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紀良一直到訓練結束也沒有走,于建學道:“回去吧,你的事我會幫你解決的,對了,你本來要上的是什麽學校?”

“二十一中。”

于建學點點頭,一個一般般的中專,從那個學校抽人,他倒也不會有什麽負罪感。

“教練,這是我的一些基本資料,還有我家的電話。”

李紀良遞過去一個紙條,于建學接過,果然就見上面已經寫了他的出生日期以及中考是哪個學校的,考了多少分之類的信息。于建學點點頭,這雖然是很基本的,但也能看出這個孩子很細心。

“教練有什麽事都可以打這上面的電話,晚上八點以後我都會在家。”

于建學笑了:“好,有消息我就立刻通知你。其實你明天就可以來參加訓練。”

“謝謝教練,我明天一定會來的。這個電話主要是……教練如果有什麽麻煩的話……”

于建學一愣,李紀良道:“我知道現在社會上有時候是要托關系的……”

“你這小子,哪來的這麽多花花腸子。”

“總之就拜托給教練了!”

李紀良知道,于建學會為他努力的。就在兩年後,鐵中殺進了全省第二,那一次大梁的報紙給了他們整整一個版面,還說今年第二明年第一,那時候他還想如果他當初進了鐵中會如何?是不是也能跟着到省裏參加比賽?是不是也能這麽出風頭?

但根本就沒有明年,因為就在第二年,鐵中取消了高中部,和二十一中一樣,再招收的都是打算學一門技能的學生,兩年後,當初考進鐵中高中部的學生畢業,鐵中的高中部徹底變成了一個技校。

像鐵中這樣的學校在大梁還有很多,他的母校十八中甚至到後來都消失了。這其中固然有政策方面的因素,也是因為學校實在是太凋零了,沒有升學率沒有榮譽沒有生源,惡性循環下去,不用什麽政策學校也半死不活的了。于建學作為這裏的老師當然非常清楚,他也許不知道學校什麽時候會改變,但他一定會感受到某種危機。

不管他想怎麽做,他都需要榮譽,而他,能帶給他榮譽!

不過他還是留下了那個電話,他不能允許一點的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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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紀良回到家,一地狼藉中只有他那喝的醉醺醺的老爸李中興。他走過去,把酒瓶收拾了一下,就在要扶他上床的時候,李中興突然睜開了眼:“兒子啊,你相信爸爸,相信不相信爸爸?”

“相信。”

“這就對了,別——別和你媽學!爸爸一定會成功的,一定能掙大錢的,到時候我給你買汽車,買奔馳,買寶馬!寶——馬!”

“是是。”他一邊應着,一邊把他拖到了床上。這種事他過去經常做,但現在換了少年時代的身體就覺得吃力了,用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安頓好,李中興嘿嘿的笑着,嘴裏胡亂的嘟囔着什麽,李紀良只是敷衍,過了一會兒,他也就睡去了。

見他不再亂動,李紀良到廁所給他弄了條濕毛巾,幫他擦了把臉,心中也有些唏噓。在他小時候曾覺得自己的父親是萬能的,什麽都會做,什麽都能做。在別人都唱世上只有媽媽好的時候,他跟着起哄的唱世上只有爸爸好。

但是後來,這個男人一點點的展示他的虛弱。

他的手是巧,但工廠不行,半死不活的維持了好幾年最終還是垮臺了,所有的職工都一刀切,讓自謀出路。有的人去做生意了,有的人早找好了門路。年輕的可以重頭來過,年老的也差不多該到退休了,而像他這樣的,正是不尴不尬的。離退休還早,但要重頭再來,又不年輕了。于是就這麽一天天耽擱了下來,每天都醉生夢死,一直說要相信他,要相信他還可以創造輝煌的,但其實他一直在做夢。如果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一定不會這樣吧……

想到這裏,他握緊了拳頭,他有了重來的機會,他一定不能讓這個機會從他手上溜走!

兩個星期後李紀良的檔案終于抽到了鐵中,這個時候也終于瞞不住李家夫妻了,兩人如遭雷劈,怎麽也沒想到這好好的二十一中就變成了鐵路中學?夫妻倆難得的同仇敵忾,一致對李紀良展開了全方位的批判。李紀良坐在沙發上,任他們兩個人施展狂風暴雨,等兩人都說完了,才慢慢的道:“我不想上二十一中,我不懂什麽叫國際貿易。”

“不懂就去學!”李中興咆哮。

“我不想學。”

“你!”

“爸媽,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你們希望我将來能有一個好工作,一個好的未來,你們希望我能完成你們沒能完成的夢想。但你們知道我的夢想嗎?”

李家夫妻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露出一個微笑:“踢球,踢足球,這就是我的夢想,為了這個,我可以付出一切。”

……

“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他的語氣太過夢幻,還帶着無限向往,李家夫妻一時怔住了,但随即的,李中興就又咆哮了起來,“踢你娘的球!踢球能有什麽用?你覺得別人能踢到國家隊你就能了?我告訴你,在中國做體育是最沒出路的!你王叔叔家的姑娘,從上幼兒園的時候就開始打排球,最後怎麽着,還不是要老老實實的去考大學?為了讓他家姑娘長的高點,什麽藥沒吃,冤枉錢花了多少?你還踢足球呢!你知道什麽是足球嗎?”

“你爸說的沒錯,你看早些年上體校的有多少,最後又能怎麽樣?鐵中還不是體校呢。”有那麽一兩年都沒同意過丈夫意見的徐金玉連連點頭。

“總之我上鐵中是定了的。”

“老子不給你學費!”

“我是特招。”李紀良慢慢的說,“特招不用學費。”

“你!”

不管李家夫妻怎麽不願意,李中興還拿出了皮帶,李紀良就是鐵了心的不松口。夫妻倆無奈,最後也只有自我安慰的想,好歹李紀良還是要上學的,鐵中的高中也不是特別差,他只要努力,還是有希望能考上大學的,本科他們是不怎麽想了,大專總還行吧。可惜的是李紀良根本就沒想過要在學校裏學什麽東西,他只有上英語課的時候才會集中注意力好好的聽聽,其他時候他不是在養神,就是在應付。對此他的班主任張果燦很是抓狂,還找到了于建學:“看你招來的好學生,成績不怎麽樣也就罷了,态度總要能過得去吧,那麽光明堂皇的睡覺,他這是在上課啊還是在休息啊!”

于建學被說的啞口無言,只有連連應是,後來找到李紀良對他說了一番:“我知道你喜歡踢球,我也看到了你在這其中的努力,但是文化課不能丢,你以後還要靠這個考大學呢。”

“我不考大學,教練。”

“不管考不考大學吧,學習文化總是不多的。”

“教練,我的未來就是踢球。”

于建學明白了:“你想踢職業的?”

李紀良點點頭。

于建學沉吟了片刻,點了根煙:“作為你的教練,本來,我是應該鼓勵你的。但我還是要說,我不支持你把未來賭在足球上。你有天賦,夠努力,本來是可以去搏一下的,但咱們國家足球的情況實在不怎麽好。層層疊疊的,都是要收錢的。沒有錢,你再好的天賦也只能糟蹋在裏面。”

“我知道。”

于建學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李紀良一笑,有後世記憶的他怎麽會不知道中國足球黑到什麽程度?但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都要去努力,他不想再過記憶裏那樣渾渾噩噩的日子了。

“你這孩子啊!”于建學不知道說什麽了,他覺得李紀良是不該了解的,但是從他的笑容裏還讓人感覺到一種他真的了解的感覺,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過他也說不出別的,只是暗暗的決定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幫幫這個孩子。

于建學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棱角早就被磨平,熱血沖動也是少了又少。早先之所以會幫李紀良,一是被他的态度感動,但更多的是他知道李紀良多麽難得。

語文老師需要成績,物理老師需要成績,他一個體育老師也是需要成績的,只是體育不是國家的必考項目,他要想有獎金有榮譽,那就只有打比賽,鐵中在大梁早就沒了對手,就算年年拿第一學校區裏也不會在意,只有在省裏拿出名次!他帶隊這麽多年,只在八年前拿過一次第三名,其他的,雖然每次都能進入前八,但很少能打進前四的。

他需要更進一步,他需要冠軍!

李紀良讓他看到了冠軍的希望,所以前段日子他才會那麽不餘遺力,托關系找熟人,那真是把嘴皮子都磨破了,還倒貼了二百塊請人吃飯。

而現在他想幫李紀良,只是他單純的想幫幫這個孩子。

他看到了這個孩子的努力。

在一開始他還擔心李紀良仗着自己的技術而忽略訓練,還想着要怎麽敲打敲打他,但李紀良完全沒有。他每天都是第一個到的,他所規定的任務都一絲不茍的完成,空閑時間還會找他來請教動作。

他的動作已經很标準了,但他還在一遍遍的練習。

他每天都是最後一個走的,每天訓練完他都會給自己再加練二十圈,當他第一次發現這件事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足球隊的都是喜歡足球的,也都下過苦功,但他帶隊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人加練,本來,他們的訓練已經很累了。就算年輕力壯,練完也都幾乎癱在了那兒,能不要求他少跑都是好的了,更何況還是加練?

他們不是标準的體育場,一圈不過二百米,但二十圈下來也是四千米了。他曾問過李紀良為什麽要加練。

“我是前鋒,前鋒不就是要能跑嗎?”

前鋒要能跑,事實上整個足球隊,除了守門員每個都要能跑,如果必要的話,守門員也要能跑起來,這個道理踢球的都知道,但有幾個真能做到的?

而除了刻苦,李紀良還有天份,什麽甩牛尾巴,托馬斯回旋他都信手拈來,如果不是檔案是他親手去抽的,他簡直以為這是某個職業隊培養出來的呢。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于建學現在是真的能體會到其中的樂趣了。

“你進隊也快一個月了吧。”

“是的教練。”

“明天就進一隊吧。”

“好。”

沒有半點猶豫扭捏,他知道自己的實力。第二天,當于建學公布這個消息的時候,衆人互相看了看也沒說什麽。雖然一隊和二隊是分開的,但都在一個操場上,他們也能看出李紀良的實力。如果他們願意承認的話,真的是要比他們好。但他們還是有些不舒服。一隊就是正式隊了,他們當初最少也是在二隊呆了一個學期才上來,現在李紀良才一個月就和他們一樣了……總是讓人有些別扭。

不過于建學在隊裏的聲望還是不錯的,大家一時也沒有別的話。只是在訓練的時候對李紀良有點疏遠,結束的時候也沒人要和他走一路。

“有人要喝汽水嗎?”這天訓練完,李紀良沒有再加練,而是和衆人一起向校門外走,沒有人應聲,他又道,“我今天初來一隊,就請大家喝汽水怎麽樣?”

“什麽都請嗎?”有人停下了腳步。

“當然。”

“我要喝醒目。”

“好。”

“我要芬達。”

“好。”

“我要……”

“我要……”

有了第一個打頭的,下面的人紛紛報出自己的需要,李紀良一一應好,然後就和一群人來到了門口的小賣鋪裏。此時物價便宜,但汽水卻不便宜,有的還比後世的更貴一些,十幾個人點的有貴的有便宜的,整個下來也要四五十了,李紀良拿出一把十塊五塊還有一塊的湊了半天才湊夠數,交給老板後,他什麽都沒有說,等衆人喝完也只是微笑着揮手告別,倒弄的衆人都有些不安。

“那小子,好像還行啊。”看着他遠去,有人道。

“切,不就是一瓶汽水呢。”

“但我們這麽多人,要五十多塊呢!”

五十多塊,在這個時候的大梁還是一個對學生們很有點威懾力的數字,此時很多人的工資也不過四五百。像他們這樣的學生,每天也就一兩塊的零用。

“他好像也沒得罪過咱們。”又有人開口了,這次沒有人再說什麽。

“我們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

第二天當李紀良再來到操場的時候,氣氛就完全不一樣了,王松走上前和他對視了片刻,一拳捶在他肩上:“行了,小子,我們收你了,以後你有什麽事,直接來找我們,是不是?”

“是——”

幾個隊員跟着一塊兒大叫,李紀良微笑着,心情也微微的有些激蕩,學生時代,果真是純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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