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賢妮這孩子快言快語,似乎連我想說而不敢說出口的話都替我說了。只是我早已過了可以口無遮攔的年紀,也知道像賢妮這樣什麽事都挂在嘴上,今後終究是要吃虧的,只得開口打斷她:“賢妮,怎麽跟你哥哥說話呢?你的性子也太倔了些!你爹雖沒寵過你們,到底也沒做過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我聽着你的意思,怎麽竟是不盼着他點好呢?他再怎麽不好,終究也還是你們的爹!”
賢妮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瞪着眼睛向我道:“我沒有不盼着他好,我只是覺得,哥哥也太把他當一回事了!哥哥早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只是一直被爹爹打來打去的,才總覺得自己長不大罷了!大伯家裏的信子哥哥像我哥這麽大的時候,早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俨然像個一家之主了!可是你看看我哥這幅沒出息的樣兒,好像離了爹爹就不能活似的!他當他自己還是三歲五歲,沒有父親保護就會被人打死麽?哥哥但凡有點兒硬氣,我此時便是沒了父親,旁人見我有個十七八歲的兄長,誰又敢小看了我不成?”
這孩子越說越激動,又拍桌子又捶腿的,只差沒有拿把戒尺裝夫子了。肥兒只是寵溺地看着她,索性一語不發起來。
“真不像話!”我苦笑一聲,将已經睡着了的盈兒接過來放到小床上,搖頭道:“你這張嘴,實在是被我寵壞了,這樣沒遮沒攔的!幸虧你哥哥嘴笨,不然咱家裏一定從早到晚吵翻天了!這些話,在家裏悄悄說說也便罷了,若是讓別人聽見,你可就成了咱村裏的第一不孝女了!行了,別吵吵了,你爹的事,現在咱們還只是道聽途說,想什麽都沒用!你們還是早些去歇着吧,地裏的活兒明天還夠幹的呢!”
肥兒順從地點了點頭回自己的房間去了,賢妮卻忽然笑嘻嘻地湊到我的身旁,摟住我的肩膀問道:“娘親,說實話,你擔心爹爹麽?”
我擔心他麽?我暗暗地問自己。
也許是有一些的吧!這麽多年,我似乎早已習慣了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他這個人,幾乎是與我的喜好完全相反的,他常常讓我既無奈又憤恨,滿心厭憎卻又要強裝歡顏……
可是,煩着煩着,竟然也就習慣了呢!
習慣,真是一件很可怕的東西。想到那個讨厭的人有可能再也不會在我的生命中出現,我的心裏竟莫名地産生了些微微的惆悵……
好沒用呢!他若是真的再也回不來了,我便可以解脫了不是嗎?
至少在今天以前,我是無時無刻不盼着有一天可以徹底擺脫他,跟我的兒女一起過無憂無慮的日子的。
即使知道此生已注定逃不開他的身旁,我也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對他産生什麽依賴、什麽眷戀。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噩夢,永遠都是。
怎麽,難道事到如今,在我的噩夢有可能會醒的時候,我竟會隐隐産生一絲留戀嗎?
人心,真的是個奇怪的東西呢!那樣一個沒有絲毫感情的人,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呢?
“娘親?喂,娘親,醒醒!”回過神來的時候,賢妮正重重地晃着我的肩膀。
“臭丫頭,你又在搞什麽鬼?”我有些心虛地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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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搞鬼啊!”此時此刻,賢妮的笑臉怎麽看怎麽覺得有一絲奸詐的意味:“我只是問了一句你擔心不擔心爹爹,娘親發呆的時間似乎有些嫌長了呢!您這個樣子,究竟是擔心還是不擔心呢?爹爹有可能會真的回不來了哦!”
“臭丫頭,就你的事兒多!趕緊滾回你的屋子睡覺去!明兒早上若是不肯乖乖起床下地,我再揍你!”
“你揍啊你揍啊!”賢妮挑釁似的收了收手臂,勒得我的胸口都有些發悶了:“總說要揍我,可是這麽多年了你一次都沒有揍過!難道你不知,欺騙小孩子是很不道德的麽?”
在這樣的一個既能洞察人心,又頗有些刁鑽古怪的女兒面前,我只有乖乖認輸的份。實在鬥不贏她,我只得板起了面孔,佯怒道:“趕緊回去睡覺!你娘我都快要累死了,你還有閑情在這裏磨牙!今日沒累着你還是怎麽的?”
賢妮嬉笑一聲跑開了,我回到自己的屋子,卻是只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并無一絲睡意。
出了這樣的事,若是換了當年,我多少該是有幾絲幸災樂禍的吧?那個讓我受了那麽久委屈的人,終于也有遭到報應的時候了……
可是作為一個妻子,我又不該是無動于衷的。我最正常的反應,該是憂心忡忡,心急如焚才是吧?家裏的頂梁柱,我一生的依靠,他出了事……
可是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卻是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的平靜。
無喜無悲,無憂無怖。似乎,出事的完全是一個與我毫無關系的人,一個絲毫不值得關心的路人。
我是不是……太過冷血無情了?
也許。不過我的心下隐隐覺得,我的反應才是最正常的。他回不回來,對我的生活都幾乎不會産生什麽影響,我為什麽要為他的事過于傷神呢?
事實上,今日對我而言,他竟真的只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罷了。
共枕十載又如何?育有一雙兒女又如何?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絲毫不知,也不會有興趣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卻永遠都不會認同他走的路……
我與他的相聚,不過是月老牽錯了紅繩造就的一場失誤罷了。
方才賢妮那小丫頭的話,幾乎是句句說到我心裏去了。他從未疼愛過我的孩子,從未分擔過家裏的活兒,他究竟有什麽值得我在意的呢?
還是聽天由命吧!既然我根本左右不了局勢的發展,多想又有何益呢?
三四、試尋夫,平地風波任洶湧
更新時間:2013-2-8 10:13:26 本章字數:2626
到霜降的時候,家家戶戶的莊稼都已收割完畢,田野中處處可見的,已不再是壯實的漢子和年輕的農婦,而是老人和孩子們悠閑的身影。
顆粒歸倉,這是農人們感觸至深的道理,但是忙碌了整整一秋的勞力們,顯然是不會有足夠的力氣和心情,再去跟田間地頭那些零零落落的粟粒作鬥争的了。
沐着晨曦、踏着薄薄的白霜走在陌生的田埂上,我的心裏說不出是悲涼還是茫然。
只要人還活着,每日就總會有新的故事要發生,人在戲中,身不由己。
秋收結束之後,仍然未見孩子的爹回來,我便已知道傳言非虛了。
第一個着急起來的,自然是那個熱心冷面的四弟。糧食剛弄進家門,他便把所有的細活兒交給了弟媳婦去做,自己馬不停蹄地跑到外面打聽消息去了。
直到此時我才有些相信了,這個四弟大約是真有一些本事的。不出幾日,他竟已不知從什麽地方打聽到,他三哥帶了十幾個人,在前些日子便早已亡命芒砀山一帶,落草為寇了。
四弟小心翼翼地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沒有絲毫欣喜,也沒有半點恐慌。
只要他一日還在,我的責任便一日不了。他是在鄉裏當一個小小的亭長,還是跑到山裏做一個人們眼中的賊寇、強盜,對我而言并無多大區別。
因而我聽完這個消息,只是極其平靜地問四弟道:“芒砀山,離咱家不過百裏吧?”
四弟微微一愣,眼中閃過狐疑的神色,順口答道:“百裏有餘。三嫂問這個做什麽?”
“我想,如果不是很遠,我可以去看看他。”我依舊波瀾不驚地答道。
此時此刻,我正孤身走在去芒砀山的路上。即使有驢車代步,從未出過遠門的我,在看到眼前完全陌生的山水時,心下仍是難免有一些底氣不足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已。不管是出于做妻子的責任,還是僅僅為了演一個賢妻良母給閑人看,我這一趟,我都是不得不走的。
百裏山路,比我原先想象的還要難走。萬幸的是,昨晚日落之前,我竟幸運地在山腳下找到了一處廢棄的山神小廟歇足,方不至于露宿荒野。
今日若是順利,應該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他吧。自然,若有意外,那便是誰都無法猜測的了。可是人生在世,最常見的,便是防不勝防的意外了吧。
從未想過,在荒山野林裏找一個人竟是這樣難的呢!山坳裏、沼澤邊,我在這一帶幾乎已經轉了整整一天,竟是連半個人影子都不曾看見,我不由得微微有些焦躁起來。
不過,我要的只是“來過”,那個人能不能找到,什麽時候找到,根本都不是我需要考慮的問題。這樣想着,我很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