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份合約
不像國內北上廣這樣的不夜城，東京的商鋪晚上七八點鐘就打烊了，街上的車輛本來就很少，整條街現在更是安靜得有些蕭條。
這裏固然是個治安極好、犯罪率極低的地方，但異國他鄉的街道給人的感覺是很不一樣的。除了陌生感、孤寂感，還有強烈的危機感。
哦，她的白色行李箱現在看着如此紮眼，單身的年輕女性很容易被人盯上吧，不是有專門盯着外國游客下手的壞人。買賣器官，做成人彘乞讨之類？很應景的，一陣風起，帶點陰恻恻的意味。
伊安淡漠地掃了一眼行李箱，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一晚，明天聯系大使館——她現在沒有錢買回國的機票，不知道大使館怎麽處理這類“麻煩”同胞，會不會答應借機票錢給她？實在不行就等着日本政府遣返，還能省下機票錢。很阿Q地腦補了一下之後的劇情，伊安嘆了口氣，有點後悔半小時前的沖動。
在拒絕了寫真提議後，光哥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小姑娘，你要知道酒店住宿、行程安排都是建立在你為我工作的前提下的，機票、簽證費、交通費，這些加起來，你現在已經欠我八千塊了，如果你不接受這份工作，現在就要離開，哦對，回國的機票我也幫不了你……”
這要換了別的沒什麽見識的小姑娘，異國他鄉舉目無親的，被光哥這樣軟硬兼施，可能真就被唬住了。
“光哥……”安吉麗娜僵了半晌，開始口氣弱弱地求情。
“娜娜，我沒關系的，你放心，保重！”伊安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她不忍心安吉麗娜把她在光哥那裏，很有限的話語權浪費在自己身上。好在行李箱還沒來得及打開，不用浪費時間收拾。
“我走了。”簡短的告別後，伊安昂首挺胸地出了酒店。
日本之行的真正工作安排，伊安不知道安吉麗娜此前是否知情，但願，但願，她不知情。
東京的夜風很涼，伊安縮着小肩膀，哆嗦了一下。當務之急，先找一間小旅館或是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湊合過一夜再說。
東京皇家酒店。冷氣開得很足，空氣淨化劑淡淡的茉莉花香味若有若無，伊安坐在一樓等候區的真皮沙發上，腰杆挺直。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前臺妝容精致的前臺小姐上前奉上一杯檸檬水，“oukiakusame……”
伊安擺手，示意自己不懂日文，前臺小姐改用英文，“我能為您做點什麽？需要辦理入住嗎？”
伊安尬笑，用英語回，“我在等人，謝謝你的水。”發音标準，加之顏值高、姿态優雅，不像沒事找事的閑雜人等。前臺小姐報以職業笑容，深鞠一躬，退下。
沒辦法，伊安在附近左顧右盼半個多小時，一家營業的快餐店沒有。只好折進這家酒店，住店是不敢想了，口袋裏只有一萬日元多一點。只打算厚着臉皮在一樓的沙發上坐一夜，好歹是個遮風的地方。
她今天淩晨五六點鐘起床坐飛機，到現在整整忙了14小時，小腿已經累得有些抽筋，真皮沙發柔軟溫暖，舒服得像個嬰兒搖籃。上下眼皮已經開始親密擁抱，她逼着自己睜眼、再睜眼……
“是你？”
迷糊中，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伊安強迫自己睜大眼睛，看清楚眼前的男人。
來人身高在1.8米左右，穿一身淺灰色筆挺西裝，眼睛是最近很流行的韓氏單眼皮，很大很長，顴骨略高。長相屬于典型北方男人，氣質陽剛。觀感其實還不錯。
伊安記憶力很好，尤其對于人臉的記憶，她很快辨別出此人來過荷裏活咖啡廳，對，就是那個搭讪技藝拙劣，打着介紹模特工作旗號的“星探”。
四目相對，都怔了半晌。
“是你吧，笑容很美的小姐，世界真小。這是我的名片，這次沒忘記帶。”男人笑了一下，遞上一張黑底白字的名片，“我是屠方，很高興再見到你。”
天無絕人之路這話，伊安現在真切感受到了。
親人啊！
“你好，我是伊安。”
伊安起身雙手接過名片，打起精神恭恭敬敬瞥了兩眼，那啥，工作我接，但有個問題，得先預支點薪水。不多，夠回國的機票和住一晚酒店的錢就好。
名片上寫着：屠方，28歲，《VOGUE》中國版雜志副主編。
《VOGUE》,老牌的美國時尚雜志，創建于19世紀末，在很多國家都有本地版本。目前在全球有一千八百萬忠實讀者。
前世的辛芷在學生時代是《vogue》的忠粉，登上雜志封面也曾是少女時代的幻想之一，不過這本雜志的定位是高格調，非大衆。屠方找到她這樣一個籍籍無名、鄉下進城的打工妹，還是很神奇的。難道她現在半睡半醒，白T、牛仔褲下有種藏不住的時尚氣息？
或許只是大牌包包的背景板什麽的，伊安自嘲地笑笑。大概是剛經歷了光哥事件，那種重生後世界盡在我手的自信已經稀淡如水。
好歹是邁入演藝圈的正經一步，比什麽以小百合名義出道的成人雜志寫真好多了。
在了解伊安的處境後（光哥事件解釋起來太麻煩，也會顯得自己比較腦殘，丢了錢包無疑是個更好的說辭），屠方從錢包裏取出一張黑色信用卡，遞給她。
“這張卡的剩餘額度夠你買機票和住宿，玩得盡興點。”
伊安扇一下長睫毛，鹿一樣的黑眼睛看向對方，“你不怕我拿着你的信用卡跑路？”
屠方揚起一邊眉毛，輕笑一聲，“你會嗎？”
“不會。”
“好了伊安小姐，你夠累了，去辦入住吧，好好休息，回國後再聯系我。”
大老遠來一趟日本，伊安那份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性又冒出來，一個人在市內閑逛了幾個景點，去了一趟東京大學（前世的學霸人設作祟），又在免稅店買了好些藥妝，畢竟之後要靠臉吃飯。
屠方的黑卡刺啦刺啦地刷，伊安心算了一下自己的負資産，加上機票住宿，将近一萬塊。虱子多了不癢，伊安抱着破罐破摔的心理，在銀座的高檔日料店狠狠點了份日料大餐。
好久沒這麽痛快地花錢了，很爽……如果不需要還，更爽，哎……
簽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伊安松了口氣，又有點不甘心，“賣身契”的條件其實還不錯，按照片顯著程度，每次拍攝費用在人民幣1000-3000區間浮動，拍攝時間基本上都是半天到一天，等于她現在能拿到千元日薪，不過vogue每個月只出兩期，又有無數模特儲備，每個攝影師也都有自己偏好的模特，伊安還真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少機會去做包包背景板。指望這份收入糊口還不如直接去喝西北風，所以荷裏活的服務生還要照做不誤。
簽完合約，伊安被屠方的助理黎貝卡帶去攝影棚拍照留檔，登記身高、三圍信息，以備攝影師日後按需求挑選。
Vogue的攝影棚很熱鬧，模特和攝影師都在為春季特刊忙碌，伊安這種臨時加塞過來的留檔任務自然被排在最末。黎貝卡找到一個光頭矮胖的男人小聲說了幾句，又交代伊安安靜等待，就扭轉身子登登登上樓去了。
等待的過程中，伊安饒有興味地看着攝影臺上模特不斷變換姿态、表情，美的東西總是令人愉悅的，伊安漸漸放下進入新環境的局促，快速記下模特的走位和一些平面攝影的基本動作。
可能因為太投入的關系，手腳也不自覺地開始模仿模特兒的動作，一擡手，正好碰到一個障礙物。
“啊——”
有人發出一聲尖叫。
伊安忙停下動作，看向聲源處。尖叫的女孩捂着下巴，驚詫又厭惡地瞪着她。
“對不起，”伊安忙道歉，“打疼你了吧？”
女孩滿臉不悅，她旁邊一個畫着濃妝的美貌少婦嗲聲道：“哎呀，怎麽這麽不小心，馬上就要拍攝，我女兒皮膚紅了、腫了可怎麽辦？”
說着就從手包裏翻出小鏡子，“來來，媽媽看看。”
伊安看了一眼她女兒，是個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的美女，一雙眼睛大而水靈，眼梢微微上吊，是很漂亮的丹鳳眼。年紀估計跟伊安差不多，想不到媽媽這麽年輕，目測也就三十出頭。
姐妹花一般的大美女和小美女。伊安在心裏慨嘆。
小美女搶過鏡子，眯着眼睛看自己的下巴，眉頭緊皺。
大美女：“寶貝兒，不要皺眉頭，會有細紋的。說過多少次了。”
小美女繼續不悅，嘟着紅豔豔的小嘴：“媽媽，我下巴上的妝都花了呢。”
大美女又忙不疊去包裏翻粉盒。
伊安幹站在旁邊幫不上忙，心裏的歉疚又深了幾分，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力道，納悶自己方才的一擊竟有如此威力。
靈機一動，是了，如果小美女的下巴是後天改良版，确實會比一般人脆弱。
她好奇地盯着小美女的下巴看了幾秒鐘，也看不出什麽所以然。
好在場務已經開始叫模特上場，小美女補好了妝，轉頭狠狠剜了一眼伊安，又快速變換表情，笑容滿面地上場，姿态妖嬈靈動，整個人的氣質青春又陽光。
伊安愣了一下，繼而心底由衷驚嘆于小美女的風格多變。專業模特兒就要有這種本事啊……
拍了留檔照，已經是晚飯時分，伊安拿出她的雜牌手機，發了一條短信給屠方。
[屠主編，留檔照已經拍好。再次感謝您伸出援手，并提供工作機會給我。您什麽時間方便，我想請您吃個飯，聊表謝意。]
手機很快收到一條回信：[就今晚吧，來我辦公室]
伊安收起手機，vogue的副主編這麽好約，真沒想到。
Vogue一整棟辦公樓裏，高層的辦公室都設置在頂層，視野很好。她上午剛去過屠方的辦公室簽合約，很快按圖索骥找到了屠方的辦公室。模糊聽到裏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伊安略等了一下，裏面的聲音沒有要消停的意思，于是便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伊安推開門，看到了屠方，以及兩位熟人——剛剛在攝影棚不打不相識的大小美女。
大美女軟糯糯地說：“屠家阿弟啊，約了你好幾次都沒時間，今晚上你可一定不能再推脫啦，吃飯的地方都定好了，千萬賞光……”
小美女在旁邊嗲嗲幫腔：“屠哥哥，媽媽為了這頓飯花了好些功夫，特定請米其林三星的廚師來準備……”
母女倆對着屠方，一個叫弟弟，一個叫哥哥，輩分實在有些混亂……
屠方臉色尴尬，對着一大一小兩美女的嗲聲嗲氣艱難招架：“我晚上真是有約了，你們看，我約的人來了。”
衆人将目光投向門口，伊安笑嘻嘻地向大小美女招手，“又見面了哈。” 說完看向屠方，帶着大咧咧的親近，上前兩步踮着腳摟上屠方挺削厚實的肩膀，小金絲猴一樣吊在他身上，完全是個被寵壞的皮孩子。
“屠叔叔，說好的7點鐘，這都7點一刻啦，我親自來請您來了，走走，我爸爸該等急啦！”
難怪要她立刻上來，原來高冷範兒的屠主編不擅拒絕美女邀約——當然絕大多數男人恐怕都不擅長，要她來是用來解圍的，伊安對于自己竟有這個功用表示受寵若驚。
希望她的演技不會太尴尬。
“叔叔”和“哥哥”的親疏差別還是蠻明顯的，再加上這語氣、這動作，擺明了“我不僅是二代，我老爹跟屠方還是老交情”。
大美女和小美女無可奈何地對視一眼，深感“關系戶”的可惡，也深感社會關系不足的自卑，說好的公平競争、民主、和諧、富強、文明呢？
在兩美女的注視下，伊安挽着屠方的胳膊，像公主牽着她的王子（或弄臣），頭昂得高高的，極有存在感地出了屠方的辦公室。
跟大小美女的梁子這下算結了，模特職場生涯的第一天就這麽不順，一定是打開的方式不對。伊安在心底嘆了口氣，該死的屠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