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障逗鳥
這話剛說出口,喬曦就後悔了。
因為傻。
賀時鳴垂眸看着茶杯,低低笑了聲。
這笑聲很輕,若有似無,卻磨的喬曦心尖癢,耳廓爬上敏感的紅,惹眼的很。
“特地給我的?”他眉眼裏蘊着笑意,語氣挺不正經。
喬曦愣了愣,沒料到他會這麽問。
他這種人絕不會閑到去和個不認識的女人搭話,但她不覺得這代表了什麽,她還沒天真到那個地步。
他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就好像是在逗鳥?
對,逗鳥。
她突然想到了這個貼切的形容。
一朵提心吊膽的雲瞬間沉了下去。
“陳導說要我給您泡杯茶。”她低着頭,老老實實說了句最沒情趣的回答。
零星的暧昧氣息頃刻間散滅。
若是旁人聽了,肯定會在心裏腹诽一句:這女的可真沒意思。
賀時鳴依舊笑着看她,沒說話,也沒動。喬曦也不顧手臂酸脹,就一直舉着。
大概過了十來秒,他伸手接過了那杯茶,清淡說了“謝謝”兩個字,語氣沒了不正經,聽上去倒是真心的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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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很好看,皮膚是冷調的白,手指骨節分明,修長且勁瘦,接過茶杯時,兩人不經意碰了一下。
她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溫度,微涼。
好似山尖上常年簇着的一小攏雪。
賀時鳴端着茶杯,輕啜了小口,茶葉就是普通的龍井,算不得好,卻也清香怡人。
“那、我先走了。”喬曦聲音很輕,沒忍住,又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安靜喝茶的樣子很好看,整個人是清絕冷霁的,比起剛剛輕慢随意的逗弄人,此時的他更容易讓人生出迷戀的心思。
“嗯。”賀時鳴淡淡回應。
喬曦點頭,轉身離開,剛走出還沒兩步,她深呼吸,氧氣沛然充斥着身體,腦子很清醒,沒有一點恍惚。
她驀然轉過身來,正好對上了他的目光。
所以他一直在看着她?算不上是什麽重要的信號,但勇氣劈頭蓋臉而來。
她毫無懼意的迎上他的目光,說:“七爺,我叫喬曦。”
聲音明朗而清脆,是泉水緩緩從漢玉編鐘淌過帶出的悅耳。
“喬曦。”
名字自他口中而出,喬曦覺得自己像是被他品嘗了一遍。
她的臉頰早已染上酡紅,迅速錯開視線,轉身離去。
就在還未走遠時,她分明聽到身後傳來一句極低的呢喃。
他說:“記住了。”
這下,她連指尖都是紅色的了。
-
這兩天放假,喬曦所有的時候都在家和醫院的兩點一線裏。
醫院裏的時間格外囫囵而冗長。
外頭依舊是鉛灰的天幕,袅淡的光,就算是白日,病房裏也要開燈才顯得不那麽沉重。
普通病房區總是嘈雜的,護士、醫生、陪護的家屬或是送外賣的小哥,過道上來來往往總有人穿梭,怎麽也安靜不下來。
喬曦在家做了一碗西紅柿雞蛋面,外加幾道清淡的小菜,用保溫飯盒裝上,等回到病房時,弟弟已經醒來了。
有人推門進來,喬嶺放下了手中的書朝門那一看,是姐姐。
“姐,你來了。”喬嶺咧嘴笑的很開心,若不是唇上沒有一絲血色,看不出是個剛做完化療的病人。
病房裏還有其他的病人,空間顯得很局促。
喬嶺的床位靠窗,是個好位置。喬曦放緩腳步,走到床頭,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一個個揭開盒蓋。
喬嶺看着飯盒,聲音略悶:“姐,點外賣就行了,自己做多麻煩。現在外賣也挺好吃的,又營養,最近對街新開了幾家蠻好的館子呢。”
“前些日子天天吃外賣還沒膩?”喬曦白了他一眼。
其實他哪有天天吃外賣,喬曦的戲份本就不多,根本不用天天帶在劇組,只要是空閑她都是自己做了飯再帶來醫院,她嫌外賣不幹淨,食材也沒有自己買的新鮮。
喬嶺伸手去接飯盒,卻被喬曦一個眼瞪了回去,他只得把手放下,看着喬曦熟練的支起床頭小桌板,把飯盒擺好,又拿出筷子遞到他手上。
就差把飯喂到他嘴裏了。
“喬曦!我不是廢人!”喬嶺很無奈。
“等你把那根管子取出來了,你去健身房舉鐵我都不管你。”喬曦在一邊坐下。
喬嶺洩氣的看着自己的左臂,那裏頭埋着一根管子,穿過血管,直達靠近心髒的大靜脈。
西紅柿雞蛋面很香,淋上蔥花,賣相也好,喬嶺沒幾口就吃了大半。
看着他埋頭吃面的模樣,喬曦莫名的鼻頭一酸。
“小嶺,再堅持下,就只剩半年了。”
喬嶺舉着筷子的手頓了頓,擡頭看她:“嗯。姐。等我出院了,一定努力學習,以後換我養你。你想拍戲就拍戲,不想拍就去玩。”
喬曦噗嗤一笑,眼裏的淚光憋了回去:“好啊!等你養姐姐。”
如羽毛般的聲音,散落在空氣裏。
等喬嶺吃完,喬曦把飯盒收拾好,準備帶回去洗幹淨。她的公寓租在離醫院不遠的地方,專門為了方便照顧喬嶺。
走路也就五分鐘而已。
“小嶺,少看書,醫生說你要多休息。”喬曦走前又叮囑了他幾句。
喬嶺連連應着:“姐!你越來越啰嗦了!小心以後的姐夫哥嫌棄你!”
喬曦氣不過,裝作要打他,輕巧拍了他兩下頭。
出了病房,走廊上白熾燈晃眼,空氣彌漫着消毒水味和各種飯菜香,在醫院呆久了,喬曦身上都沾了一股特有的氣味。
這氣味讓人煎熬。
出了住院樓,喬曦拖着雙腿朝醫院後門走去。這幾天雖然是休息,但她過的比在劇組還累。早上八點的早餐,中午十二點的午餐,還有晚上六點的晚餐。
一日三頓飯幾乎可以耗費她所有的精力。
晚上睡得也不好。總做一些荒唐又離奇的夢,也不算是很離奇,但卻足夠荒唐。
因為她連續兩個晚上都夢到他了。
那雙盈滿風月的鳳眸,那耗費多少金玉錦繡才能堆出來的一個人。
夢裏,他俯在她耳邊,聲音低肆,欲孽深重:“喬曦...”
他喚她的名字,把簡單的兩個字念的格外好聽。
喬曦走着,沒看清腳下的路,不小心踢到了小石子,腳尖傳來痛感,整個人如大夢初醒。
她是不是瘋了?
既然在想一個不過一面之緣的男人?
正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飯盒,身側傳來兩道雙閃的光,怕她沒看見似的,那車又打了兩下雙閃。
喬曦被光刺的迷了眼,下意識擡手去遮。
側過頭,一輛深紫色的Rolls-Royceghost停在前方,離她很近,不過一米。
這車的顏色格外特別,車漆裏似混了細碎的星光,深紫色像在宇宙銀河裏衍了墨。
車牌是五個九的連號。
她呆愣了兩秒。
車直接開到了她跟前,後座車窗降下,裏頭坐着一個男人,對她微微一笑。
“喬曦。”
是她夢裏的聲音,也是她夢裏的那張臉。
現世和夢境在這一秒嚴絲合縫的銜接。
他真的記住了她的名字。
“.....七爺?”她猶疑的吐出這兩個字,像是怕認錯人一樣試探。
她模樣呆傻,男人笑出了聲,打趣她:“怎麽每次見你都跟沒魂一樣?”
他的話裏透着浮浪。
又是在逗鳥。
喬曦迅速回過神來,“您怎麽在這?”
“一個朋友生病了,來看看。你呢?怎麽在這。”
“弟弟生病了,我來照顧他。”
賀時鳴挑眉,“什麽病?嚴重嗎?需不需要幫忙?”
喬曦搖搖頭,“不嚴重,就流感而已。”
她心想,他這話也說的太自來熟了,她憑什麽值得他說一句幫忙。
他點頭,眼風掃過她,停在她手上提着的飯盒,“去哪?上來,我送你一程。”
在他話落音的那一秒,喬曦的心驟然不安分起來。
她看了他一眼,他臉上依舊帶着笑,看得出他興致很不錯,但那雙虛實混作一團的眸讓她望而卻步。
随即收回目光,又看了眼這臺車。
陵城是衆多豪門權貴聚集的城市,有權的多,有錢的更多。
馬路上經常能看到炸街而過的超跑,去城中幾家高端商場,停車場裏更是多如牛毛的百萬豪車。
喬曦也見過不少豪車。
但這種車牌比車還要貴的,她第一次見。
看着這樣的他,喬曦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閑适的,卻自然袒露出一種高高在上,在他面前,她很難不生出一種難堪的,難受的,自卑。
車內的他,懶懶的倚着靠背,他側頭,笑着對她發出邀請。
來自惡魔的邀請,堪稱致命。
可她不想趟這渾水。
“不了。謝謝七爺。只是我家離這很近,走路還更方便。”她客氣的婉拒,卻笑的很甜。一雙含情的桃花眼裏全是酣豔。
左與右的接線模糊,去哪都是當即的抉擇。
也許是沒有想到她會拒絕,賀時鳴微怔,深深打量了她一眼。
少女穿着荼白色連衣裙,外罩水綠的羊絨呢大衣,清麗的一身,仿若這黯淡天光裏僅剩的春。
“真不用我送?”他換了種捉弄的語氣對她說話,一點也不相信她剛剛的拒絕是出自真心。
喬曦霎那間僵在原地,臉色微白,她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覺得她在玩欲擒故縱。
也對。有哪個女人會拒絕上這臺車,會拒絕他的邀請?
“不用。”若開始那句拒絕是客氣,那這句就是不知趣的甩臉子了。
“好。你一個人回家注意安全。”他也不再多說,平靜地收了笑容,轉過頭去。
車窗随着升了上去,一道黑色的隔膜把他們分至兩端。
從始至終,他都坐在車裏。
喬曦目送着車遠去,那一抹深紫色逐漸模糊,她還停留在原地。
她想她真是個不識趣的女人。
拒絕了這次,怕是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他那樣的男人不會再發出第二次的邀請。
直到回到了公寓,她放空的躺在沙發上。沙發有些舊了,上面的棉布都磨出了襟花。
她回想他最後投來的眼神,褪去了逗弄和漫不經心,顯得那麽平淡,毫無漣漪。
“後悔嗎?”
她喃喃出聲。
不知道。
但她拒絕上他的車,不為別的,僅僅只是因為,她固執地想和別的女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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