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請你,讓她快樂。你只有兩個女兒,你已經傷害了一個,請你多多包容另一個吧。
因為,生為女子,已是注定了一生苦樂由他人,如果連自己的父親都不肯憐惜,那麽這一生,又何必耐着性子熬到頭呢!
這些話,我只是在心裏反反複複地想了幾百遍,再爹爹面前,卻是一句都不曾說出口。
看着那張依舊慈和的臉,聽着那些關懷的話語,我的心裏,只想冷笑。
你自以為是、自作主張,已是毀了你女兒一生的幸福,你便是真的從心底裏疼她,又能如何呢?
你我父女,終究不是一路人,已經,沒有什麽話好說了。
爹爹在我屋子裏一個人說到日落西山,我始終一句話都不曾回。這樣是很沒有規矩的,我知道。可是我偏要任性這一回,不想說話,就真的一句都不說。何況,馬上要嫁到一個完全沒有家教的人家去了,我要那麽多瑣瑣碎碎的大家風範做什麽呢?
爹爹見我始終不語,大概自己也終于覺得無趣了,說了聲讓我好好休息,便嘆着氣離開了。
爹爹前腳剛走,娘親後腳就忙忙地跑了進來。不待娘親說話,我便已忍不住,撲到她懷裏痛哭起來。
娘親也是一味哭泣不已,她說,她對不起我,沒能幫我勸好爹爹,沒能幫我推了這門親事……
我知道的,娘親,我都知道的。
家裏的每一個人,都已經為我盡了力。我知道娘親在這半個多月裏,已跟爹爹吵了不下幾百場架。我知道娘親在這些日子裏,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日日以淚洗面,哭的比我都多。
足夠了,我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改變,就能夠如願改變的。
娘親也是一個婦道人家,也不過是一個一生命運都掌握在別人手上的可憐的女人罷了。
娘親哭一會,說一會,邊哭邊說,一直在我的屋子裏待到二更時分。該說的、不該說的,能說的、不能說的,大概在這一個晚上,俱已說盡了。
我卻只淡淡地給娘親說了一句話:不要再跟爹爹吵,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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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生的苦樂,既然都取決于一個男人,那便要萬分小心,萬萬不能徹底得罪了這個男人。所以娘親,我希望你能懂我的話,不要再跟爹爹擰着,因為一旦他徹底厭倦了你的眼淚,那麽你這數十年來平安喜樂的日子,便算是真正到頭了。
別忘了,你的生命中不是只有一個女兒,你還有另外的兩兒一女,還有你自己的餘生需要保全啊。
我的一生,至今日,已是徹底昧盡前塵了。
過了今日,呂家那個柔弱嬌貴的千金小姐,便是徹底不複存在了。
綠雲這個丫頭,執意要最後一次為我梳妝,可是她自己哭得一塌糊塗,連我的臉在哪裏都看不清楚,又如何能夠替我梳妝?看看時辰已有些緊促,我只得自己細細地裝扮起來。
便是要嫁一個山野村夫,我也絕不會允許自己蓬頭垢面。
一生只有一次最絢爛的綻放,即使綻放過後便是灰飛煙滅,我也不會為此消減半分顏色。
我要做這天下,最美的新娘。不是為那個必定不懂得惜玉憐香的流氓無賴,而是為我自己,為呂家風華絕代的大小姐的一生,唱響最完美的終章。
門外唢吶聲響起,我知道,時辰到了。
喜婆取了蓋頭來替我蓋上,卻在看到我的正臉的那一刻,微微愣了愣神,然後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這樣美的女孩子,可惜……”
我自己伸手扯正了蓋頭,在別人看不到的黑暗中微微一笑。
可惜嗎?也許。
但是這個天下,暗投的明珠又豈止我一顆?哪一個女子年少的時候,不曾做過最美好的夢?
只是,夢終究是夢罷了。再美的女孩子,也免不了降落凡塵,在一個粗俗肮髒的男人身邊,寂寞一世。
所以我無比羨慕那些什麽都不懂的蠢笨女子,因為她們,可以在肮髒男子的身邊,無知無覺地日複一日過着庸俗不堪的生涯。
兩個丫頭始終止不住哭泣,因而連我的房門都不敢出,我只得在喜婆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緩緩走出我居住了六七年的這間親切的屋子。
平日覺得彎彎曲曲無止無休的院中小徑,今日竟顯得格外短。我還不曾細細回憶,人便已來到了大門之外。
兩個丫頭帶着哭腔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小姐……”
娘親已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的腳下微微一頓,仍是若無其事地由喜婆牽着向着花轎走去。
出嫁的女子,是不能回頭的,何況,我也從來不曾打算回頭。
別了,娘親;別了,兩個傻丫頭;別了,哥哥和依舊在為我受苦的小妹;別了,我曾深深眷戀過的這個家。
從今時今日起,我呂雉,不再有家了。
十一、驚惡語,蕭瑟今生何所望
更新時間:2013-1-29 14:27:52 本章字數:2014
八擡的大轎穩穩地向前走着,鑼鼓唢吶一路吹吹打打,呂府嫁女,意料之中地極盡奢華。
聽着一路之上好奇的看客們嬉笑着指指點點,說着些無關緊要的趣話,我的一顆心,卻已在眼前一片耀目的血紅之中,寸寸成灰。
惟願,腳下的這條路,永無盡頭,就這樣一直不慌不忙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可是蒼天不遂人願,卻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仿佛剛剛出門沒有多久,我正渾渾噩噩地胡思亂想着的時候,猛回神卻聽到耳邊響起一陣異樣的喧嘩,完全不同于家中賓客的文雅做作,也不同于街上看客的質樸與好奇,而是帶了些我完全不曾接觸過的粗豪不羁,或者說,下流不堪:
“來了來了!”
“哇,好大的排場!”
“劉三哥,你走了什麽狗屎運啊這是?”
“放你娘的屁!這哪裏是狗屎運?三哥走的是桃花運好不好!”
……
這麽快就到了嗎?娘親不是說,這一去,路途遙遠嗎?
轎身猛地一颠,将仍在悠悠出神的我無情地扔回了現實——我知道,喜轎已經落地了。
我的轎旁忽然響起一個男子粗魯的大笑,宛若驚雷:“真他娘的倒黴!接個媳婦,還要跑這麽遠的路,這匹破馬,險些将老子的屁股都颠成了兩半兒!”
周圍立刻響起了一陣哄堂大笑,一個尖細的聲音生生穿透這一片喧嘩,一字不落地鑽進了我的耳朵:“三哥啊,屁股颠成了兩半不要緊,前邊有沒有颠壞了啊?可別到了晚上進了洞房,才發現媳婦白娶啦!”
這些聲音,就是我的夫君,和他的親人朋友們嗎?
這樣粗俗,這樣無禮,這樣肮髒不堪!
雖然早已料到,一個無賴的生活,絕對不同于我從前所接觸過的,但粗俗到這種程度,還是遠遠超出了我的意料。
如果我在來的路上,便已突發惡疾死在了轎中多好!至少那樣,可以不必生生忍受這些下流粗鄙的言語;可以不必知道,我的命運自今日起,究竟要從雲端,跌到多深的地獄!
那些粗俗的笑聲仍在繼續,我忍不住擡起雙手,試圖捂住被吵得嗡嗡作響的耳朵。
不想就在這個時候,眼前刺目的紅色突然更加耀眼了起來,在我微微發怔的空當兒,一只幹枯卻溫暖的大手已經抓住了我掩在袖中的冰涼的手。
視線完全被蓋頭遮擋,眼前的人物、院落,與我将要面對的生活一樣,一切都是未知,我不由得微微顫抖了起來。
猶疑之間,只聽耳邊響起一聲微微的嘆息:“請新娘下轎。”卻是那喜婆的聲音,帶着些極力壓抑的不忍。
我的腿腳有些酸軟,卻也知道,事已至此,已不是我一句“不願”,就能抗拒得了的了。感覺到喜婆的手微微用力,我只得咬了咬牙,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艱難地挪了出去。
耳邊又是一陣高聲的喧鬧:
“喲,這麽嬌貴,不愧是他娘的大家閨秀啊!”
“這他娘的連路都走不了,以後怎麽下地幹活啊?”
“我說三哥,你娶了個弱不禁風的嬌小姐來家裏供着,供得起嗎?到時候來我家裏借米,我可沒有啊!”
“癞小五子你這個狗娘養的!三哥大喜的日子,你怎麽淨不放人屁呢?三哥哪裏就會混到向你借米的步數了?再說了,他就真沒了米,不會去老丈人家裏借去啊?”
這些言語,沒有一句不是粗鄙、惡心、不堪入耳!
在我的家裏,除了父母兄妹處處文雅守禮之外,那些丫鬟小厮們,雖然有很多也是認不了幾個字的,可是他們處處規規矩矩的,何曾讓我聽到過一個不該聽的字?
和丫頭們去廟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