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京劇名角與廢物少爺(7)(已修)
顧繼德這些日子總是睡不好,顧家小兒子顧崇禮最近闖了大禍,把一個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那姑娘是飯店的服務生,姓王,據說顧崇禮那日喝醉了酒,管不住下半身,糟蹋了那姑娘,那位姑娘隐忍了幾個月,等肚子裏的東西成了形,跑到顧家門口大鬧特鬧,顧崇禮不得不給了那姑娘一個名分,不然她就要去警察局告。
事情發生過後,顧繼德為了處理商鋪名譽下降的事情,好幾日沒合眼,好不容易得了空休息,腦子裏全是一些陳舊畫面。
可能是那王氏懷孕的肚子太過明顯,顧繼德總是想起十多年前夭折的那幾個孩子,早些年他的姨太太們懷着孕的肚子也像是那樣,隆起一個個生機勃勃的肉球。他那麽期待着,撫摸膨脹腹部裏孕育着的心跳,結果迎來的不是死胎就是患病,二十年來竟只剩下了顧崇晟和顧崇禮兄弟二人——
不對,顧繼德在床上翻了個身,總覺得自己是疏漏了什麽,他身旁睡着的是去年納的一房姨太太,年輕的身體微微起伏,是睡沉了,背對着他,露在被子外的肩膀白裏透紅,充滿了青春的生機。
顧繼德忽然想,自己娶她的時候,她才二十三歲,歌廳裏謀生的跳舞小姐,是他把她從辛苦謀生的深淵裏救了出來。如今她穿着昂貴的衣服,用着鮮豔的脂粉,享用着山珍海味,依仗着自己,她的生活已經超過了多數女人,即使只有二十三歲而已,二十三年前她出生時也沒有料到如今的摸樣——
顧繼德猝然擰起了眉頭,臉上的皺紋拉成很多道畸形狀的皮肉,他想起了。顧繼德從床上坐起身來,困意一掃而光,他想起來了,他原先在錦城的那個孩子,如今也該二十三歲了吧。
也不知是死是活,還記不記得他這個父親。
原先的事,顧繼德已經忘了大半,他只記得對自己有利的一些東西,可是對于自己犯下的罪孽卻不去細數。
——若是那個孩子還在,能不能找回來?
年輕的姨太太被他的動作打擾,被子裏鑽進秋夜的涼風,醒來的時候,話語間還帶着嗔怪,問他在做什麽。
“我去書房。”
顧繼德記得自己還留着一些相片,應該就在書房的某個角落,某個落灰的書架上面。
他在最底層的木箱裏找到了他要的東西,木箱被幾個大包裹蓋住,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東西拿出來,在這件事情上,顧繼德決定自己先去弄清楚,所以沒有驚動外面的傭人。
他在最早的幾封信中找到了兩張黑白的照片,照片後寫着秦秀芝三個字,這個他記得,是他第一個女人的名字。
第一張照片上是三個人的合照,一男一女,抱着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顧繼德摸了摸自己年輕的臉,那時候的他沒有如今酒肉場上泡出來的脂肪,清爽而帥氣,這讓他很是懷念,他憑借着這樣的臉,娶了兩個女人。第一個是秦秀芝,帶給了他發家的第一筆財富,第二個是他現在的妻子,讓他在燕都城內站穩了腳跟。
照片上的女人帶着那個年代的閨閣氣息,柔美、懦弱、逆來順受,顧繼德不喜歡第一個妻子的地方便是在這裏,他認為這樣的女性是封建殘餘的産物,太過于傳統、太過于保守、沒有主見,本是配不上他這種先進青年的。
可隔着二十年的時光,泛黃的照片似乎也被增添了一層不同的魅力,顧繼德想起自己那一院子姨太太,個個都是任性而嬌貴,整天作妖,這下他又回憶起了秦秀芝的好來,至少她不會整日問他要錢去打麻将買首飾,不會叽叽喳喳地在他晚歸後質問個不停。
而這個孩子,在照片上太小了,縮成一團,看不清臉。
他的目光轉到第二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兩三歲的幼童,手中拿着餅幹,正在朝鏡頭笑,他的眉眼隐隐有些像他母親,也愛笑。顧繼德慢慢回憶起了這個兒子的樣子,看入了迷,他想從這個小童的身上看出他自己的一些影子,鼻子似乎跟自己有些相像。
顧繼德很滿意地笑了起來,對啊,他還有一個兒子。
可他很快就陷入了沉思,他這個兒子如今在哪兒,過得好不好?
華國太大,從錦城到燕都城就有一千多公裏,這麽遠,怎麽找的到?
若是找到,他會認這個父親嗎?
他的母親呢?是不是還在這個世界上?
一大早,柏煦興就跑進了芙園,剛進去,就見好幾個人拿着軟尺針線,在院子裏給封野量身高尺寸。
柏煦興打趣,“喲,被你爹趕出來,還活得這麽潇灑滋潤,都趕上做新衣服了?”
封野斜了這人一眼,“怎麽,你嫉妒呢?”
“我嫉妒你什麽?我嫉妒你差點無家可歸?”柏煦興疑惑道,“不對,你哪裏來的錢?”
封野道:“自然是你嫂子給的。”
“我嫂子?我哪裏來的嫂——”柏煦興瞪大眼睛,驚訝道,“現在不是你包/養他,改成他包/養你啦?”
封野毫無形象地翻了個白眼,“你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提到這個,柏煦興就氣不打一處來,想起自己這趟的目的。
“封野,那戲票你還讓我給顧家?”柏煦興話一出口就忍不住肺疼,“現在都有人傳我柏家和顧家要聯合起來統一商界這種無稽之談了!”
封野擡起手,方便裁縫量他的臂長,“既然你都知道是無稽之談……你別瞪着我啊,要不你把票給我,我親自去送也行。”
“你是看上顧家哪位少爺了?”柏煦興很不能理解,“怎麽一直在讨好他們?”
封野一本正經,“是啊,我确實看上顧家的大少爺了,不過這不是讨好,這是放長線釣大魚。”
柏煦興皺起眉,“你看上顧崇晟了?!你不是喜歡那個顧曉寒嗎……嗯?顧,曉寒?”
封野瞥了他一眼,滿臉的無語,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柏煦興自然不會不懂,臉上的驚訝之情溢于言表。
“你确定?”
封野放下手臂,轉了個身,讓裁縫繼續測量,一邊回答,“我确定啊。”
“怎麽可能?”柏煦興還是有些疑慮,剛想問出口,封野沖着他笑了一下,搖了搖頭,示意這裏人多嘴雜,話頭點到即止。
等人都走完了,只剩下柏煦興和封野二人,兩人進了屋內詳談。
在這次的世界線背景之中,柏煦興是封野的死黨,兩人無話不說,所以封野才這麽信任他,把他作為實施計劃的第一助力。
“我相信煦興你一定會幫助我的吧!”
柏煦興:“……”他還能怎樣,自己選擇的朋友自己扛。
柏煦興走之前還問了一句:“你确定?”
封野毫不猶豫:“十分确定。”
于是,不知為何,不是何時,燕都城的少爺圈子中忽然傳出了封野因為某個戲子被趕出家門,因愛生恨,恨入骨髓,誓死要把顧曉寒整得很慘的消息。
柏煦興:“你知道我在商界酒會把這個消息傳出去時,有多麽的八婆嗎?”
封野:“朋友,我這是在給魚鈎放餌,我同你嫂子的情誼豈會是那種可以被外界的言論所影響的?”
柏煦興:“滾,并不想關注你們兩個的感情。”
顧·某個戲子·曉寒第一次從周竹亥口中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以為昨天在芙園纏着他摟摟抱抱的人是他幻想出來的。
周竹亥勸道:“曉寒,你還是不要同封野來往了,雖然他暫時被趕出來了,畢竟還是封家的少爺,要是回去認個錯告個狀,受苦的還不是你。”
顧曉寒表情十分微妙:“不,你不懂。”
“我不懂……你要做什麽?”
顧曉寒轉過頭,居高臨下,“找他當面談談。”
顧曉寒讓平安去傳話,同封野約了一個茶樓見面,不能在芙園聊,這等地方過于私密,封野要是不要臉撒起嬌來他不是很頂得住。
不過顧曉寒沒有料到的是,即使是在公衆場合,封野也收斂不起來。
封野早就知道顧曉寒要同他說什麽事,畢竟謠言是自己傳出去的,不讓另一個當事人知道的話也着實不厚道,只是他現在還沒有想好怎麽跟顧曉寒交代他了解對方身世的事情,倘若是直接說出口,估計大概率會被扣好感度。
自從上次和顧曉寒有過親密接觸之後,暴漲的好感度一點都沒有變化了,封野暫時不想用這個來冒險做實驗。
所以,他只能在桌子底下十分羞恥地蹭顧曉寒袍子下面的腿,不停地打斷顧曉寒的注意力,顧左右而言他。
顧曉寒被撩撥得忍無可忍,夾住封野那雙作亂得腿,收攏在自己膝蓋之間,用小腿扣住,反正這桌布擋着,既然封野不怕,那他也不怕被人看見。
封野收了收腿,被禁锢地死死的:“……”
封野:“我聽說城西有一家糕點鋪的桂花糕……”
“封野。”僅僅是被喊住名字,封野就閉上了嘴,知道今天是逃不過,腦子瘋狂轉動,思考怎麽表達才能讓好感度降得少一些。
顧曉寒一見到封野的表情就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麽,眼睛泠泠地一掃,瞬間讓封野否決了剛剛想出的借口。
“老實交代。”
這智商高的任務對象就是很難纏。
顧繼德今日是同合作夥伴談生意的,這人不愛喝酒吃飯,顧繼德在酒桌上的優勢完全發揮不出來,只能找了一個素雅的茶樓,花大價錢收了幾副好茶,希望能合對方胃口。
昨晚看了一晚上的相片,顧繼德狀态不是很好,只能打起精神同對方周旋。
剛剛進茶樓,就有人迎了過來,帶他們上二樓的包房裏面詳談。
這地方其實環境不錯,桌椅都是紅木雕花的,桌上擺了文竹,牆壁上挂着幾幅不知真假的字畫,顧繼德看不出真假,但是不妨他誇一句雅致。
顧繼德視線往四周掃了一圈,忽然停住了,他盯着窗邊坐着那個年輕人的側臉,神色從疑惑到驚訝再到難以置信。
太像了。
顧繼德移不開自己的目光,那雙眼睛,笑起來的弧度,簡直就跟秀芝一模一樣。
“怎麽了,顧老板?”合作夥伴見顧繼德沒有跟上來,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顧繼德豁然開朗,沒有去理會方才還讓他苦惱怎麽讨好的合作夥伴,腳步情不自禁地挪到那年輕人身邊。
封野絞盡腦汁還在編造:“其實吧,我說了你別生氣啊。”
顧曉寒微笑:“我不生氣,你說。”
封野:“我……”
“是秀芝的孩子嗎?”一聲驚天的問句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封野去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桌邊,眼神直愣愣地看向顧曉寒。
這不是顧繼德嗎?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顧曉寒卻猛地擰起眉頭,疑惑地打量着這個不速之客,“請問,您是?”
年輕人轉過頭來的時候,顧繼德心中的石頭落地,緊接着一陣狂喜,是他在錦城的那個兒子,他昨夜看了一整夜的照片,絕對不會認錯!
顧繼德顫抖着聲音:“你是秦秀芝的兒子對不對?今年二十三歲,是在冬季出生的。”說到後面他越來越肯定,見到自己遺失多年的親兒子竟然就待在燕都城,而且出落得這麽俊朗、衣冠楚楚,和他年輕時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顧曉寒掩去眼中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又不敢确認,“您認識家母?”
封野:“……”好了,既然現在沒他什麽事情了,那他就安安靜靜地見證一代影帝的誕生。
顧繼德情緒格外激動,雙手戰栗,緊緊握住了顧曉寒的手,他唇抖了抖,好半天才發出聲音。
“我是顧繼德,你母親一定向你提起過我,你可能不知道……”
顧曉寒忽然難以置信地打斷了顧繼德,再次問道:“你是誰?”
顧繼德激動地說:“你也姓顧對不對,我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封野:“……”雖然父子見面的場景按理來說應該是讓人感動的,但是如果有人一見面就對我自稱父親,我一定會打得他滿地找牙。
“父親?我……我母親提起過您,我,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您。”顧曉寒驟然悲傷道,“我母親在我六歲那年失蹤了,失蹤前一天她還在想着您。我不明白,您當初為什麽要離開母親和我?”
顧繼德被問得一愣,二十年從未有過的愧疚感湧上心來,在聽到顧曉寒說秦秀芝一直在想念自己的時候,忽然想起記憶中那個傳統美好的女子,當初那麽溫柔地給他縫衣、給他做飯……
他喃喃道:“我那時逼不得已……”
顧曉寒順勢給了他一個臺階:“父親,不說這些令人難過的話了,既然您能認出我來,必定是對母親思念成疾,一刻都忘不了吧。”
顧繼德被說得呆滞了一下,立刻答道:“是是是。”
封野被顧曉寒的演技震驚,好一副尋父多年深情不悔的樣子!
顧繼德這才注意到目前的狀況,十分抱歉地對身後的合作夥伴耳語了幾句。免費看了一出好戲的老板倒不覺得虧,很能理解顧繼德現在的心情,兩人約了下次再談。
“抱歉,家中這些事處理不幹淨,我下次請您喝西南新運的蒙頂茶。”
辭別合作夥伴,顧繼德才把心思全然放到了顧曉寒身上,他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叫什麽名字,心中慌亂而愧疚,自己好不容易營造出的好父親形象,可千萬不能因為記不得名字而功虧一篑。
封野洞若觀火,适時問了一句:“曉寒,要不我先走了?”
顧繼德心中松了一口氣,去看旁邊這個青年,看起來也很眼熟,像是哪家的少爺。
“曉寒,這位是?”
顧曉寒介紹道:“這是封家的大兒子,封野。”
這下顧繼德知道了,就是經常同他顧崇禮出去鬼混的那個,人稱燕都城廢物的封家兒子。
他立馬緊張地看了一眼顧曉寒,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尋回來的大兒子也是整天眠花宿柳的小流氓。
“他是你朋友?”
顧曉寒道:“不算是朋友,他是我……”
封野接道:“我是他債主。”
顧曉寒不露聲色地看了封野一眼,不清楚這家夥葫蘆裏又在買什麽藥。
既然是債主,那就好辦,顧繼德釋然道:“曉寒欠你多少錢,我替他還了。”
封野恰當地做出一副嘲諷的樣子,冷笑道:“這你兒子吧?他欠我的可不是錢這麽簡單。”
“我捧他那麽久,他欠和我睡一覺。”
顧曉寒:……
因愛生恨?
恨入骨髓?
好的,破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