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京劇名角與廢物少爺(9)(已修)

顧曉寒在搬去顧家之前回了一趟周家園,周蘭竺先生站在院子裏給桃樹剪枝,秋天的枝桠本就光禿禿的,掉落在地上,遠遠地看着,像堆積了一團黑色的頭發。

“回來了?”

周蘭竺背對着顧曉寒,人看起來老了許多,原本挺直的脊背都有些微微勾着。

顧曉寒皺了皺眉。

“先生,我回來了。”

師徒二人在院子裏站了很久,周蘭竺手中的園藝剪子卡擦卡擦地響,顧曉寒就在身後跟着,安安靜靜地等待着師父的回話。

周蘭竺嘆了一口氣:“你從小就有自己的打算。”

顧曉寒撩起長袍,跪在了青磚地上,他跪下的時候周蘭竺恰巧轉過了身,沒有阻止,只把剪刀遞給了一旁的傭人。

“弟子顧曉寒不孝。”顧曉寒俯下身子,給周蘭竺磕了一個頭,青石磚上一聲脆響,周蘭竺去拉他,等顧曉寒起身的時候,額前已經被磕出了一道口子,滲着血。

周蘭竺又嘆了一口氣,不忍心看見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

“小時候我給你改名,你不願意,死活不想唱戲。”周蘭竺苦笑,“我看這孩子分明天賦傲人,舍不得把你丢下,破了格教你,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吧,萬一哪天你就想通了呢。”

“你母親離開的那天,你哭着對我說你要跟我好好學唱戲,我問你為什麽,你說你要唱到燕都城去,給母親複仇,把失去的一切都搶回來。”

“我當時就知道,你這孩子和京劇有緣無份,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所以當初竹亥問我為何對你這麽好,我告訴他,你和他不一樣的。在唱戲這方面他比不過你,但論活着,你比不過他。”

周蘭竺搖了搖頭,似乎對自己提起這些陳年舊事而感到可笑,他微微一頓:“竹亥說你有喜歡的人時,我很高興,至少這孩子終于活出了一點人樣。”

顧曉寒一愣,腦海中浮現出封野的笑臉,他咬住下唇,搖頭:“師父,我的信念從來不會變。”

“我知道。”周竹亥拍了拍顧曉寒的肩膀,“你不必總是苛責自己。”

“我……”

周蘭竺道:“你喜歡那孩子對嗎?”

顧曉寒微微垂眸,那雙精致的桃花眼阖上一半,顯得眼黑很濃,看不清其間的情緒,他額頭上的血跡被吹幹了,凝固成暗紅色的斑點,在他俊逸的臉上留下一絲陰翳。

“我不知道。”

他一閉上眼就是封野狡黠的表情,他湊近索吻時,發間夾雜的甜味,化作讓人神魂颠倒的蜜糖,在唇間流連忘返。

其實他早就見到過封野,是在一張照片上,封野同顧崇禮站在一起,像是朋友。

他承認自己的惡劣,以為封野和顧崇禮是朋友,才接近的他,他最初是想要利用封野的。

可是什麽時候變了呢?

顧曉寒回憶,可能是因為後臺更衣室裏的那一個意外的吻,或是在飯店封野醉酒後的表白?

他陷進了親密的陷阱之中,差點連自己要做什麽都忘了。

這是喜歡嗎?

顧曉寒從來沒有喜歡過誰,所以他不知道。

周蘭竺搖頭,轉過身對着顧曉寒擺了擺手,不去看他,“你走吧,你走了就不是周家園出去的人,你是顧家少爺顧曉寒了。”

顧曉寒緊緊咬着牙,重重地跪在地上又磕了一個頭,束發的錦帶忽然繃斷,一襲青絲散落在腰間,如軟玉,垂落成一片沉沉的黑。

點點的紅梅在青石磚上綻開,兩色相交,在不平的凹陷處聚集成窪,浮着一層青苔的暗光。

顧曉寒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咚咚咚又是三次響頭,每一下都磕得很緩,但也很狠,聽得周蘭竺于心不忍,擡腿要離開。

顧曉寒跪在院子裏,裏屋黑黢黢的糊成一片,像是把白日青天的光亮全部吃了進去,周先生走進去後,傭人替他推開了窗,這才有隐隐的亮洩了進去。

他略微釋然地閉上眼睛,有細細的水打在他的臉上,下雨了。

“你走吧。”屋裏隐隐傳出聲音,朦胧得像悶在了鐵罐子裏,“曉寒,你不要後悔你今天做出的決定。”

秋雨淅瀝地墜了下來,天幕壓得很低,打在那一堆修剪下來的桃樹枝上,濺起一朵朵透明的花苞,像是長在了枯枝上,既荒涼又荒唐。

顧曉寒點了點頭,站起身告辭了周先生,有傭人給他打傘,他搖頭拒絕了,淋着雨走出了周家園。

封野在街口的馬車裏等了很久,一直等到秋雨初降,他的厚衣服還沒有做好,捂着雙手縮成一團,在冷飕飕的車上翹首以盼。

他看見期待的那個身影之後猛然皺起了眉頭,也不顧自己冷了,跑下車去拉顧曉寒的手,把他帶到車上後,用相對幹燥的袖子給他擦臉上的水漬。

顧曉寒這麽看着确實有些可憐,臉色白得不像話,額頭還受着傷,活生生一個病美人的樣子,讓封野有些心疼。

“冷嗎?”封野脫了外套給他擦頭發,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夏款的薄襯衫,還被雨水打濕了一些領子,黏糊糊地貼在脖間。

顧曉寒被封野拉上馬車的時候還有些驚訝,他不知道他在這裏等了多久,但看見封野有些發顫的樣子,還一臉擔憂地望着自己,顧曉寒就回憶起那唇間的蜜糖滋味來了。

他自顧自笑了一聲,頭上還蒙着封野的外套,青年身上獨有的體香讓他沉迷起來。

“喜歡。”

“嗯?”封野沒有聽清顧曉寒說了什麽,疑惑地擡頭看他。

那雙桃花般的眼眸向上勾着,顧曉寒在笑,眼黑比海底最寶貴的黑珍珠還要亮,似乎要把他溺斃在其中。

唇在鼻息糅雜的時候印了下來,顧曉寒動作輕柔,似乎在撷取這世間最嬌弱的一朵鮮花,他的衣袍都被雨淋透了,封野閉上雙眼,在寒風漸起的秋末,感受到了對方的體溫傳過那濕漉漉的布料,熾熱地貼在了悸動不止的胸膛上。

在那一霎那間,封野似乎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封上校,別動,我幫你暖暖。”

封野猛地睜開眼,入目是顧曉寒溫柔的安撫,他溫熱的手掌緊緊握住他的,給體寒的小少爺取暖,方才只是他的幻聽。

這到底是誰的聲音?

封野把頭埋進顧曉寒肩上,神色被掩蓋在了黑暗中。

顧曉寒敏感地覺察到懷中人情緒微小的變化,手順着他的脊背安撫,以為他冷了,“我抱着你。”

封野點了點頭,發現這樣抵着別人胸口蹭,有些撒嬌的嫌疑,又在鼻腔間哼出一個“嗯”字來。

他擡起頭,摸了摸顧曉寒的頭,問道:“疼嗎?”

“不疼。”顧曉寒抓住封野的手,“你再摸摸就不疼了。”

封野小聲罵道:“混蛋。”還是擡起手去揉顧曉寒的發頂,就像在撸一只大型犬的毛。

“你回去做你的顧少爺了我怎麽辦?”封野開玩笑道,“我為了你還是無家可歸,好可憐啊。”

顧曉寒道:“那我養你。”

“你現在連錢都沒有了。”封野笑,用他原先的話噎他,“我封少爺身嬌肉貴,可不是一般人能養得起的。”

“會有的,馬上就有了。”顧曉寒眸中寒光一閃,“封野,我帶你去見個人。”

還記得東街後巷嗎?

封野在封瑞辦的那場沙龍裏,把後巷地下産業一條街的所有桃色業務都了解了一遍。

所以,就當顧曉寒讓車夫把車停在東街後巷一個簡陋的門店前面時,封野內心是忐忑的。

#求助:男朋友要帶我去逛窯子怎麽辦?!#

不過封野的擔心沒有多久,顧曉寒挑開那道門簾,裏邊坐着一個中年女人,正咔噠咔噠地踩着縫紉機,手中的布料光滑如水,從她指尖流過,很巧妙得被連街在了一起。

“娘。”

顧曉寒叫了一聲,縫紉機後面的女人最初沒有理會,等手中的布料縫好了一半才擡頭。封野這才看見她的面容,同顧曉寒很像,特別是那雙上挑的眼睛,放在顧曉寒身上是俊朗如玉,放在女人臉上就是風韻十足。

中年女人微微皺眉,糾正道:

“秦玉。”

顧曉寒才不管女人讓他叫自己什麽,自顧自對封野介紹道:“這是我娘。”

封野內心驚訝,顧曉寒他娘不是叫秦秀芝嗎?

001适時出來解答:“玉字是她的閨名,顧曉寒的外公在家就稱女兒為阿玉,自從秦家祖宅被賣,秦秀芝流落街頭後,就一直稱自己為秦玉。”

封野知曉了,原來還有這層緣由在其中,連帶着看秦秀芝的眼神都格外柔和。

顧曉寒對秦玉道:“娘,這是我喜歡的人,封野。”

封野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見面即出櫃,不愧是顧曉寒!

秦秀芝看了一眼封野,微微笑了,目光中帶着幾分慈祥,雖然在塵世受難多年,從小教養出的舉手投足仍帶着書香門第的風範。

秦秀芝放下手中的布料,好好地打量着封野,眉目間分明是滿意的神色,轉頭卻對顧曉寒道,“你的愛人,介紹給我作甚?”

顧曉寒似乎已經對他娘的變臉感到習以為常,拉過封野坐下。

秦秀芝哼了一聲,對封野道:“叫我秦玉就行。”

秦玉自然是不能這麽叫的,叫秦秀芝也不行,封野看了一眼顧曉寒,他似乎對這個并不在乎。

封野嘴角勾起一抹乖巧的微笑:“娘。”

秦秀芝:“……”

顧曉寒笑了一聲,揉了揉封野的頭,似乎對他的稱呼非常滿意,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顧曉寒把封野帶來,當着秦秀芝的面把一切都全盤托出,包括他的身世和他的複仇計劃。

秦秀芝沒有什麽反應,只是踩縫紉機的聲音越來越快,最後罵道,“你同別人說什麽?讓別人同你一同受苦嗎?”

顧曉寒道:“你又不承認你是我娘,管這些作甚?”

秦秀芝被氣得一哽,惱火地收起打了一半的衣服,拉簾子走到裏面的屋子,一邊走一邊道,“你下次再來打擾我做生意,我就要收你錢了。”

顧曉寒對封野道,他母親在他六歲之時失蹤,他在燕都城尋到時,就怎麽也不認他,他道,“我知道,娘當初走,是不想被人說閑話……她把我留在周先生家,只想讓我好好活着,能有一口飯吃,不跟着她受苦。”

話音未落,那裏屋又是一聲摔東西的聲音。

顧曉寒笑道:“娘他從來沒有這樣過,我帶你來了,她似乎很高興。”

封野原本是早就知道這些的,但那都只是讀取的世界背景,面對幹巴巴的數據傳輸,很難有所共情,但當顧曉寒一字一句向他吐露心事的時候,封野才真切地感知到這之間混雜了多少苦難。

他握住了顧曉寒的手,眼中卻不帶任何的同情和可憐:“我會幫助你的。”

“只要你需要,我會把一切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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