年呢,就這麽不堪一擊。這修真界真叫人失望。”

腳底沾上了一點血,他在雩靂身上随意地擦了擦。

側首回身,面容朝向屋子角落裏被結界遮擋的冶昙,靜靜不動。

這個舉動,讓這張自始至終閉着眼睛溫雅天真的面容,顯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和他的相貌截然不同的矜貴、清傲,和一絲沉冷。

暄葉的聲音很低,輕柔的熟稔的語氣,好像是對最親近之人說話一樣:“怎麽不出聲,告訴他,你就是八百年前的真玉太子冶昙。說不定,知道你死而複生了,他就不會氣血攻心了。”

冶昙的眼睛被菱紗蒙着,靜靜地看着他,沒有情緒的聲音,又輕又清:“我讓你産生了,我像個好人的錯覺嗎?”

暄葉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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