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半探疾
在容暮的印象裏,?楚禦衡鮮少生病。
楚禦衡底子好,即便朝政頗多,每日都會抽出半個時辰在院子裏舞劍。
有時縱使冬日裏貪涼舞劍着了道,?事後也不過咳嗽三兩聲,?喝些現熬的熱姜汁後,?楚禦衡便又生龍活虎,病氣皆不過兩日。
可到了陵岐郡的楚禦衡就不一樣了。
此時驿站裏的燭臺僅剩下一盞,?孤零零的火光“呲呲”地從燭臺上往上冒着,?并不能将整個屋子照得萬分透亮,?但即便這樣昏暗的情形下,容暮也能清楚看見楚禦衡嘴邊流下的血色,紅中帶黑。
楚禦衡何曾受到過這般病恙,?又中了匕首,又吐血。
這若是還在灏京的宮裏,楚禦衡榻前指不定已經跪了烏泱泱的一群禦醫了。
可囿于驿站破落的條件,楚禦衡只得随手擦拭去唇邊的溫熱,?血腥味瞬間侵占了他的全部唇瓣,?黏膩膩的血腥之氣讓楚禦衡皺起了眉頭。
剛壓下去下一潮随後而來的血湧,楚禦衡撐着臂腕就見原本合攏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
月光傾照在門口那人俊朗如竹節的身骨上,?潔白無瑕。
來人正是容暮。
“阿暮……”楚禦衡順勢完全直起了人身子,借着月色認真地看着來人,“這麽晚了,?你還沒睡麽?”
容暮幾步就走到床榻邊,僅距離一臂距離的位置站定,眉眼格外清冷,像剛才照耀而去的月色并未散去,還一直氤氲在他的眉骨。
彼時看眼前男人嘴角的血色,?容暮低首:“我這去給陛下請大夫。”
“不必了。”楚禦衡擺擺手,氣力俱疲,“不用阿暮你去,我已經讓手下人去了,況且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其實這是哄騙容暮的,楚禦衡只是不想讓容暮離開自己的視線罷了。
阿暮半夜還來對他施以關切,楚禦衡涼久了的心終于見暖。
但容暮沒有将楚禦衡的話聽到心裏去。
當下容暮薄唇緊抿,靜靜凝視着楚禦衡唇角上未幹涸的豔紅色,容暮縮在大氅下的手握得極為嚴實。
時間流淌得極為緩慢,二人的呼吸都被拉地極為悠長。
靜谧中還時不時摻雜着楚禦衡可以壓下來的悶咳之聲。
看楚禦衡手攥緊後貼着薄唇,還在極力壓抑着咳嗽的欲求,容暮終究沒忍住:“這附近并非會有大夫……”
楚禦衡微僵,實則并未派人請大夫的心虛讓他少了幾分底氣:“他們已經去尋了。”
言罷,他身形一顫,猛然咳了起來。
“陛下!”
“無礙,朕昨日略染風寒罷了,今晚睡一覺便可。”
若是風寒便好辦。
容暮退後半步,彎下了身子後掀開了楚禦衡床榻上的簾子,随即默不做聲地搗鼓着些什麽。
只幾息功夫,容暮就從床底下抱出一床棉被來。
“陛下現在有傷在身,身子骨弱,而驿站的被子還是太過薄了些。”
說罷,容暮抖落着剛抱出的被褥,抖了幾抖。
楚禦衡期間一直盯着容暮看。
容暮蹲下身時,發絲蹭着大氅落在地上,從而露出一截白膩的脖頸;起身時,身形有如玉節,抖落被褥的動作絲毫不見生疏。
怎麽看都讓楚禦衡覺察新奇且溫和。
為着避免褥子上的灰塵落到楚禦衡面前,容暮背對着楚禦衡抖落被褥,等容暮确定褥子上的灰土已被抖了個幹淨,這才折好被褥打算壓在楚禦衡那床被褥上頭。
可二人視線交疊之際,對上楚禦衡視線的容暮只覺他的目光格外有深意。
像是想為他畫一方牢籠,将他禁锢在其中。
收斂下目中流過的愕然,容暮默言着将手上剛取出的褥子壓在楚禦衡身上,外頭的被褥兩角往裏塞了塞,使楚禦衡不露一絲被褥裏的暖意。
而等容暮剛做好這些,一旁的燭火就燒滅了。
月色代替了原本的燭光,從窗戶縫裏竄了進來。
榻上的楚禦衡就見四周黑黢黢的,可還不等他習慣性地喚人,楚禦衡就見黑暗中,容暮的面容突就陡然一亮。
新的火光亮起,月色盡退。
原是容暮手裏握着新燃的燭火。
“阿暮,你怎知這般熟悉這屋?”
容暮先是在床榻下頭找到了一份備用的被褥,又在黑燈瞎火中摸出了燭火的位置,容暮明明和他一樣,才在這個驿站裏住一晚,就俨然像驿站久住一樣,對這裏的一切都熟悉萬分。
“我之前在這驿站住過幾回。”
不多解釋,容暮傾斜着蠟燭将燭油滴在剛剛滅了的油盞裏。
趁着燭油還沒幹,容暮又順勢将蠟燭插在上頭,穩穩地立住了蠟燭。
明明是尋常普通百姓都會做的事情,但在楚禦衡眼裏,容暮方才的動作有着別樣的意蘊。
尤其楚禦衡見容暮親自做這些事情,鋪被褥,點燭火,隐約都給了楚禦衡一種他和容暮不過普通人家的感覺。
溫馨且能長久。
楚禦衡心湖微揚:“阿暮前幾年來江南巡視水患時住過這處?”
四年前,江南諸郡縣有過一場水患,大雨傾盆,河堤破口,雨水混着河水不知淹了江南多少的房屋和百姓。
而容暮正是那時候,被楚禦衡派來處理災後各項事項的官員之一。
但容暮搖搖頭。
若是過去的楚禦衡,壓根就不會過問他這些,楚禦衡只會關心他在江南處理的水患後續如何,朝堂公務永遠為先。
或許眼前人是真的開始轉變。
但是晚了啊……
帶着股和清澈的斯文在,容暮謙沖自牧:“那時候這驿站還不曾修建。”
“那你怎會?”
容暮很快續上楚禦衡的話:“是去年從灏京逃到陵岐郡時,中途身子弱,多在這處住了幾日。”
看容暮低着頭,楚禦衡不由地凝眉:“朕一直不曾問你,阿暮你為何會選擇來江南?是為了提前來到江南的華淮音,還是沖着本就在江南的沈書墨……”
華淮音,沈書墨……
楚禦衡說了這麽多,就是沒有給出他是出于為自己身子考較的選擇。
容暮愣怔一瞬,看着窗口縫隙透出的點點月色,眼裏也豁出一縷幽光:“所以陛下一直以為我為了旁人才過來陵岐郡這頭的?”
楚禦衡沉默了。
這是無聲的贊同。
“可我就不能為着我自己?”容暮抵了一口氣,好氣地繼續道,“陛下還是不信我,江南适宜養身子,我從灏京過來時沿路還高熱不斷,現在不過一年光景,身子骨就快好全了,江南可不就鐘靈毓秀,水土養人。”
“當真不是因為華淮音亦或是沈書墨?”
“……不是。”
楚禦衡“唔”了一聲,随即松了一口氣般地點頭應和着:“那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 求多多評論~
晚安(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