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京劇名角與廢物少爺(1)(已修)
燕都城新來了一個角兒,叫顧曉寒,是周蘭竺周先生的關門弟子,唱青衣,兼刀馬旦。
周蘭竺那是享譽中外的京劇名角,是被外國人搶着邀請表演的藝術家,年輕時一曲《窦娥冤》響徹大江南北,就算放到燕都各界都要被尊稱一聲“老先生”的人。因此,周蘭竺的關門弟子自然是與衆不同的,值當收到關注。
這顧小角本月十五在衆鑫劇院首次登臺的新聞已經登上了日報,在城中上層圈子裏傳得沸沸揚揚,有那麽一點兒關系的人都托人搶場票,要聽這周先生關門弟子的繞梁餘音到底如何驚為天人。
“顧曉寒,你少吃點兒辣,明日便登臺了,剌着嗓子別給我爹丢人!”周竹亥用筷子挑着面前的紅湯牛腩鍋,從裏面夾出一塊泛着油光的肉來,着急忙慌地塞進嘴裏,眼裏還一邊盯着顧曉寒的動作,生怕比自己多吃一塊。
這家館子是燕都最好吃的牛肉館,老板是回人,選的牛肉肥瘦均勻、筋道十足,很受食客追捧。特別是店中招牌牛腩,被高湯掉得酥軟香爛、入口即化,唯一不足便是一桌只能上一鍋,多了沒有,這是他家的規矩。
“德行。”俊俏的男人冷哼一聲,筷子尖輕輕一轉,打了周竹亥向他碗中偷食的手。
這男子正是顧曉寒,面若脂玉,眼帶桃花,除卻嘴角挂着刻薄的笑以外,倒是個百裏挑一也不一定能挑出的旦角兒好樣貌。
而身旁則是他師父周蘭竺先生的親兒子,周竹亥,從小和顧曉寒一起長大、一起唱戲,兩個人關系很好。
周竹亥捂住手上的紅印,叫到:“無恥!”
顧曉寒:“呵。”語罷準确地從湯中撈出最後一塊牛腩,當着周竹亥的面放進了嘴裏。他慢條斯理地嚼完,用手帕擦幹淨嘴角,道:“竹亥,結賬。”
周竹亥被面前男人氣得跳腳,又礙于自己打不過他,憤憤招手揮來服務生,掏出銀元拍在桌上。付完錢卻又覺得不甘,轉頭又罵:“無恥!”
“我無恥又怎樣?”封野咬着煙蒂,吐出一口霧氣,“不就一張場票的事兒,回頭我補給你便是。”
柏煦興道:“你家老爺子不讓你玩這些逗貓遛狗的名堂,若是知道我給你場票,非把我扒拉一層皮下來!”
“你不說,我不說,哪裏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封野道,“我二姐在郊區新開了馬場,花樣挺多,改日你帶着嫂子去便是,約會去看男人唱戲有什麽意思。”
“那你看男人唱戲算什麽意思?”
封野道:“封瑞要辦沙龍。”
柏煦興挑眉:“就算那封瑞要辦沙龍,你值得這麽躲着他?”
封瑞是封老爺子二房出的,比封野小兩歲,因為年齡相近,總被人拿來比較,封野廢物少爺名號響徹燕都,自然比不過他,可封瑞不知腦子有什麽問題,只愛對着封野炫耀。
“啧。”封野拿起茶杯,裏面泡的是六月剛從西南運來的新茶,綠葉在水裏打着卷,茶湯也清亮,可他偏偏發出牙疼般的聲音,看了一眼又頗為嫌棄地放了下去。
不是怕慫,畢竟封野又不是真的封家少爺,只是來做任務的。可自從他進入這個世界,短短半個月,任務對象影子都沒有,就已經見識過三次封瑞辦的沙龍,他那便宜弟弟可能是想把自己襯得十分有場面,托人拿了好多原文書,請了他商場上的酒肉之友,還找了一群燕大的學生,一堆人聚在房子裏探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燕大學生說,莎翁的詞句很好,沒有世俗的規格卻很有自己的規格,是世俗的是自由的也是浪漫的。
酒肉之友說,我給大家帶了三斤燒酒兩只烤鴨,就是街角那家王記,剛出爐就買了,排隊都排了好久。
燕大學生說,說起莎士比亞,他的戲劇作品其實都很有時代特色,在思想方面也獨具一格。
酒肉之友說,上周我托人淘到一本《金瓶梅》,圖文版的,畫得那簡直栩栩如生分毫畢現,下次給你們帶來見識見識。
燕大學生說,其實《羅密歐與朱麗葉》也代表了我上面一個觀點,在封建家族中,沖破固有觀念追尋自由戀愛,這也是我們現在經常探讨的問題之一。
酒肉之友說,上個月東街後巷開了一家飯店,挂着飯店牌子其實是嫖的,裏面的女人都騷得狠。
封野:“……”他坐在一邊聽他們聊了一宿的莎士比亞和東街後巷窯子裏的姑娘。
柏煦興:“不就是個沙龍,還能吃人?”
封野:“害,你懂個屁。”
封野:“你給不給票?”
柏煦興無奈:“給給給,帶個男人去看戲,還是頭一次。”
十五這天,衆鑫劇院果真是人滿為患,有場票的人排着隊進去,沒場票的也蜂擁在劇場外圍坐一圈,想要見識一把京城名角兒的模樣。
封野坐着二姐的黑色斯蒂龐克,旁邊是柏煦興,他透過車窗玻璃,煩道,“好多人!”
柏煦興,“走去,這車擠不過人。”
封野叫司機停了車,拉開車門。正巧一輛帶棚的馬車同時停在路邊,封野不禁望了一眼,見車上下來一個身量修長的男人,長發到腰間,穿着玉色長袍,腰間盤着一塊紫玉,模樣倒是俊秀,不過又過于娟麗了,有些說不出來的味道。
封野看過去的時候,那男人也對視過來,面色冷淡甚至刻薄,一下把陸三少凍了個冰天雪地。
001的聲音适時響起,“模拟對象出現,顧曉寒,男,二十三歲,表面上是周蘭竺的徒弟,事實上是燕都顧家遺落在外的大少爺。”
“他來到燕都城,是為了奪取家産,為母複仇。”
“二十三年前,顧曉寒父親顧繼德,入贅進了錦城秦家,花言巧語娶到了家中唯一的女兒秦秀芝,生下顧曉寒。在顧曉寒三歲那年,顧繼德抛棄在錦城的妻兒,裹走妻子及丈人家所有錢財,借了高利貸前往燕都城,做生意發家,一年後,顧繼德在燕都娶了一位商賈的女兒結為夫妻。同時,錦城秦家老父親郁郁而亡,而顧繼德的外債卻源源不斷、還也還不清,被逼之下秦秀芝變賣祖宅還債,自己則帶着顧曉寒流離失所,在街頭賣唱。”
“直到顧曉寒六歲,遇見了在錦城演出的周蘭竺先生,周蘭竺見顧曉寒相貌出彩、聲音嘹亮,便收下他做了自己的關門徒弟,悉心教他唱戲。在顧曉寒九歲那年,他的母親秦秀芝不知所蹤,只留下了一封寫滿了痛苦往事的絕筆信,這封絕筆信就成了顧曉寒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封野問道:“那麽我這次的任務是什麽?”
001答:“上校您本次的任務即幫助顧曉寒成功複仇,奪回本該屬于秦家的家産,同時您作為燕都城第一流氓纨绔,需要仗着自己的家世在必要時候給予顧曉寒一定的打擊,讓他在挫折中不斷成長,成為燕都城首富公子。”
燕都城第一流氓纨绔?
封野頓時喉間哽住,又是這聽着就要死要活的人設?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任務目标,任務目标也冰冰冷冷地盯着他,随即在臉上勾出一個格外輕蔑的笑。
“在望什麽?”周竹亥從人群中擠出來,終于見到自家小師弟。
顧曉寒道,“不覺得很眼熟嗎?”
周竹亥順着他目光過去,看見一輛昂貴的小汽車旁邊站着不知哪家的少爺,搖了搖頭。
“是誰,你見過?”
顧曉寒道:“若要說見過也見過,沒見過也沒見過。”
周竹亥沒搞懂他奇奇怪怪的思路,索性不想了,着急地抓住他就走,嘴上抱怨,“快些吧名角兒,這妝也沒畫,可有得時間耗!”
“不慌。”顧曉寒揉了揉喉結,道,“我早晨剛吊過嗓子,化妝也就一會兒的事。”
“你快些。”周竹亥催促,“昨晚你又不回來,平安打着燈籠找了你一晚上,好不容易幫你瞞住。剛我爹還問你在哪兒,我說你到了,你再不快些,等他親自來盤問才好看!”
顧曉寒加快腳步,道:“這不是還有半個時辰,去早了也等着。”
周竹亥問:“那你昨天去哪兒了?”
顧曉寒匆匆幾步走進了劇院,掀開後臺的簾子,這才頓了一下,再看看一臉着急的周竹亥,道:“東街。”
周竹亥看他這樣,皺眉道:“你又去見她了?”
顧曉寒忙着整理衣角,沒說話。
“做什麽一聲不吭,是誰得罪你了?”柏煦興彈了彈帽子上的灰,戴在頭頂,他從來了解封野這位嚣張跋扈的三少爺,燕都城中誰也不好惹的主,別看他一副纨绔樣,真生起氣來卻是一聲不響,默默地就把人弄沒了。
“沒事,先走。”封野覺得自己确實有些氣憤,但火又不知從哪兒燒起,腦子裏浮着那雙微微上挑卻溢滿薄冰的眼睛,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封野冷哼一聲,上一個看不起我的人,早就已經被我征服得明明白白,顧曉寒,你就笑吧,反正淪陷也是遲早的事。
柏煦興看他這副模樣,生怕他拔槍把人給打了,連忙圓場道:“诶,走罷,聽說今天這首場演的《嫖院》,可不知那周先生的徒弟有多大本事,全京城都來給他捧場了。”
柏煦興約了個包房,在劇院二樓,學着國外軟裝,棕皮沙發、歐式茶幾,盤裏擺着巧克力和熱茶,這包房平時不留人,專給外國人和頂頭那幾個要緊的空着,好在柏家大手筆,又在年初給劇院投了一筆資,這才有機會坐上這裏。
“花裏胡哨。”封野評價,這玩意兒洋不洋土不土,別扭得緊。
戲劇對封野來說是個陌生的領域,他只知道京劇就是鑼鼓喧天咿咿呀呀,沒過多了解,但這至少比封瑞辦的沙龍派對要來的痛快。
這場恰好是名戲《玉堂春》第一場《嫖院》,封野早在001的數據庫裏看了個大概資料,而真正親身聽戲時的感受卻完全不同了,包廂都隔絕不了的銅鑼鼓喧嚣,震得封野腦仁疼,他靠在沙發上,點了一支煙。
“這便是顧曉寒。”柏煦興指着戲臺,“果真是彎彎柳葉愁邊戲,湛湛菱花照處頻。”
封野原本興致缺缺,只是順着手往下一看,僅是這一看就沒移開過眼。
顧曉寒風塵扮相,白衣繡海棠,演的是秦樓楚巷中堅忍不屈的蘇三小姐,旦角滿臉紅白顏料,那雙桃花眼中煙波流轉,硬生生靠着目光演出了玉堂春的楚楚可憐,眉來眼去、唱念做打之間正巧對上了樓上人的眼睛。
封野霎時被深深地吸進了那深邃的黑瞳中,直到那旦角下臺第一場戲結束,他的胸口還留着幾分悸動。封公子捂着胸口,覺得自己就是那戲裏的王景隆遇見了胭脂胡同裏風采奪人的蘇三小姐,一面便移不開眼,想要千金散盡私定終身了。
封野:謝邀,我又可以了。
“阿興。”封野緩過神來,轉頭對柏煦興道,“你看他如何?”
柏煦興叼着瓜子,一臉茫然,道:“誰?”
“角兒呢。”封野盯着空蕩蕩的臺子,叼起手中燃了一半的煙,笑道,“海棠花。”
“美。”柏煦興道,“可再美不也是個男人麽——”柏煦興話音戛然而止,似乎突然想起身旁坐的是怎樣個少爺,低聲道:“封野,封少爺,你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