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子夜光

堂本本是在晚上醒來的。

窗外已經漆黑一片,室內寂靜的針落可聞,昏暗的空間和過于安靜的氛圍,讓堂本本的大腦清醒的異常緩慢。

“……”

她試着發出聲音,卻發現嗓子幹澀的厲害,除了兩個低低啞啞的音節,就再也說不出話。

頭昏昏沉沉的,全身都提不起勁來。

堂本本只好直挺挺的躺在那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觀察四周的環境,這是她醒來後習慣性做的事。

慢慢的,她眼中迷霧漸漸一點點散去,只剩下明滅莫測的暗色。

身下不是柔軟的床,而是鋪開的軟褥和木地板,頭頂沒有幹淨蒼白的天花板,卻橫亘着長長的房梁,角落裏一盞未開的壁燈,壁燈旁,是被木條分成一個個方格的對開紙窗,窗的對面,是那扇印着古代仕女圖的推拉門。

這房間處處透露出濃郁的古舊氣息,空氣中塵埃的味道和木頭潮濕發黴的味道,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堂本本太熟悉這個地方了,這是她的房間,在她離家出走之前,她一直住在這裏。

有多久沒有回來這裏了呢?大概是從她和埴之冢加奈攤牌,然後達成不再見她的約定開始吧。

那時候母親把她的行李全部打包,送到光邦他們家,自己就再也不能進這個房間,可是現在竟然就這麽躺在這裏了。

堂本本正不明就裏,目光卻忽然瞥見壁燈的位置,之前那裏太暗沒有注意,等眼睛适應了黑暗,才發現那裏好像坐着一個人。

堂本本微微一驚,仔細看了,才發現那竟然是幸村精市?

他坐在角落,後背倚着牆壁,頭微微偏向肩膀一側,閉着眼睛,好像在睡覺。

這時恰好有月光從紙窗的縫隙裏透進來,瑩白的光芒落在少年漂亮的臉上,仿若有一層淺淺的光暈。

堂本本呆了一下,一時間對這種情況很是茫然,她的認知裏,埴之冢加奈是不會允許她進來這裏的,更不要說幸村,而且他怎麽會在這?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堂本本發現自己竟然什麽也想不起來,她只記得鏡夜帶着光邦和阿崇來醫院,後來光邦和阿崇走了,她一個人同鏡夜回到東京,當時雨下的很大,路上一直堵車。到家時,管家見到她很吃驚,她向管家問母親的事,然後他說了什麽……說了……什麽?

“恩……小本?”

堂本本轉頭去看的時候,幸村已經睜開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沒有一絲剛睡醒的樣子。

見少女一臉茫然的看着自己,他揚起一個淡笑,按□旁牆壁上的開關,牆角的壁燈瞬間散發出暖橙色的光芒,漸漸蔓延了整個房間。

“吊燈好像壞了,只有壁燈能用。”

他站起身,走到堂本本身邊:“感覺怎麽樣?”

“……為什麽?”

聲音沙啞的厲害,連堂本本自己都愣了一下,摸了摸喉嚨的位置,深颦着眉,她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沒想起來。

“你想問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幸村了然,一邊說一邊倒了一杯水,扶着堂本本起身喝了。

從起身到喝水,全是幸村示意着她完成,這些做完後,堂本本眼睜睜的看着水杯被抽走,然後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按回被子裏。

幸村幫她掖好被角,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她身側,卻沒有再開口,只是安靜的坐在旁邊看她。

堂本本覺得奇怪,今天的幸村和平常有點不一樣,真要形容的話,是不是稍微強勢了點?但同時又很矛盾的,帶着點小心翼翼的溫柔,而且……太過小心了。

就和那個時候一樣……

……等等,那個時候?

終于想起來了,那時候她和鏡夜回到家裏,管家告訴她母親最多熬不過兩個星期……

堂本本臉色一白,之後的部分就記不太清了,她好像和誰起了争執,還被打了一耳光,最後不知怎麽就跑到了公路上……然後……然後是幸村救了自己……

他對自己說了點什麽,然後就再也不記得了……

“都記起來了嗎?”

堂本本回神,便看見幸村紫羅蘭色的眼眸注視着自己,那其中倒映着壁燈暖色的光,卻比以往要清冷了許多,裏面看不見笑意。

他心情不好,堂本本下意識的認為……不過也是,那樣的事發生過後,即使是幸村也懶得再去裝溫和淡然了吧,實在太累了。

“恩。”

堂本本點點頭,也不再說話了。

她擡手摸上自己的左臉,觸碰那裏時,會有微微的刺痛傳來,堂本本閉了閉眼,鳳鏡夜當時憤怒的表情還歷歷在目,他下手并不重,但堂本本還是能記起那一瞬間火辣辣的感覺。

他打自己……這還是第一次。

這也說明,當時的她很可怕吧,就像要瘋了一樣,中邪似的只想從鮮血淋漓的事實裏逃離出去。

堂本本正出神的想着,手背忽然貼上一只冰涼的手掌,幸村拉開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掌放在她微腫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着眼角。

“很疼?”幸村輕聲問道。

貼着臉頰的手掌幹燥又冰涼,眼角被撫摸的地方,卻泛起微微的燙意。

堂本本不自覺的擡眼,一下撞進他幽深的目光裏,被那雙好看的眼睛注視着,好像眼中只有你一人,他總是這樣,發生再大的事,他也能夠雲淡風輕的從容應對,很輕易的,就讓她全部的慌亂平息下來。

“已經不疼了。”

突然,眼角就落下一串水珠,很快沒入鬓角,消失了,連一丁點痕跡也沒留下。

幸村精市将之盡收眼底,卻沒說話,指尖不着痕跡的撫過眼角,用手輕挨着少女的臉頰,神情很平靜。

見少女微垂着眼,似乎已經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幸村嘴角帶着若無其事的笑,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微微握緊了拳,當幾分鐘過去,看到堂本本還是沉默,雖然頹廢,卻并沒有像上午見到時那樣精神激動後,才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氣。

另一邊,堂本本也确實都回憶起來了,想想當時的自己,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噩耗,所以一時間陷入了崩潰的狀态中。

其實媽媽就在家裏,根本不在道場,她明明知道,卻還是一味的逃避不想回家,只是怕進來了,就會真的看見母親奄奄一息日薄西山的樣子。

她接受不了所有努力付之東流的結果,一想到媽媽在承受病痛的時候,她卻在外面毫不知情的悠閑生活,自我厭惡和愧疚感就不斷的湧出,直至最後沒過頭頂,将理智淹沒。

一瞬間,恨不得自己死掉才好。

“我現在……能去看母親嗎?”

堂本本斟酌了一下,才猶豫着抿了抿嘴角,如果是往常她會直接說“我要去”,不會征求誰的意見,可今天的幸村陰沉的有點讓人心悸,她不自覺就改了口。

“現在太晚了,明天吧。”幸村不給她反駁的機會,繼續說道,“阿姨暫時沒事,現在已經睡了,你也好好休息,所有的事,等明天再說。”

“我就去看她一眼……也不行嗎?”

“人在不冷靜的時候,很容易做出錯誤的決定。”幸村靜靜看着她,姿态不容反抗,今天的他總是這樣。

堂本本只好妥協,幸村說的沒錯,她現在的确處于混亂狀态,就算去了也沒什麽意義,吵醒媽媽就不好了。

想了想,堂本本還是把最想不通的問題問出來了。

“你為什麽會來?今天是星期二,不是……”不是在上課嗎?而且最近接近考試,還要參加各種網球比賽,肯定非常辛苦。

“只是請了假而已。”幸村不用想都知道她的意思,很快回道。

堂本本有些歉疚:“其實,你不用為我的事這麽……”

“麻煩”兩個字,最終在幸村驀然變深的眼神中,被迫收了回去,堂本本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總覺得這句話或許觸怒了對方。

……也是啊,如果那時沒有他,自己現在恐怕已經在醫院裏躺着了吧。現在自己這麽說,反而給人不識好歹的印象吧。

可憐堂本本完全搞錯了重點。

幸村放在她臉上的手一頓,他定定看了堂本本一會,忽然垂眸,輕輕嘆息了一聲。

“到現在……還是不想依賴我嗎?”

“……你說什麽?”堂本本疑惑的仰起頭,“剛才聲音太小,我沒有聽清。”

“……沒什麽。”

幸村微微一笑,手落下來,停在離地面只有幾厘米的位置,好像想去摸摸堂本本的頭,最終卻只握了握拳。

“別想那麽多了,今天你淋了雨,可能有點感冒,再睡一覺吧。”

“……你要在這裏陪我嗎?”堂本本咬了咬唇,遲疑着問道。

“怎麽了,很難為情?”幸村揚了揚眉,這丫頭萎靡不振的時候,倒是挺像個女孩子的。

“沒,沒有……”堂本本看他的表情,趕緊正色搖頭。

“恩,那就安心睡吧。”幸村幫她把臉上的頭發整理到耳後,然後起身走到牆邊關掉壁燈,站在不遠處的窗邊,轉頭,對她輕聲道,“放心吧,我就在這裏,什麽也不會對你做。”

“如果做噩夢了,我會叫醒你的。”

暗夜裏的聲音,像一彎淙淙流過的清潤泉水,将堂本本整個人溫柔的融化進去,随着意識海的浮浮沉沉,她也終于撐不住,再次睡了過去。

這一天,的确很累了。

“小本,要等到什麽時候……你才不會這麽輕易的舍棄生命呢?”

睡夢中,好像有誰低低沉沉的說着,很哀傷的樣子。

“能不能……稍微留戀我一點。”

……是誰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