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親身受過

——親身受過

這四字如天外驚雷,?又如漲滿河槽的怒濤突然崩開了堤口般突然,楚禦衡腦袋像給什麽無形的東西壓着。

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什麽:“阿暮……你……為何如此熟悉此間苦痛?”

楚禦衡将心口惑然抛至唇邊,卻換來白衣男子雙眸淺淡而微亮的譏诮。

“陛下問本官為何如此熟悉此中苦痛?”

容暮頓了頓,?大氅下的手無聲的撫上後腰,再出口時雙眸淡然:“大底還是因為微臣被陷害通敵的那回,?陛下還記得麽?”

楚禦衡眉峰一抖,手背上筋脈猙獰:“朕記得。”

但就是因為記得,?他才大覺不妙起來。

不知何故容暮會突然提到那次,?但那回着實兇險,?若不是他同阿暮配合默契,?敵國的奸細早就竊取灏京的底細而歸。

當下要談的事不宜外人聽見,楚禦衡看聞栗還在,?冷視而去:“聞栗,?你先退下。”

“陛下!”

聞栗不肯退下。

陛下本就偏頗容暮,?若容暮執意要保下華淮音,?他或許當真無法繼續折磨那厮。

“朕讓你退下!”

聞栗死死瞪着容暮,?終究欠身離開。

看聞栗退下,楚禦衡這才重新看向白衣的容暮:“阿暮你為何提及奸細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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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記得便好。”容暮低斂眉眼,“微臣這般熟悉天牢刑法的苦楚,?還是因為那會兒微臣被污蔑入獄,為了做戲引出真正的細作,?在獄中受了整整一個月的嚴刑拷問……”

男聲深淺有韻味,?卻聽得楚禦衡的喉嚨幹渴沙啞,?楚禦衡好似還處于恍惚之中,?上一瞬聽到的都是虛妄。

容暮忽就展眉,眉眼也舒緩了起來,闌珊意味一掃而盡:“陛下,?微臣現在會說也不是為博取陛下同情,微臣只想以身作例,證據不明的境遇下私刑還是免了為好。”

當下華淮音所受鞭刑的慘痛近在眼前,更讓楚禦衡輕易遐想當初白衣男子受刑的慘絕情形。

一手死死扣住了白衣人的腕骨,楚禦衡的臉扭曲成暴怒的獅子,格外怖:“阿暮,你所言可都屬實?”

“欺君之罪,微臣何敢冒大不韪之忌。”

“那你……怎麽都不同朕說!”

“微臣不說陛下就不會問?微臣從天牢裏出來只剩小半口氣,微臣該如何同陛下說?況且陛下當時朝政頗為憂煩,哪裏能在微臣身上多費心思……”

他入獄的無辜楚禦衡知道,但楚禦衡并無表示,他那時體恤楚禦衡,只當這人不便和他走得過近,所以主動避嫌,也不提及君上。

至于他傷好了以後,也更不必說了。

他在朝中根基不穩,于他而言,有關楚禦衡的事務就是頂頂重要的,身上肩負的公務輕易耽誤不得,所以養好傷就立刻回了朝堂。

許是容暮今日披露的事情太出乎意料,楚禦衡同他出了天牢時嘴角繃得很緊,冬日暖陽下雙目失神,面色還沒緩和過來。

下了轎辇,楚禦衡才應下容暮方才的請求:“你說的朕都答應,你想帶華淮音出宮醫治腿骨就出宮……”

帝王自少年時起就帶着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傲慢,高處巅俯瞰萬裏江山,哪裏會有此般隐約帶着渾渾噩噩的模樣。

斷腸且似被勾了魂。

剛踏步出了車的容暮白衣勝雪,他看着龍袍加身的楚禦衡,視線悄然環繞在眼前人的祥雲盤龍上,龍爪尖利如抓勾,龍威浩蕩,彰顯着君王一言九鼎的肅穆。

可楚禦衡之前允諾不會對華淮音動用私刑,華淮音還是被打斷了腿……

諷刺瞬眼而辄空。

頓了頓,容暮對上楚禦衡熾熱灼人的雙目,面上是一貫的溫文爾雅:“微臣多謝陛下。”

“阿暮不用和朕客氣……”

楚禦衡忍受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對視間滿目悲怆。

再在意他的變化作甚,如今的容暮只想将華淮音安生照顧好。

舒雲宮中,宋度仔細收拾了些東西。

就着點點燭火,容暮一邊閑翻棋譜,一邊看宋度拾掇。

來的時候單單一個人的用物,現在宋度收拾起來雜七雜八的東西多了不少,大多都是楚禦衡讓小宣子送來的。

難得的棋譜,滋補身子的藥材,亦或是放來供容暮把玩的珠玉。

宋度才收拾一半就已經整整裝了兩面的紅木雕漆大木箱,還有許多宋度不曾收攏好。

這些他都不會帶走,整理妥當也不過是為了全頭全尾的交還給楚禦衡。

他本打算明日就離開,沒料想晚間寝前還有客過來拜見。

每回楚绡宓過來時都精神昂揚,這次卻面色慘白,雙目格外紅濕,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

容暮看着眼前楚绡宓雙目光芒略顯消散,就知她又在楚禦衡那處觸了黴頭。

“殿下這是怎了?”容暮放下了手中的棋譜,認真問道。

楚绡宓剛從冷冰冰的殿外進來,乍得觸到宮殿裏暖和的溫度,鼻子驟然就紅透了,當下看着宮殿裏香爐裏氤氲而起的松脂香霧,嚼着哭腔賣可憐。

“本宮被皇兄訓斥了……”

說着,楚绡宓的聲音都嗚咽起來:“本宮聽說阿暮你明日就要出宮了,就求着皇兄讓阿暮在宮裏多住些時日,可皇兄罵本宮,還說本宮孩子氣。”

眼淚從眼眶流了出來,楚绡宓活脫脫一副受了委屈要找人訴說撐腰的模樣。

容暮微擡起下颌,略感無奈。

這也不是楚绡宓第一回 被楚禦衡罵了就來尋他。

這幾年但凡他在宮中多住一段時日,楚绡宓總會因為楚禦衡一句兩句難聽的話就哭着鼻子來找他。

容暮看在眼裏,心間嘆了一口氣,熟稔地從懷袖裏取出一面白巾遞到女子手中:“陛下朝政繁忙,容易心緒難平,殿下還是多擔待些吧。”

“本宮也知道皇兄壓力大,難以解憂,可聞栗也在,皇兄還當着外人的面這麽罵本宮,本來皇兄還在罵聞栗的,本宮進去以後皇兄就不管不顧的罵本宮,本宮就像個移了怒火的靶子。”

“陛下責備聞栗?”這是容暮沒有料想到的。

楚禦衡居然還會對聞栗發火?

用帕子擦幹淨眼眶的淚,楚绡宓深深抽了一口氣,止住了想要繼續流淚的欲/望:“本宮進去的時候地上一片狼藉,皇兄可不就是剛剛還在對聞栗發火呢,本宮聽說是因為聞栗查案子的過錯,好像是因為他把那個叫華什麽因的腿給敲斷了,所以皇兄和他生氣呢。”

楚绡宓這次去楚禦衡禦書房,恰巧碰到他因為華什麽因的事在責備聞栗。

在外頭聽了一會兒,楚绡宓暗自欣喜。

聞栗被罵她就高興。

她剛進去說多留阿暮幾日,但沒想到卻把火引到了她身上。

“本宮還是覺得自己無錯,阿暮這麽好就該多留在宮裏,更何況阿暮你身子不好,宮裏的太醫都是京城裏的翹楚,要什麽有什麽,在宮裏照顧阿暮豈不最佳,可皇兄就劈頭蓋臉一頓罵。”

雖說皇兄平素也罵他,但這回着實罵她罵得有點兇。

靜靜地在容暮面前哭了一會兒,邊哭邊罵,但容暮哄着人,楚绡宓的心緒也緩了下來。

她本就沒膽子朝着他皇兄這般言語。

畢竟責備她的人是當今天陛下,縱使她貴為公主,也不能放開嗓子罵回去,只得提着裙擺過來,對着容暮嗚嗚咽咽地訴說着自己的委屈。

但一想到容暮又要出宮了,楚绡宓心緒就不爽落:“本宮還沒有同阿暮在一起住上稍許時間,阿暮現在就要離開了,本宮着實不舍。”

“殿下若是日後無事,便可來丞相府尋微臣。”

“本宮才不相信阿暮你這話呢,就算本宮有空,阿暮你也沒空,朝政可不比本宮更重要……”楚绡宓醋溜溜地抹着眼淚。

容暮淡淡地嘆了口氣。

他如今也算同楚禦衡說明朗了,這一次離開朝堂,那些政務也接觸不得了,哪裏還有的處理朝政的機會。

但這話他沒有同楚绡宓說。

璀璨的燭光落進容暮琉璃目中,似有星光點點漏進眸中,容暮唇角彎起淺笑:“微臣這次出宮就是為了更好地養身子,所以出宮後微臣就閑散了。”

“當真?”楚绡宓手指緊緊揪扯着華麗的宮袍:“等元宵節,本宮能出宮找阿暮一起去看元宵日的花燈嗎?本宮還沒看過宮外的花燈!”

看着女子眼中期待,容暮不由想起自己似乎之前也是如此。

那還是七年前了,他同楚禦衡認識已經三年,二人心心相惜,楚禦衡身上身為帝王的強硬果斷還未顯露而出。

在當初的他看來,楚禦衡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愛慕之人。

所以正月十五前,他就開始暗自演練該以何種模樣去邀請楚禦衡看花燈。

到現在容暮還能回憶起當時的心境,內心兜兜轉轉全然都是邀約前的期待和焦慮。

就如同現在楚绡宓的期待如出一轍。

但楚绡宓更為嬌氣一些,好似不答應她,下一瞬間就會潸然落淚。

楚绡宓只把他當兄長看待,容暮不忍辜負楚绡宓的細膩心思,随即輕輕點頭:“好。”

楚绡宓驚喜,也沒想到容暮會應下:“那就約好了!阿暮那日可不準同旁人再有約了!”

楚绡宓當下喜悅上臉,已經叽叽喳喳的同容暮盤算着若是來得及,還要去商街好好逛一逛。

容暮眉梢微揚,也沒有駁回楚绡宓的建議,一一應聲下來。

等到将楚绡宓送走,容暮才默默嘆了一口氣。

宋度收拾好東西彎步上前,就見自家主子眉宇凝寒,那傲骨依舊不折。

最初宋度也折服于容暮這身氣度,立時如日月光輝,宛若一切疑難在自家主子面前都可随手翻覆。

不忍大聲驚了容暮,宋度輕輕靠了過去:“大人,東西都收拾好了。”

容暮還在想着幾年前他同楚禦衡看花燈的場景,燭火完美的打在他的英挺鼻梁上,半面隐在陰影中,比之前涼薄深沉了許多。

落寞一閃而過,容暮一如既往地對着宋度淺笑道謝:“辛苦了。”

宋度不再多言,無聲退下。

冬日的暖陽還沒升起,容暮就醒了。

被宋度嚴嚴實實地用厚衣袍裹了起來,推開大殿的門前還被塞了一個暖融融的湯婆子,水是現灌進去的,湯婆子外頭還包了一層棉絨套子,就為不燙着容暮的手。

宋度不敢輕視自家主子當下的身子,随便吹吹風,自家大人回到府上或許又要發寒體熱。

确定容暮周身都被安排妥當,宋度才帶着服侍的小太監踏步出去。

殿門打開,寒氣撲面而來。

日頭已經從東邊慢慢攀升起來,業火般的霞光爬上了小半邊天。

冬日裏百花凋謝,但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梅花,香氣淡淡襲上容暮的鼻尖。

容暮煙波輕顫中,外頭的霜雪雕琢了他的面容。

舒雲宮中并無梅樹……

就見粗壯的合歡花樹旁有一熟悉身影,男子也不知寒淨晨光裏等了多久,烏黑的發絲上隐約可見白色霜氣。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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