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昆明池

昆明池是太宗時開鑿的人工湖泊,方時曾築堰使潏、渭兩水相通,彙于一地,此地即為昆明池。

太宗命人于池畔修建行宮,行宮依山傍水,冬暖夏涼,太宗尤愛,每年都有幾個月在此地度過,朝中的一并事務也被轉移到行宮處理。故而行宮有一套規模完整的小朝廷。

當今皇帝沒有太宗那樣畏寒畏熱,每年待的時日并不算多,畢竟這裏不是京中,諸事多有不便。

今年皇帝比往年很是提早了一些前往行宮,多是蘇容臻之故。

這小姑娘,到了冬天,便不怎麽愛出門了,縱使有時候跟着自己往禦花園轉幾圈,也是把頭牢牢地縮到毛滾邊厚氅裏。這樣不怎麽活動久了,整日呆在殿裏烤着暖氣,人都像支枯萎的小花,怏怏得提不起勁來。

好不容易小姑娘在他手下養得有幾分福童金女的樣子,如今見她這樣,哪還忍心。

又想着平素她待在宮裏,或許還不如同齡孩童玩樂出游得多,很是可憐,更是覺得事不宜遲,該帶她出去轉轉了。

皇帝定了心思,也不再耽擱,當即下令讓內務府,六尚宮,準備好一應物品儀仗,不日将前往昆明池行宮。

出行那日清晨,宮女們正要叫醒習慣晚起的臨安公主,皇帝走進來,以手勢阻止了她們。

蘇容臻在睡夢中被皇帝抱上了龍辇,皇帝的動作極輕柔,以至于她完全無知無覺,午間醒來時,都不知到了何處。

皇帝見她睜開朦胧的雙眼,眸中滿是茫然懵懂之意,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輕點她的小鼻子:“睡得這般香,若是哪日朕把你賣了,你怕是都不知道。”

蘇容臻聽皇帝這樣說,有點小不高興地撅起了一邊的小嘴,突然想到了什麽,她眼中機靈一閃而過,撐着下巴,對皇帝說道:“怕是陛下不舍得吧,陛下養了柔嘉這許久,便是預計拿去賣個好價錢的嗎?那您也太虧了。”

皇帝看着這小精怪趴在軟墊上,一邊對着自己撒嬌,一邊晃動着那雙小短腿,甜笑中帶着一絲小矯情,早就鐵石心腸化為了滿腔父愛,疼愛都來不夠,又哪會再開玩笑吓唬她呢。

只是從旁邊拿來一塊衾被蓋住她的雙腿:“現在便不怕冷了?知你喜暖,明日我們便到了昆明池,那裏氣候宜人,你可盡情玩耍。”

蘇容臻“咦”了一聲:“陛下,我們這是在往行宮的路上嗎?”

“是。”皇帝掀開車窗上的簾幕,指着外面的景色與她看到,“已出了長安許久了。”

蘇容臻聽了後,立馬坐起來,興致勃勃地往外張望着。

此時,外面的景象無非就是那種最常見的冬日平原景色,稀疏枯敗的植物,一成不變,走上百十裏也還是這樣,沒什麽稀奇的。

但蘇容臻卻像是第一次見到一般,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看了好半天。

皇帝看着她這副模樣,莫名有些心疼,也不知這孩子,在從前過着的是怎樣的生活,才使得如今看什麽都稀奇。

“陛下,快看,那是什麽?”蘇容臻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

皇帝聞聲望過去,發現是一只通體雪白,在草叢中來回跳躍的雪兔。

“那是雪兔。”皇帝說,“春夏秋毛皮是灰色的,到了冬天,便成了白色。”

“真神奇。”蘇容臻感嘆道。

“喜歡麽?”皇帝含笑看她,“喜歡的話,朕讓人在昆明池給你建個兔舍,你想養多少,就養多少。”

他愛極了她兩眼放光的樣子,讓他心裏又軟又暖,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寶物都捧到她面前。

古有寵子成驕,他這也算是愛女成癡了。

不過這又如何呢,左右他身邊只有她一個親人,面對這唯一,不嬌着慣着,捧着愛着,都愧對他天下之主的身份。

尤其是過去她所缺失的,如今他要一點一滴地統統給她彌補回來。

蘇容臻未曾想到自己随口一說,皇帝就想着要給她捉一群來養。

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行,她懊悔地想,她當真是越來越像小孩子了。

都是拜眼前這個男人所賜,被他放在溫室裏嬌養着,自己也越來越思維簡單,單純嬌氣。

她提醒自己,莫要完全迷失了原來的自己。本來,進入這具孩童的身體,就是十分玄妙意外的事情。說不定有朝一日她便又回去原來的身體了,屆時,她還需要清醒理智的思維,來應對複雜的環境。

蘇容臻原本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但許是身下厚厚的絨毯太過舒适柔軟,許是龍辇內的暖爐燒得太過溫暖,她竟然靠在皇帝的腿上,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望着蘇容臻恬靜安寧的睡顏,皇帝慢慢蹙起了眉,眸底不經意染上了一絲憂慮。

臨行前他按例讓太醫為柔嘉診過脈,若是按太醫所言,她這種不太正常的嗜睡是有緣由的。

心脈虛弱,氣候過冷便尤喜睡眠。

無人知道,他此次來昆明池行宮,最大的原因,就是擔憂她身子,想讓她遠離喧嘩,安心調養。

将她的小手捧在掌心細細暖着,皇帝只希望心裏隐隐的不詳預感是錯覺。

**

當禦駕抵達昆明池時,行宮裏留守的宮人早已将四處掃灑幹淨,一應用具準備齊全。

皇帝寝宮明德殿的地暖提前一日便燒了起來,當皇帝攜蘇容臻入住時,裏面已是溫暖融融。又因為行宮臨水,空氣濕潤,比大明宮內的長生殿還要更加舒适些。

昆明池畔不像長安,即使入了冬,也沒有凜冽的寒風,這裏的風,最多是一點柔柔的帶着幾分涼意的風。

蘇容臻終于願意多出門了。聽說湖上有鴛鳥成對,鴻鹄成雙,便想帶着宮人去湖畔瞧瞧。

“莫要走遠了,許久沒動,怕你一時太過盡興了,身子受不了。”皇帝叮囑道,“早些回來,朕過幾日再帶你泛舟湖上,賞兩岸盛景。”

除了皇帝來了行宮,還有六部的核心班底也随駕而來。初來此地,許多朝務需要重新安排,這幾日繁忙,皇帝顧不上蘇容臻,又不放心她和一群宮人去涉水,便許諾過幾日親自陪她玩。

皇帝微笑注視蘇容臻歡快地跑出去,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案上的奏折上。

下午還有大朝會,也不知道那幫老東西又要弄什麽幺蛾子出來。

于是,下午在宣光殿時,望着太傅持着笏板一步步走近,滿臉沉肅的樣子,皇帝就知道,他又該“痛心疾首”地進言了。

“陛下,臣鬥膽進言。”老太傅顫顫巍巍地說道,明明年過古稀卻還要堅持上朝,誰見了不誇一句鞠躬盡瘁。

“太傅請說。”皇帝倒是看上去很和藹,心情不錯的樣子。

“臣以為,臨安公主如今仍與陛下共居一宮,不妥。男女七歲不同席,臨安公主即将年滿七歲,應盡早遷居別宮。”太傅語氣堅決地說道。

太傅讀了幾十年聖人之言,一身铮铮鐵骨,此次進言,乃是打了皇帝不允就死谏到底的主意。

他見皇帝不語,又接着苦勸道:“陛下一定要聽老臣一言呀,否則此事實在有辱皇家體面……”

“朕有說過不聽麽。”皇帝突然出聲,面上仍維持着淡淡的笑意:“太傅說的有幾分道理。”

太傅心中一喜,正要擡頭說些什麽,只聽皇帝接着道:“不過公主遷居的宮殿,定不能是尋常宮殿,否則有慢待之嫌。”

太傅生怕皇帝反悔,連忙接口道:“大明宮中大多數殿宇都空置多年,遷居的宮殿可随殿下心意,任意挑選。”

“朕也是這麽想的。”皇帝眉目舒展,笑容竟是更盛了幾分,“此事朕已有決斷,不日就将具體安排告知朝臣。”

“就不勞太傅再費心了。”

“免得累垮了身子,不能再為國效力,朕失了太傅如許良臣,還不知有多可惜。”皇帝輕輕一嘆。

最後一句話,皇帝是看着太傅的眼睛說的,明明聲音如陽春三月一般的和煦,太傅卻莫名感覺脊背一寒。

**

蘇容臻游玩歸來,才一回宮,皇帝身邊的随侍太監李芳便捧着個小匣子到了她面前。

“公主殿下,這是陛下吩咐奴才帶來給您看的。”李芳恭敬說道。

他将匣子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卷軸,然後讓幾名宮人協同他将其徐徐展開,竟然是一張輿圖。

“這是?”蘇容臻疑惑問。

“這是大明宮的輿圖,陛下托奴才帶話給您,說您喜歡哪處的宮殿,哪處的景致,盡管拿筆在上面畫下來。”

蘇容臻定睛一看,這還真是大明宮的輿圖,在輿圖的中軸線上,依次排列着立政殿,長生殿,兩儀殿,含元殿等核心殿宇,兩側是其他紛繁複雜的宮殿、亭臺、樓閣以及園苑。

巍峨宏偉,富麗堂皇的大明宮,被極其精細地繪制,囊括在了這一卷圖軸之內。

蘇容臻不解其意,追問李芳獲得的答複卻是他也不清楚,只是來傳達皇帝的意思。

“殿下何必如此多思,或許,陛下是想着回大明宮以後,帶您游一游皇宮呢。禦苑內許多美景麗舍,您都沒有見過哩。”李芳笑着道。

蘇容臻這麽一聽,倒是心思浮動了幾許。從前在蘇家時,便常聽人極言大明宮的華麗奢侈,含涼殿的水晶寒玉床,朱境殿的滿樹嫣紅,鏡花水月,禦堂殿的純金九龍首,日夜噴吐着京郊引來的銀山溫泉。

這些大明宮內的秘境寶地,不同于尋常宮殿,除非皇帝特別準許,否則只對歷朝帝後開放,更多的是活在了外人的幻想中。

眼下有機會去看一看這些存于從前傳說中的宮殿,蘇容臻也意動了。

她執起朱筆,猶豫了良久,還是落下了第一筆。

不過她萬萬沒想到,這随手一畫的卷軸會在一日後的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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