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生占有 顏不聞的懷抱,是不是又香又……
他的語氣輕快, 多像一句假意嗔怪的抱怨。
顏不聞看着溫知禮不緊不慢地向她走來,晦暗不明的視線若隐若現于反光的鏡片之下,他一如往常的姿态優雅, 神色如常,可卻讓她莫名的心底微微發澀。
焦黑朽敗的寂寥廢墟成了他身後醒目的背景,溫知禮那一瞬似覆了陳年霜雪般的神情, 好像只是顏不聞的短暫幻覺, 她再度凝視他, 得到的卻是只有能化去薄冰的溫和笑顏。
顏不聞藏去那抹突兀的違和感,認定大抵真的是她看錯了。
“抱歉知禮, 臨時發生了點事情, 讓你久等了。”
“以後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你可以直接同我開口。”
“就當是我向久等的你賠罪了。”
她不知道少年什麽時候到的,也不知道他在某個角落站了多久,更不會知道, 他其實就坦蕩地站在火場的不遠處,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寸寸收緊擁抱着其他人的雙手。
她不會知道的。
溫知禮站直了挺拔的身軀,低着頭目光清淺地注視顏不聞,他搖了搖頭,多靠近了一步。
“沒關系, 我都看到了。”
“你抱着原放,他好像哭得很傷心的樣子。”
“我本來想過去, 但...”
但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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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知禮三點半的時候,就已經出現在約定地點了。
他原先為了避開太陽,而站在樹影重重的街道旁。
可沒一會兒,他又重歸于天光之下,任由白皙的肌膚慢慢被曬出粉紅。
清隽爾雅的高挑少年獨自一人安靜地站立于街邊, 路過的人不由得都放慢了腳步,紛紛多留了幾分驚豔的目光于他身上,但來來往往人潮不斷,就是沒人敢鼓起勇氣上前求得一個聯系方式。
無非是他過分漂亮的眼眸太冷淡了,那琉璃瞳裏空蕩蕩,裝不進任何東西,疏離得很。
這時原爸路過,認出了有過幾面之緣的溫知禮,熱情地同他打了個招呼。
溫知禮眸裏刻意泛起潤色,禮貌回話。
聊了幾句之後,溫知禮就看着原爸慢悠悠地向燒烤店裏走去,待了沒一會兒,又從後門出來,一頭鑽進了小巷裏消失不見。
他沒有在意,可就分散了注意力那麽兩三分鐘,燒烤店竟是毫無預兆地燃起大火。
那火燒得烈極,映紅了半邊天際。
溫知禮平靜地看着過往行人突然變得慌不擇路,紛紛逃竄遠離,而有人哭喪着臉,顫抖着聲音同電話那頭的消防員描述着具體的位置,焦躁又急切,大概只是期望着這場災難傷害的人能夠少一點。
他像個局外人,從容閑适地站着,看着。
直到原放拔腿往火場瘋了般地沖去。
溫知禮歪了歪腦袋,突然想起原爸曾在幾分鐘前進過燒烤店,如今看原放這癫狂的姿态,九成九是誤會了。
他手插着口袋,冷眼看了會,而後才擡腳準備去阻止原放的自殺行為。
一句話而已,不費力,且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但有道身影比他更快,高揚的馬尾好似就近在眼前,拂過溫知禮靜如死水的心,癢癢的。
他欲要開口,但顏不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朝原放奔赴而去。
溫知禮腳步立刻停滞下,連帶着下意識綻開的清潤笑容都斂了回去。
他就這樣沉默地看着顏不聞堅定地奔過去,只思慮那麽一刻,而後便滿目心疼地将原放納入懷裏。
溫知禮有意換了個位置,好讓他更清晰地去捕捉顏不聞的神情。
他看到她沉穩輕柔地拍撫着原放的的背,熟悉的張揚明豔在頃刻間悉數化為隐忍的溫柔。
溫知禮那時忍不住出了神,他覺得這個神情如此熟悉。
又覺得那麽陌生。
這令人動容的關心,不似給予顏不問的那般坦然深厚,可卻又多了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憐惜。
憐惜到可以忍受少年滾燙的淚濡濕她潔白的衣衫,憐惜到腰肢都快被折斷了,卻生生強忍着疼,輕聲細語地去安慰始作俑者。
但那明明是無關緊要的人,不是嗎?
她為什麽要對原放這麽耐心。
溫知禮開始有點分不清,原放和顏不問各從顏不聞身上得到的東西,有什麽區別。
他昨日還想得極為透徹,顏不聞給予顏不問的關懷與疼愛,不論原因是什麽,總之他也想要。
被深切如海的關愛包圍,一定很快樂。
可他又不能全要,畢竟親緣關系,不是他能斬斷的。
不過如今出現在眼前的另一番景象,那心疼哀切的眼神,交織纏綿的雙手,緊密相貼的肌膚,細膩溫暖的話語,也好誘人。
他也好想要。
不對,應該是更想要。
溫知禮的指腹輕輕摩挲過殷紅的唇,他的耳畔是刺耳的尖叫和悲慘的哀嚎,衆人同哀的景象之下,他清透雙眸中納入的卻只有那對相擁的人,甚至想的也只是——
顏不聞的懷抱,是不是又香又軟。
倏地,溫知禮垂眸笑了。
若說最初相遇,他将那多年來的執念認出,完全出于本能的刻意吸引,不過是為了靠近她,償還她。
可後來的相見,被強行加以關懷的溫知禮,嘗到了甜頭。
獨善其身很好,但擁有來自他人的某種情感羁絆,錦上添花也不錯。
再然後,也就是現在。
他藏得極深,幾乎無跡可尋的搶奪欲,竟是被一個擁抱,一個眼神給引出了。
溫知禮舔了舔幹澀的唇,心尖竟興奮地微顫了起來。
他勾着唇想起前段日子随口指導原放做的那些,比如每天要不間斷發消息,凡事只要有她在身邊,都要以她的感受為先,而運動會那次演技蹩腳的撩衣擦汗,也是他教給原放的,一個吸引目光但不止吸引一道目光的小手段。
雖然溫知禮開始懷有別樣心思,但日後他依然會盡他所能地幫助原放。
至于如何幫助。
他也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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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知禮眉目含笑,但那點笑意卻隐隐透露着牽強。
他屈身逐漸靠近顏不聞,眼底的光明明暗暗。
“我本來想過去的,但...”
但他還沒說完,顏不聞卻是如避洪水猛獸般,朝後驚退半步。
溫知禮眸光一沉,垂下鴉黑睫羽僵立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他好像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微勾的眼尾泛起昳麗嫣紅。
沉默在二人之間彌漫,被迫陷入被動的溫知禮難堪地撇過頭去,抿起嘴唇連連後退,二人之間所隔,如天埑。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顏不聞感受到他驟然低迷的氣息,才堪堪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好事。
她退半步的動作沒有任何排斥他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一身粘膩汗水,想必她身上的氣味并不會好聞到哪裏去,所以顏不聞不想讓溫知禮靠得太近。
他是個就算察覺到不對勁,也會顧及到別人的顏面強忍着不說出來的人,顏不聞不想讓他的鼻子平白遭了罪。
“不聞姐不用解釋,我明白。”
“我下次一定不會越了界離你太近,剛才讓你感到為難了,對不起。”
溫知禮将顏不聞的道歉堵了回去,不給她開口解釋的機會,他匆匆将錯誤都攬在自己身上,胡亂搪塞了個借口試圖掩蓋過去。
可惜了顏不聞不是個好糊弄的人,溫知禮越是不想聽到真話,她就越是得說給他聽,否則誤會來猜測去,麻煩事将會越堆越高,日後被壓垮了,後悔都來不及。
她看了眼溫知禮靜靜垂落在身側的手,纖細的手腕好像兩根指節就能将之圈住。
顏不聞忍了忍沒去牽他,畢竟眼前這人并不是她那個生了氣就要人哄的傻弟弟。
他們不一樣。
“知禮你聽我說,這不是你的錯。”
“我後退不是不想你靠近我,更不是嫌棄你,我只是因為身上汗味重,不想你聞到,所以才退開。”
“是我太大意了,你別多想。”
理虧的人畢竟是顏不聞,因而和溫知禮說話的時候,她無法避免地将語氣放得輕極了,甚至還不自覺地帶上了點低哄的意味。
立身于同齡人中的溫知禮,在他人眼裏可能确實已經足夠成熟穩重了,但在顏不聞面前,他只是個和顏不問他們一般大的孩子而已。
無論眼前人是原放還是他,陪着顏不問一路磕磕絆絆長大至今的顏不聞,總是下意識地會對他們多一點耐心。
顏不聞的解釋,在溫知禮的意料之中,卻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斷思考着多種可能性的大腦短暫地停滞了一瞬,溫知禮擡手推了推下滑的眼鏡,終于願意重新去正視顏不聞。
“嗯,我知道了。”
“不聞姐我們走吧,已經快到我和醫生提前預約好的時間了。”
他不再提這件事,同時也将顏不聞因來遲而給出的承諾忽略,溫知禮好像恢複了以往好脾氣的模樣,臉上已經尋不到半點方才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脆弱。
顏不聞定定看了他片刻,看到他從最初的任由掃視到後來的疑惑不解,其中始終看不到她想看到的。
她抿了抿唇,應了聲好。
心裏卻不禁吐槽,破小孩心思真難琢磨。
給她的稱呼都變了,說不生氣肯定都是诓她的。
去醫院的路途上要耗費不長不短的二十分鐘,顏不聞目視前方專心開車,心無波瀾。
直到醫院那棟獨立于大城市中的标志性建築隐隐現了身,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溫知禮坐在副駕駛上,安靜了一路。
突然就,怪不自在的。
微斜向副駕駛的後視鏡,可以清晰地看到溫知禮的模樣,他半身倚靠着車門,目光專注地看着窗外一成不變的綠化帶。
修長的雙腿委屈地歪在狹窄的車座前,白淨的手搭在膝上,捏着手機也不玩。
如果沒有先前發生的那點不愉快,他這樣歲月靜好地坐着,還真像一道非常值得人駐足心上的風景。
“知禮,醫院快到了。”
可惜這風景出現的時機并不那麽恰當,無心觀美色的顏不聞突然出聲打破車裏詭異的寂靜,頗有點沒話找話的架勢。
溫知禮收回視線,嗯了聲。
“醫保卡帶了嗎?”
“沒有。”
“那身份證有帶嗎?”
“帶了。”
顏不聞問什麽,溫知禮就答什麽,說出口的話幹脆利落,能少說一個字就絕不會多冒出一個音節來。
顏不聞沒轍了。
“是不是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
“要不你說個能讓你消氣的辦法,我來做?”
這種事情攤開來說比較好,藏着掖着難受的也都是自己,平日裏一旦跟顏不問鬧了矛盾,顏不聞也是像現在一樣,直說。
“沒有。”
但溫知禮卻是想也不想地就否認掉,後來大概是覺得自己這個回話太過于冷淡了,就又硬生生加了句。
“不聞姐我真的沒有生氣,只是剛才太陽曬久了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我才不怎麽想開口。”
“你也別多想了,好不好,我怎麽可能會生你的氣。”
十一月份的太陽其實并不如夏至時分那麽毒辣,但溫知禮是天生的冷白皮,擱陽光底下站一會兒皮膚都會泛起紅暈。
顏不聞聽他這麽說,便側首認真看了他兩眼,發現他的臉頰上還真有兩抹霞紅淡去後的微粉。
“怎麽不站在陰涼處等,先找家店坐坐也好。”
他一提到這個,顏不聞就忍不住又想起自己把人家晾太陽下曬那麽久的事。
不過這事歸根結底其實并不算嚴格意義上的犯錯,畢竟她來遲的原因是阻攔小夥子幹傻事去了,但溫知禮的反應真讓她心裏有些憋得慌。
他若是指責她兩句,她也好順着梯子向他好好道個歉賠個禮,笑一笑這事也就結了。
偏生溫知禮不顯山不露水,連着她避開他這事都一起不鹹不淡地揭了過去,看上去神色無異,笑得自然。
可實際上他行為神态間有意無意透露出的一些小細節,又在無時無刻地提醒着顏不聞,這事沒完。
顏不聞眉心微蹙,她實在是看不懂小男生了。
面對顏不聞的問題,溫知禮預想的首選回答是【我怕你看不到我】。
但很快他就将之否定掉,因為太蠢了,手機又不是擺設。
“陰涼的地方,人很多。”
“人多怎麽了?你怕生嗎?”
狗屁,哪個怕生的會一見面就甜甜地喊姐姐。
“不是怕生,是...”
“是他們總喜歡找我要聯系方式。”
“我不太懂得拒絕別人。”
一次兩次就算了,但次次總有不懂看眼色的蒼蠅蚊子纏上來,很煩人。
顏不聞被這個理由噎了一瞬,随及又釋懷。
以他的容貌和氣度,旁人豔羨不來的際遇,對溫知禮來說可能就跟家常便飯一樣。
“下次不會再讓你一個人等我了。”
當所有有理有據的邏輯點都接洽在一起,顏不聞心底的愧疚感竟然又濃了些。
她認真給他回應,一邊想着怎麽彌補他,一邊輕松熟練地将車倒進公共停車位裏。
溫知禮垂眸将安全帶解開,下車的時候看着顏不聞的背影,眸裏的深意耐人尋味。
她對他的容忍底線還沒到極限,可以接着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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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醫院顏不聞才知道,溫知禮預約了胃鏡。
他垂首在顏不聞耳畔輕聲說到,讓她在休息區等他一會兒,他去排隊挂個號。
顏不聞來不及将人攔住,就見溫知禮獨自一人去自助機前領了號,乖乖地排起了隊。
來往的家屬和病患多數成雙對,偶爾有那麽幾個孤身一人的,奔忙的緣由也是為了正在受苦的親近之人。
溫知禮氣質寧和,溫潤如玉,俊秀清貴的他站在人群中,卻像個被排斥在外的孤獨個體。
顏不聞攥了攥拳,哪裏坐得住。
“知禮,知禮。”
她上前去,喚着他。
溫知禮長睫覆着陰翳,微微出了神,沒聽到。
“知禮!”
無奈的顏不聞伸手圈住他的手腕,催他回神。
溫熱的掌心不輕不重地圈住手腕,陌生的觸感讓溫知禮心狠狠一跳,差點就要冷着臉抽回手。
回過頭看到是顏不聞,他才僵着身體忍住動作。
“不聞姐,怎麽了?”
他溫聲問道,目光卻落在那只犯規的手上,情緒難辨。
“你一會兒還要做胃鏡,先坐着休息一會兒。”
“我幫你排吧。”
顏不聞難得有些霸道地逾越了兩人之間的關系,她不由分說地拿走溫知禮的身份證,将他從隊伍中拉出來,自己擠進去。
“不聞姐,你...”
“中午沒吃東西吧?”
“....沒吃。”
“好,去坐着等吧。”
她松開手後,手腕上的溫度在中央空調的制冷下失散得極快,容不下半點殘溫。
向來獨立完成所有事情的溫知禮,有朝一日突然被人搶了活,站在休息區的時候,他還有點沒回過來神。
溫知禮看着在人群中頗顯出衆的顏不聞,輪到他心底有點憋得慌了。
一些陌生到從未體會過的情緒在暗無聲息地悄然埋下,只不過被覆蓋在了長年累月的漠然之下,導致溫知禮不曾察覺。
然而不久之後,終将破土瘋長。
挂完號之後,顏不聞随着溫知禮去找他預約好的醫生。
待在走廊外等待的顏不聞掏出手機,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挺長一段時間沒有注意手機了。
她被情緒反複不定的溫知禮占據着注意力,竟是沒閑心去在意別的東西。
除了一些工作上的消息,就屬原放發來的消息最多了。
就算她沒來得及回複他,那頭傻兮兮的少年依然熱情不減,樂不可支地頻頻發消息。
他在約她去吃馄饨,還說要親自下廚做個百八十種馄饨的口味給顏不聞任意挑選。
【不聞:你除了馄饨還會做別的嗎?】
【原放:嘿嘿,不會。】
【原放:我和我老爸都只會做馄饨,所以在南夕路這裏開了家馄饨店。】
【原放:這唯一的存活技能還是我媽教給我們的,如果不是她,我們早流浪街頭了哈哈。】
明明是挺心酸的話題,但可能是已經過了那段灰暗的歲月,因而少年在談及家裏的事情時,語氣還挺輕松的。
顏不聞不禁随着原放的話題,慢慢地就放松了身子,眉梢舒展。
與人愉悅閑聊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顏不聞靠着椅背,唇角的笑意深深。
“在外面站着幹嘛,快進來。”
不知何時醫生竟是已經進了辦公室,朝着門外說的話一時也是讓顏不聞滿頭霧水。
然而她轉過頭去,就看到了捂着胃,面色蒼白的溫知禮沉默地站在她的不遠處,正平靜地看着她。
顏不聞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将手機匆匆收起來,顏不聞起身快步走到他的身邊,想要勾住他的臂膀将人攙扶着點,畢竟有些人做完胃鏡身體會很不适。
溫知禮目光一閃,強忍着胃鏡帶來的惡心感,踉跄幾步躲開顏不聞的好意。
“不用扶,我忍得住。”
他喉嚨又幹又澀,勉強沙啞着聲音低低拒絕她。
顏不聞有那麽一瞬因為他掩藏不住的抗拒而感到無措,但她又不敢再伸手,怕惹得他情緒不快,影響身體。
她楞在原地,還有些不知做錯了什麽的茫然感。
直到慢慢走進辦公室的溫知禮,忽然不聲不響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顏不聞望着他,心髒狠狠一縮。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個眼神。
熟悉溫知禮的,都知道他那雙藏在鏡片下的眼睛,漂亮得難以言喻。
現在這雙盛着溫柔能就将人溺斃的眼眸,暗淡到好似夜晚的長廊忘記開燈,映射出的是一片濃黑。
他不像那些委屈至極的人,難過時會忍不住蓄起眼淚,再可憐巴巴地等着人來安慰。
溫知禮只是那麽平靜地看着你,萬千情緒好像都融彙成一個眼神,複雜難辨。
顏不聞只看出了兩句話。
很抱歉麻煩你。
沒有下一次了。
溫知禮收回視線,頭也不回地進了辦公室。
顏不聞眉頭死死皺起,雖然她現在仍未明白溫知禮難過的點在哪裏,但如果不跟緊他,麻煩可能會越來越大。
她将自己置于溫知禮家屬的身份,陪同在他身側認真地聽着醫生的叮囑。
“你這個胃啊,哎。”
“胃裏有十幾塊小息肉,不算嚴重,但如果再不好好養着胃,到時候多起來有你好受的。”
“有空還是找個時間來把胃息肉割了吧啊。”
“哎喲你這胃潰瘍是不是反反複複的啊,治也不治個幹淨,放着放着越來越難愈合。”
“還有啊,你還有些輕微貧血,平日裏記着多吃點瘦肉雞蛋啊。”
醫生年紀看着也有四五十了,看着溫知禮的檢查結果,那眉頭就沒松開過。
他一邊寫着藥單,一邊不停地叨叨念着注意事項。
“年輕人啊,精神不要那麽緊繃,也別活得那麽累,才十八歲,怎麽給搞成這樣子。”
“以後記着不能暴飲暴食,少碰辛辣,反正會刺激胃部的你就盡量少吃。”
“多吃點清淡好消化的,讓家裏人給你養養胃。”
“後邊那個,是小夥子的姐姐吧,你聽着沒?”
顏不聞點頭,記得可牢。
聽醫生一通念叨完之後,得以解脫的溫知禮拿着天書一般的藥單去窗口拿藥。
他獨自來去,沒有半分猶豫,也不帶理會一下顏不聞的。
繳完費之後,兩人一言不發地回到車上。
顏不聞看着他乖乖系好安全帶,眉眼疏冷地靠着座椅,不吭聲。
她捏了捏方向盤,最終還是沒忍住。
“一個小時後,我帶你去吃飯吧。”
“不用,我想回去。”
“也好,回去好好休息,你家住哪裏?”
“将我放在南夕路就好,我自己回去。”
很好。
幹脆連稱呼都省了,不喊了。
顏不聞将車鑰匙插進去,把車門咯噔一聲鎖緊。
“溫知禮,你今天如果不把話說開,那今晚就跟我在這大庭廣衆之下窩車裏睡吧,別想走了。”
反複無常之下,顏不聞也惱了。
如果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敢這麽不上不下地吊着她,顏不聞早就将人扔半路不管了。
可面對的人是溫知禮,又是病患又是小孩又是顏不問的朋友,再加上她的确有錯在先,壓根就不能不管。
顏不聞心底有不明白的,那她就要抓緊時間速度弄明白,不然堆積在心底,遲早抑郁。
溫知禮身後拉了拉車門,打不開。
旁邊冷不丁一聲嗤笑。
“別想跑,你給我說清了,今天到底怎麽了。”
狹小又逼仄的空間裏,除了空調彌漫出的奇怪味道,剩下的也只有顏不聞身上那股長時間沉澱于車內的清淡冷香。
溫知禮不動聲色地滾動着喉結,低下頭。
“你讓我走吧,不聞姐。”
“我什麽事都沒有,真的。”
他刻意隐去眼底動容,強裝淡然。
可聲線中輕微的顫抖卻暴露了他的不平靜。
“知禮,你覺得我信嗎。”
“我只給你這一次說清的機會。”
一個人的耐心終歸是有限的,就算再心疼,溫知禮在她這邊,也得不到她的特殊對待。
在瘋狂的來回試探下終于觸碰到了顏不聞的底線邊緣,裝夠了為難和內斂的溫知禮,在片刻的沉默中醞釀着情緒。
等候良久仍然等不來回應的顏不聞,欲要追問,一側目就看到溫知禮眼尾染了紅,唇瓣咬得死緊。
她喉嚨一卡,再重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不聞姐,你真的想知道,是嗎。”
顏不聞微愣,還是颔首。
“好,但我還是只能告訴你,我真的沒有生氣。”
“我只是難過而已。”
他指尖扣緊寬扁的黑色安全帶,羞恥得眼角發紅。
“你今天兩次,都無視掉站在你面前的我。”
“你不知道我看了你多久。”
“你不會知道的,因為你眼裏只有原放。”
顏不聞擡手揉了揉耳朵,幾度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我知道原放很好,我也很喜歡他這個朋友。”
“但是不聞姐,你還記得嗎,你今天要陪着的人,是我。”
“我總感覺你把我當成一件麻煩事來對待,任何東西都可以輕易奪走你的注意力。”
“早知道這樣,一開始我就不會開口麻煩你。”
“至少我今天一個人自己來做檢查,即便孤零零的,卻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心裏難受還不敢說。”
破罐子破摔的溫知禮反而冷靜了不少,他自暴自棄地将他不願面對的事情攤開來講。
顏不聞從開始的煩躁到現在的面色讪讪,她完全不知道溫知禮的心思竟然敏感到了這種程度。
“對不起知禮,我不知道我竟然給你帶來這種感受。”
“現在除了抱歉...我不知道我還能對你說什麽。”
“沒有注意到你這件事...我...”
顏不聞眼中有不忍和愧疚,她在慢慢地被溫知禮的情緒帶跑,即便有那麽一絲絲的不對勁在提醒着她,可面對一個受了委屈還強忍着不敢說出口的少年,感性最終還是掩埋了理性。
“不聞姐你不用道歉,這些都是我的原因。”
“是我太貪心,也太自不量力了。”
“難得被人關心一次,竟然就飄飄然地把這當成了理所當然。”
“你畢竟不是我的姐姐,我這些自怨自艾的情緒,你無須在意。”
“你今天願意陪同我,已經很好很好了。”
溫知禮啞着聲,越來越小聲的話語像是在說着無人傾聽的低喃。
他笑得很勉強,維持着往日的風度和溫潤。
但他越這樣,顏不聞的心就越亂。
她終究是被打亂了腳步,貿然地伸手牽住他因過度用力而指節泛了青白的手。
“別這樣。”
“校運會那天我就說過,如果你願意,把我當姐姐也可以。”
“我還平白撿了個不要錢的弟弟。”
顏不聞短暫地被他真情流露的脆弱感所迷惑,滿心滿眼都是對這遭遇不明的少年的憐惜。
她體質偏熱,常年溫暖的掌心覆蓋在溫知禮手背上時,他微不可察地顫了下。
“我就養過不問那麽個蠢蛋,所以并不知道有些男孩子的心思會這麽細膩。”
“我下次一定不會再這麽對你了,別難過了,好不好?”
她輕聲安穩的模樣像極了下午抱住原放時的那刻,距離想要的東西越來越近的溫知禮,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反握住顏不聞。
“我...我可以嗎?”
他眼底的光彩在複燃,就差沖破最後一層陰霾。
“嗯。”
顏不聞捏了捏他纖長的指尖,笑顏如沐春風。
溫知禮聞言,一顆心在隐秘地興奮顫動着。
面上,他卻是目光柔軟依賴地牽着顏不聞的手,傾身一點點往她那裏靠近。
“那以後,有我在的時候,就多分一點注意力給我好不好?”
“我也想感受一下被人關心,被人照顧的滋味。”
“無論你願意做這些是出于什麽原因,同情可憐我也罷,都請滿足我吧。”
溫知禮的氣息一寸寸逼近。
宛若天顏的清隽面龐近在眼前。
“好不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