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齊元纓好心勸蘇澤回去,不想蘇澤卻不領情。
蘇澤只道:“殿下是覺得顏大人和公主恩愛得晃眼了,所以想走?”
齊元纓熱臉貼了冷屁股,也懶得睬他,自顧自喝起酒來。
“皇姐怎麽一個人喝悶酒?文道陪你喝一杯如何?”
齊元纓擡頭看向說話的人。
說話的人是齊文道,皇帝第四子,今歲十六。
齊元纓打量他一眼,她這個皇弟長得一表人才,說話溫和有禮,倒有幾分讨她喜歡。
不過要說她喝悶酒……
這人眼神怕是不太好。
齊元纓端起酒杯回敬齊文道,仰頭一飲而盡。
皇後扭頭看見她一仰脖子全喝了,囑咐二人道:“文道,近來你皇姐身子不大好,可別讓她多喝了。”
皇帝齊治在邊上聽見,忙也扭頭多囑咐齊元纓一句:“元兒,少喝些,嘗嘗今日的梅花湯餅,味兒不錯。”
齊元纓道:“父皇,兒臣愛吃肉,不愛甜。”
齊治樂呵呵道:“父皇吃着不錯便也想讓我的元兒嘗嘗,也好叫你少喝些。”
齊文道:“父皇母後放心,兒臣看着呢,定不會讓皇姐多喝。”
皇後笑笑,她滿目慈愛地看着顧盼兒,轉而遙對齊元纓道:“時間過得可真快,從前盼兒還只是一個成天窩在母後身邊和母後撒嬌的孩子,一轉眼竟也是快要做母親的人了。不知我家元兒又打算什麽時候也給母後生個小皇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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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皇後有意無意把目光投向座下的董紀禮。
皇帝聽見,亦興致滿滿地看向齊元纓。
齊元纓只覺頭皮發涼,這一雙兩雙眼睛都盯着她和董紀禮,她還真是有些招架不住。況且那董紀禮也不知是聽見他們這兒說的這些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竟也一個勁兒往她這兒瞧,攪得她心神不寧的。
齊文道忽然開口替齊元纓解圍:“依兒臣看,皇姐頭角峥嵘,正是心懷抱負之際,若困于兒女情長豈非可惜?”
帝後不痛不癢埋怨齊文道說話不着邊際便也不再說什麽,轉而欣賞樂舞。
齊元纓舉了舉酒杯道:“多謝。”
齊文道笑笑:“皇姐客氣了。”
齊文道歪了歪頭問她:“皇姐那位美人蘇良人怎地不在身邊?”
不過月餘不見,他皇姐身邊這位蘇良人卻是越來越美貌動人了,倒叫他有些心慌。
齊元纓扭頭看向身側,這才發現身側空蕩蕩,哪還有什麽人?
“許是更衣去了罷。”
齊元纓喝了兩杯後,頭有些暈,悄悄退席到後頭廊上吹風醒酒。
齊元纓喝了熱酒,正是眼饧耳熱之際,晚來風急,迎面吹得她一哆嗦。她拐過回廊,躲到拐角後頭。
怎知她心不在焉的一眼卻看見院中假山後站着一男一女。
不巧,這二人她還都認識。
那女子乃是今夜的主角顧盼兒,男子則是她那位不翼而飛的蘇良人蘇澤。
怪不得剛才她退席時身邊空蕩蕩的,原以為他是小解去了,沒想到是來會舊情人了。
時移世易,舊情人再見,一個眼眸低垂,似有滿腔訴不盡的憂愁,而另一個眼中除了對方,再看不見別的,似是要把連月來濃烈到可以翻山倒海的相思之意都揉進這個含情脈脈的眼神裏。
齊元纓算是看明白了,一個宛宛類卿的素熙根本就入不了蘇澤的眼,此事怕還是得從長計議。
齊元纓雙手環抱,悠悠靠着牆直搖頭。
罷了罷了,且聽聽這出癡男怨女的戲要怎麽唱。
蘇澤眼中點點光亮升起,他伸手想牽顧盼兒:“盼兒,這些日子你可還好?”
顧盼兒猛地後退一步,蘇澤一愣,尴尬地收回手。
顧盼兒視左右道:“蘇……良人,請喚我顏夫人。”
顧盼兒本是出來小解,哪裏想得到回去的路上竟會遇見蘇澤,然後就有了這個她一直以來最害怕也最不敢面對的一幕。
“顏夫人”三個字成功讓蘇澤眼裏的光彩頃刻暗淡下去,玉面如他,傷心落寞的模樣真是猶如無辜的小白兔一樣讓人心疼憐惜。
蘇澤喪氣道:“是,顏……夫人。”
郎有情,妾卻已無意。
好一對苦命鴛鴦,真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這麽些年,蘇澤在宮中舉步維艱,人人都看不起他,也不願意理睬他。好不容易他遇見顧盼兒這麽一朵解語花,不嫌棄他,還和他有了情,可想而知他該有多麽高興,多麽快樂。
顧盼兒應該是他灰暗人生裏唯一的一束光吧。
她當初心怎麽這麽狠呢?
如今看來,如果蘇澤當真是因為她拆了他的姻緣廟而心生怨恨,走入邪道,她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顧盼兒柔柔弱弱道:“我出來太久,該回去了。”
蘇澤情動,越性抓住顧盼兒的腕子:“盼兒……”
顧盼兒卻像是躲什麽了不得的洪水猛獸,甩開蘇澤的手,往後退了一大步,倚着假山:“昊……夫君他待我很好,我是心甘情願的。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請蘇良人放下吧。聽聞近來太女殿下和蘇良人感情和睦,蘇良人也該顧念幾分殿下。”
他閉了閉眼,上一次他想帶她私奔,當時她也是這麽回他的。
她說她是心甘情願的。
這一刻,齊元纓分明看見蘇澤眼眸中升起濃濃的恨意。
“殿下?您怎麽在這兒?”
齊元纓吓了一跳,轉過身愕然看向來人。
竟是顏昊仁!
齊元纓忙站直身子擋住顏昊仁的視線,不讓他往假山那兒看。
齊元纓高聲道:“哎呦!是顏大人吶!”
顏大人滿腹的疑問:“殿下這是喝多了?”
顏昊仁第一次見齊元纓是在德陽門,那是他高中狀元的第二日,聖上傳召。當時他從勤政殿出來,遠遠看見她走過來,身邊只跟了一個宮女。
看那陣仗仿佛只是陛下膝下一個普普通通的公主而已。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認出她來了。
齊國上下皆知,陛下嫡長女,太女殿下齊元纓國色天色,乃齊國第一美人。
在見到她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是旁人美譽,故作誇大之詞,及至他親眼見到她之後,他才知道原來傳聞竟為真。
甚至,那些傳聞根本就及不上她萬分之一的美貌。
她美到不可方物,美到令人嘆息,美到令人自慚形穢,美到令人不敢親近,更不敢冒犯。
那日她身着月白褐羅繡花邊對襟,外罩妃色金線滾邊窄袖褙子,腰間挂着半圓環狀的禁步,圓環中間鑲着向陽的仙鶴,頂端挂着一個金制的宮鈴,走起路來,環佩叮當。
清脆悅耳。
可惜她不愛笑,若那時她肯笑一笑,只怕滿天下的花鳥都要為她的美傾倒,一連那明媚陽光亦要因她的美而心生嫉妒。
他這輩子大概都忘不了那時她高傲冷豔的每一個神态。
當日腳踩妃色蓮花繡鞋的她一步一步走過來,他眼中看見的卻是她腳下步步生輝。
衆人皆傳太女殿下愛慕他,他不敢信。
太女殿下那樣的天人之姿,何以看中他這樣的凡人?
他又有何德又有何能得太女殿下那樣神女般的人物青眼有加?
若殿下真的喜歡他,何以次次相見,她卻連一個淡淡的,似有若無的笑都不曾有?
他不信。
不敢信。
顧盼兒不知什麽時候從假山那兒走過來了,她朝齊元纓福了福身:“見過殿下。”
齊元纓點了點頭,回方才顏昊仁問她的話:“才多喝了兩杯,似是有些暈了,故而出來醒醒酒。”
齊元纓又道:“這兒風大,盼兒如今吹不得風,顏大人快帶她回去罷。”
目送顏昊仁和顧盼兒遠去,齊元纓回頭往假山的方向掃了一眼。
蘇澤躲起來了。
但她知道,他一定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裏盯着她,她能感覺得到他在黑暗中投過來的灼灼目光。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齊元纓無意逗留,緊随顏昊仁他們之後也回了。
假山後,蘇澤确認齊元纓遠去,慢慢挪動步子出來。
他身邊陰影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那人遞過來一個小小的小盒子:“爺,還要用嗎?”
蘇澤露出狠厲的一眼,将小盒子藏入袖中:“為何不?”
“爺,半年了。這東西用半年足以致命,小人擔心繼續用下去怕是會壞了您的計劃。”
蘇澤冷聲道:“怕什麽?終歸要死,早一點,遲一點又有什麽分別?”
“是。”
言罷,那個黑影徹底沒入夜色。
是夜,含瑛殿。
宮女們伺候齊元纓換上寝衣,扶她上床歇息後便依序退出去。
齊元纓悄悄拉住慶儀的手讓慶儀将鑰匙給她,慶儀不解,但還是将袖子裏的鑰匙取出來,偷偷放入齊元纓手裏。
宮女們退出去後殿中靜悄悄的,她都懷疑現在若有一根頭發絲掉在地上,她是不是可以清清楚楚聽見那根頭發絲兒掉在地上的聲音。
齊元纓扭頭看過去,蘇澤閉目坐在床腳那兒,身上還披着她給那條毛氈。
那次他病了之後,她便和他說過從今往後不必再過來守着,但他不肯。
他說:“只有蘇某人在這兒守着,太女殿下才會安心,不是嗎?”
可坦白說顏昊仁和顧盼兒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屬實沒什麽好擔心的了。更何況,到如今,顏昊仁和顧盼兒那碗熟飯都已經可以擺筵了,她更加沒有值得擔心的。
齊元纓輕聲道:“蘇澤,孤放你出宮如何?”
移情別戀這招不管用,不如試試放蘇澤出去,離了顧盼兒,時間一久,或許他也能忘了顧盼兒。
何況蘇澤在這宮裏過得并不開心。
或許早日放蘇澤出宮,他就不會被誤入歧途,更不會一揮手放了十萬惡鬼出來為禍蒼生,致使人間生靈塗炭。
齊元纓舉目看過去,他還閉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睡着了?”
她的聲音在寂寞的夜裏空落落地飄着,無人回應。
齊元纓翻身朝裏,閉目歇息。
黑黢黢的夜,忽有一雙眼睛亮起來。
“咔嗒”一聲輕響,蘇澤起身走向她。
“現在想放我出宮了?太女殿下,你不覺得晚了點麽?”
去歲冬末,西境總督遞折子來報說是兩河流域近來頻出異事,民間時有百姓無緣無故被偷了衣裳,剪了頭發的怪事發生,并且這些被盜之後多有陷入昏睡之異狀。
坊間皆傳是有妖邪入侵大齊,奪人魂魄。
彼時聖上批了折子,斥其為無稽之談,疑心是西境總督辦事不力,故意拿鬼神之說來搪塞,嚴令其盡早查清回禀。
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至今歲開了春,都城周圍亦接二連三發生怪事,弄得百姓人心惶惶的。
這日早朝,京兆尹就此事面聖詳談。
只是這件事實在太過離奇,縱使都城中确有百姓莫名其妙暈倒,失蹤,聖上還是并未輕易将此事定性為妖術或巫術。
而是限京兆尹兩日內查清來龍去脈再做打算。
慶儀見齊元纓從勤政殿出來,忙上前将手裏的薄氅披到齊元纓身上,替她系上綢帶,将她嚴嚴實實裹起來。
饒是如此,齊元纓還是輕輕咳了一聲。
慶儀忙握着齊元纓的手試了試她的手溫:“這幾日公事繁多,殿下好容易養好的病,莫不是又要犯了?一會兒婢子讓人去請張太醫過來給殿下看看可好?”
去歲冬末齊元纓得了風寒,當時吃了幾貼藥好了,沒想到今年開了春卻又犯了咳疾。
齊元纓擺擺手道:“不必,才吃了一口風,冷着嗓子了。”
顏昊仁正巧從二人身邊經過,模模糊糊聽見齊元纓咳了一聲,于是停下腳步道:“殿下可是哪裏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