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冶昙是子桑君晏的冶昙

一片霧茫茫的世界。

像是極清俊的山水畫,滿紙水霧煙霞。

一棵樹在風中搖曳,滿樹白色的花,葉子只有嫩嫩的芽,墜着晶瑩剔透的露水。

少年坐在最高的樹枝上,青色的衣服,像一只安靜的青鳥。

樹長在懸崖邊,崖下冰冷的山風吹亂少年的頭發。

遠處的水霧點亮了一抹顏色,水紅色的羅傘像天地之間綻放的一朵花,緩緩而來。

傘沿墜着一串風鈴花。

風吹得紅羅傘傾斜,露出下面霜白的發和冰雪色的面容。

紅衣豔麗,因為世界的清隽幽遠,紅得張揚絢爛。

但穿着紅衣的人,卻有着世界上最清聖的面容。

翡冷色的眼眸生在冰雪色的面容上,像是坐落在凜冬和春天之間的一片秋水湖泊,清冽淨透。

冶昙環顧了一下四周,這不同于任何世界的碧落山巅。

“這就是你的心魔相嗎?”

少年雩靂坐在高高的纖細的樹枝上,仿佛不準備讓任何人找到他,到他身邊去的地方。

冶昙松開手,擡腳往前走。

像是踩着看不見的臺階,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邊,坐在浮空的羅傘上。

少年雩靂又黑又大的眼眸安靜看着祂,那張蒼白豔麗的臉上,神情顯得乖順純淨。

他看上去一點也沒有九侍宸雩靂長老的森冷,也沒有狠戾的瘋狂,不可知的偏執嘲弄。

就只是,很乖很乖的簡單的少年。

讓人想到等待着主人的小狗。

冶昙也安靜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為什麽坐在這裏?坐在這裏的話,如果有人想要跟你聊天,就只能站在樹下了。”

“我在等人,可是,”少年微微蹙眉,上眉睫乖乖垂斂,“我不記得我在等誰了。”

冶昙:“你記得自己是誰嗎?”

少年點頭:“我叫雲榭。”

冶昙:“你記得青冥嗎?”

少年:“青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約定了要一起修行成仙。”

冶昙輕聲說:“你等的人,不是青冥嗎?”

少年怔然:“不是,我知道,他不會來了,為什麽還要等他?我沒有等他。”

冶昙看着他的眼睛:“為什麽這麽說?”

少年眨了下眼:“我和青冥約定一起修仙,修成以後一起回家,但青冥長大了,他不想回家了,只有我一個人……啊,我想起來了,我在等小青冥跟我一起回家。但沒有小青冥了,只有大青冥。小青冥是雲榭最好的朋友,大青冥是雩靂最讨厭的人。”

第二代九侍宸,只有雲榭繼承了上一任九侍宸的代號,就好像随便什麽名字都可以,只要不是雲榭。

他成為了雩靂,把雲榭永遠留在了心魔相裏,并且,不打算放出去。

冶昙微怔:“你知道雩靂,你跟雩靂是什麽關系?”

少年的神情安靜洞徹:“我是雩靂的心魔啊,但,我比他聰明,他是個危險的笨蛋。告訴你一個秘密,雩靂也在等一個人。”

冶昙頓了頓:“他是在等我嗎?”

少年黑色純淨的眼眸注視着祂,過了一會兒,搖了搖:“好像不是你。”

冶昙輕聲:“知道我是誰嗎?”

雲榭眨了下眼,安靜嘆息:“我是心魔相,一個人的小天魔境,你是大天魔境,你融合了許多人的心魔相。我聽雩靂說,理論上心魔也可以修行、渡劫、飛升。但從未見過,修士渡劫失敗就會死,修士死後,心魔也無法獨存。你好厲害,居然能融合這些多人的心魔相。你是怎麽做到的?”

冶昙:“你告訴我幾個問題,我就告訴你。”

“好啊,你問。”

冶昙說:“雩靂已經一千歲了,外表卻還是不肯長大,你也是,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雲榭:“修士的外表是心境的投影,他看上去一直不肯長大,那就是因為,他的心境就一直和他的外表一樣大。但我跟他不一樣,我一直這麽大,是因為這就是他的心魔相。你以為他不想長大嗎?他是無法長大。因為我,所以他無法長大。”

雖然他說得不清楚,但冶昙聽懂了:“你是說,他一直活在過去。”

雲榭點頭,蒼白安靜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像精致豔麗的人偶:“他恨青冥,厭惡青冥,我也不喜歡。他已經不想等青冥了,但我還得等。因為我等不到小青冥,所以他無法自由。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讨厭的是大青冥,小青冥沒有做錯什麽事,我無法讨厭小青冥。他也無法讨厭小青冥。”

小青冥,指的是過去的青冥嗎?

雲榭想起了什麽:“你既然來看我了,你是不是也能看到青冥的心魔相?你如果見過他的心魔相,能不能幫我問一句話?”

冶昙:“什麽話?”

雲榭乖順認真地看着祂:“你幫我問問他,大青冥什麽時候向雩靂道歉?”

冶昙微怔。

雲榭嘆口氣,乖乖地失落地說:“大青冥怎麽還不跟雩靂道歉啊?他要是一直不道歉,我就等不到小青冥了。我等不到小青冥,雩靂就無法長大,我就要一直一個人在這裏等下去了。好寂寞啊。”

冶昙靜靜地看着他:“所以,雩靂一直在等青冥向他道歉嗎?”

等青冥認識到自己傷害了朋友,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感到歉意?

即便已經那麽決絕地決裂了,彼此相見便相厭,眼神帶恨帶惡,也還是留有一絲希望的嗎?

冶昙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幫你帶話的。”

雲榭微微松一口氣,眨了眨眼,少年蒼白的面容純淨,睜大清澈的眼睛:“雖然,道歉的話也……”

咔嚓!

一聲清脆的響聲。

少年黑色的眼眸空洞,那顆蒼白豔麗的頭顱軟軟地歪向一側,頸骨被一條黑色的水藤纏住,就在剛剛,猝不及防扼斷了。

冶昙頓在那裏,順着黑色水藤的方向看去。

高大偉岸的成年男子從一潭黑水之中站起來。

黑色的頭發被蒼白有力的手指插入發根,捋向腦後,露出一張蒼白英俊的臉,那張臉的線條極其冷峻,瘦削,顯得五官極為豔麗,神情卻冷漠入骨。

像是一把收割生命的死神鐮刀化形而成的人。

他站起來,比冶昙還高小半個頭。

身上穿着戰甲,深青色夾雜着黑色、銀色的色塊,像是青黑色的毒藤。

唇線抿得冷淡陰鸷強勢,對上那雙森寒殺意的眼睛,讓人有一種骨頭生寒的錯覺。

就是他,殺了心魔雲榭。

冶昙的眼眸微怔,翡冷色的眼睛靜靜一瞬不瞬看着他。

黑色的水藤徹底将那具少年的屍體絞碎。

男人的唇角緩緩上揚,狹長黑色的眼眸望着冶昙,裏面生着魔紋,有一種不動聲色的邪惡:“怎麽,不認識我了嗎?”

冶昙當然認識,盡管是第一次見,但雩靂的心魔相裏,能殺死心魔的只有另一個心魔。

這個成年男子,也是雩靂的心魔相。

他長大了。

心魔雩靂很淡地笑了:“那個小鬼說的話已經過時了,若是今日以前,本座或許的确還殘留着一絲天真的想法,只要青冥肯真誠地認識到他的錯誤,為他的所作所為道歉,本座就會放下與他的心結——但是,現在,本座已經不需要了。”

他看着冶昙,緩緩向祂走去,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像是無數碎骨拼成的,說不出的詭異。

“本座現在已經不讨厭青冥了,現在,全世界本座最厭惡的人,冶昙你知道是誰嗎?”

他走到了冶昙面前,距離很近,讓冶昙也感到無法忽略的壓迫感。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他:“是我嗎?”

心魔雩靂唇角無聲上揚,冷峻冷漠面容,也因此浮現幾分縱容。

他伸手,隔空撫摸冶昙的臉——他原本是要撫上去的,但冶昙輕輕蹙眉,眉宇神情清冷。

所以,他克制了。

“本座對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會容情,但冶昙是不同的。這一點,連暄葉都知道,你應該也明白。”

心魔相基于因果線被改變前的原世界而産生,心魔的記憶也和九侍宸本體不同,他們記得的是八百年前被冶昙改變因果線前的事情。

但是,雩靂的心魔記得冶昙。

是因為,暄葉想起來了嗎?

冶昙微微擡頭看着他:“你的心魔說,你等的人不是我。應該也不是真玉太子冶昙。就像暄葉說得那樣,你只是在等一個象征,那個人不會辜負你……”

心魔雩靂笑了一下,狹長生着魔紋的眼眸注視着冶昙:“或許之前是的。但你應該知道,本座和剛才的小鬼并不同。他居然因為一個背棄自己的人,白白虛擲百年時光,尚且還不夠,竟還生出心魔。是你改變了因果線,讓雩靂得以重來,然而他竟受制于暄葉,像一條脖子上被帶了頸圈的瘋狗。”

他手指插入頭發,向後撩了一下,冷峻的面容兩側也生着紅色的魔紋,他無聲笑了一下,不以為意:“不過已經沒關系了。現在有了本座,今日之後,他再也困不住本座了。這都多虧了你啊。碎屍一百零八塊葬于修真大陸三十六天城,血肉融于無數人體內,竟還是本座親自動的手……暄葉想以言殺我,卻不知道,你在我的心魔相裏,反叫我借機沖破心魔桎梏。”

冶昙看着他的眼睛,拿不準眼前的心魔雩靂在想什麽。

舊得心魔相猝不及防死去,新的心魔相,出現得太快了些。

“不必謝我,與我無關。你等的人,并不是我,也不是八百年前的真玉太子冶昙,只是基于當時的冶昙,幻想的一道虛影。”

就像暄葉嫉妒雩靂一樣。

八百年前的雩靂對于子桑君晏,有類似的情感。

在他一直等着青冥而不斷被忽略辜負的時候,子桑君晏什麽也不用做,就有人一直陪着他。

雩靂和暄葉一樣,他也在找某樣感情。

在原本的時間線裏,他沒有找到,連同他自己也一起否定了自己的感情。

但在冶昙改變的因果線裏。

他發現,這個世界上确實存在着他想要的感情。

他從青冥這裏得不到,但那确實是存在的,有人擁有。

冶昙是子桑君晏的冶昙。

八百年前的雩靂從未妄想掠奪什麽。

他只是羨慕,然後明白,他沒有做錯什麽,他只是緣木求魚,找錯了人。

他明白了,青冥不會給他,他不需要再等下去了。

他決定自己給自己,于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構築了一個完完全全屬于他的“冶昙”。

冶昙不必知曉,也與冶昙無關。

就只是,屬于雩靂的“冶昙”。

暄葉“殺”死的,是雩靂的“冶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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