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臨原城【第三更】 (1)
在應長庭幻化的水鏡裏, 程溪提前見到了自己化形之後的樣貌。墨青黛眉袅袅白面,五官秀美精致靈動至極,一雙清澈碧瞳水光粼粼,淡紅唇瓣緊抿着, 配上一襲雪白的寬袖襦裙, 脫俗出塵, 仙氣飄然。
程溪試圖板着臉,結果水鏡裏的模樣黛眉一豎, 眼眸微垂, 像受了委屈又頑強不讓眼淚掉下來的小可憐。
程溪:“……”
應長庭盤坐在一旁, 手裏輕磨兩塊赭青石, 饒有興致看着面對水鏡渾身散發出‘我很不滿意’的小姑娘, 溫聲逗她:“可是被自己美到了?”
“才不是!”
程溪側頭看他,語氣激烈, 但嬌滴滴又還帶點稚嫩的聲線愣像撒嬌。
程溪眸中水光流轉, 咬咬牙, 緊緊盯着水鏡裏的自己,這張臉的确很美,與她現代的五官輪廓極像,可她卻不太喜歡。
一想到現代的前男友曾對這張臉說過喜歡,還說會等她大學畢業,等着娶她結果扭頭搞上她閨蜜……
嘔——
好惡心啊。
程溪豁然起身走到應長庭身側背對着水鏡落座, 目光落在應師這張更盛谪仙的俊美臉龐, 她心中惱怒情緒漸漸平息。
“金符由靈力維系, 并無時效之說,若覺得太招眼,也可解除。”
應長庭看出小姑娘心中煩悶, 只以為她不習慣,并未勉強道:“倒有一種體繪法的遮掩方式,可自由選擇外貌。”
程溪知道應長庭是一番好意,她壓下心中情緒,搖搖頭乖巧問:“我這樣,元嬰強者能窺破嗎?”
“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人能窺破。”應長庭眉眼帶笑,語氣雖随意,但話中內容所透露的信息,足以令人震撼不已。
程溪怔怔看着應長庭,如果說一張金符,是他看在陳知秋的份上,照顧老友的徒弟。那她儲物袋裏還剩下的兩張金符,便是一份沉甸甸的大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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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陳知秋贈送住宅,程溪不想欠人情,選擇用靈石償還,餘下的靈石她早就還清了。
但應長庭親自繪制的金符箓……
程溪發現自己如今根本還不起。
“前些天陳師說新收了一位弟子,很是機靈活潑,像個小開心果,還說有機會要派過來,讓整天悶在谷裏的我開開心……”
餘光留意到小姑娘臉蛋上的沉重與心事,應長庭唇角微揚,自言自語地長嘆。
程溪:“???”
這就是師父把她派過來的真相?
打雜是假,給應長庭當開心果是真?
程溪越回想陳知秋的态度以及幾個弟子裏面,論藥師經驗,她肯定還是比不上張玉笛跟柳星舞的。
結果偏偏把她丢過來,還給出十萬下品靈石的誘惑,等等——
“應師,師父說您的藥典……”
程溪話還沒說完,應長庭突然擡起左臂用手背輕壓在她唇瓣上,神色如常地把瓷碗端到她面前,嗓音溫和,“藥汁弄好了。”
程溪眨着眼看他:“?”
“別動,別說話。此物沾之難褪,要是不小心滴在你臉上,就會留下黑印子。”
應長庭輕笑着叮囑,手指在碗裏輕點,帶出一顆宛如黑珍珠似的黑色藥汁。
程溪身體僵住,眼看應長庭傾身靠近,溫熱手掌輕輕托起她下颌,這麽近,足以讓她數清應師密長的睫毛有多少根。
程溪下意識屏住呼吸,藥汁滴入瞳孔的感覺就像遇了水,有點不适,但很快散去。
随着左右眼各滴一顆,應長庭停下手中動作,卻沒有将手掌收回,他專注盯着程溪的雙眸,輕聲說:“等它散開。”
程溪只能繼續僵着身體,與應長庭對視,碧色的瞳色逐漸向黑轉變。
哪怕被藥汁影響,她眸中仍保持着清澈,眼瞳輕動間,帶起勾人的靈動與單純,還有堅定的信任。
應長庭覺得她就像剛出生的小動物,小小的,又可愛,對什麽都沒有防備,收獲溫暖後就會給予無條件的信任,單純得一塌糊塗。
“小藥師往後可不能輕信旁人。”應長庭見藥汁已經将瞳色染成明亮的黑色光澤,收回手臂,輕聲道。
程溪眨了眨眼,疑惑看向應長庭。
應長庭淡然評價道:“容貌生得太純善,容易招騙子。”
程溪:“……”
就很準。
“若是有些騙子很能隐忍該怎麽辦?”程溪好奇問:“蟄伏十幾年,數十年的那種。”
“小藥師碰上了?”應長庭反問。
“沒,沒有,只是,嗯,我有一個,一個朋友。”對上應長庭這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俊美星眸,程溪有點心虛,不自覺低頭。
“這方面我倒有個好辦法……”
應長庭說到這頓了下,程溪好奇等待十幾息,始終沒有聽到下文,她不由得擡頭。
說話的人已經輕閉雙眸,身體倚靠在門框處,呼吸平緩而悠長。
睡着了……
程溪愣了下,旋即會心一笑。
說來應師确實很累,昨日清晨她起得夠早,但那時應師已經削了許久細竹絲。下午她睡着時,竹毫筆還未做好,轉瞬次日清晨,那些物品他均已經處理妥當。
程溪靜靜注視應長庭俊美臉龐。
心底冒出好奇。
醫修都像應師這般溫柔嗎?
可惜程溪接觸過的醫修就眼前這麽一位,無從比對。
因應長庭睡着,沒了安排任務的人。
突然空閑下來的程溪輕手輕腳挪到靠牆位置坐下,她與應長庭之間,只隔半米距離。
從她的位置,能看見竹院裏的石桌與竹亭,還有鋪滿石塊的地面,視野再遠些,是只有輪廓的起伏山脈。
今日天氣不太好,暗沉沉的陰雲覆蓋了整座雪梅谷,程溪靈敏嗅覺聞到了絲絲水氣。
她微微仰頭盯着天空,快要下雨了。
幾乎是得出結論的一刻鐘後,淅瀝瀝的細雨降下,還有陣風吹得草木飄搖。
程溪運轉氣海靈力布下無形屏障,将風雨阻隔在外,像個局外人看着這場如霧一般的細雨。
“好安靜呀。”
程溪看着霧白色的雨幕輕聲感慨,腦海裏不再時刻回蕩裴游時的聲音,也沒有翻書聲,只有令人身心寧靜的自然氛圍。
程溪後腦勺靠着牆壁,眸子輕閉,第一次在入睡前沒有思考任何東西。
應長庭從醞思狀态醒來時,發覺右肩重量不對,他餘光一掃,少女腦袋靠着他,像小扇子似的密長睫毛與小巧鼻翼映入眼簾,淺紅唇瓣微抿着。
“怎麽連睡覺都不太高興的樣子。”
應長庭垂眸看她,哂然一笑,本欲教導她的小秘訣,也因小姑娘還在睡而暫且作罷。
看着竹院裏千篇一律到有些厭倦的景色,許是下過一場雨,總覺着別有風情與滋味。
程溪睡醒時,天色已經暗沉。
“醒了?”
應長庭的聲音在她腦袋上方響起,下一瞬,支撐腦袋的肩膀突然抽離,程溪連忙坐正身體,滿臉自我懷疑。
她剛枕着應師肩膀睡着了!?
“明早陸家的人會過來接我們,小藥師屆時聽我吩咐行事便可。”應長庭溫聲說。
一聽到正事,程溪立馬抛開雜念,擡頭看向應長庭恭敬詢問:“那今晚不需要準備什麽了?”
“嗯。”
應長庭颔首。
程溪面露了然,想起陳知秋交代的任務,她看向應長庭認真道:“應師知道藥典嗎?”
“那個啊,我有在撰寫,小藥師早點休息,我才想起還有點東西需要處理,就不奉陪了。”
應長庭臉龐浮現一個迷人的笑,而後留下潇灑背影頭也不回地走進竹屋。
程溪:“……”
如果說之前她還不太确定,那麽經過這次試探,情況已經很明顯。
應長庭他在拖稿!!
考慮到雙方過于懸殊的實力差距,程溪就算知道這點也無可奈何。
她很快把這點煩惱抛之腦後,打算出發前再用一次淨靈石。
過了這個村,
以後可沒這種白嫖的好機會了!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程溪精神抖擻地打開房門,視線落在立于竹院邊緣,觀賞雪梅林的應長庭身上。
“獸車已在谷外,準備妥當了?”
應長庭聽到動靜,回頭看她。
“嗯!”程溪認真點頭。
“那便走吧。”
應長庭此話一落,程溪身體剛感知到拉扯感,下一瞬眼前景色已經截然不同。
周圍環境很陌生,不是在雪梅谷外的石階附近,而是在一條褐黃泥土的大路上。
“應師。”
“應師前輩。”
程溪正打算觀察環境,便聽到身旁不遠處傳來十幾道聲線各異的恭敬嗓音。她側頭看去,一頭金丹後期獸軀上披着花色布飾的靈獸與她對上視線。
“哞——”這頭靈獸發出友善獸吼,踏了踏蹄子,表達對她的認可。
陸家衆人這才注意到被應師擋住大半邊身子的少女,紛紛向程溪投望目光。
“這位姑娘……”
“小藥……”
為首的陸家大管事剛開口,應長庭僅慢他剎那,雙方蹦出幾個音節後,不約而同地停下。
金丹後期的陸家大管事目不斜視望向應長庭,恭敬詢問:“這位是小藥姑娘?”
應長庭垂眸望向程溪,神色淡然。
許是相處過兩天,程溪敏銳察覺到應長庭的等待,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未向應師說過名諱,這也太尴尬了吧!
程溪硬着頭皮開口:“我姓程……”
原本打算蹦出口的溪字,被求生欲極強的程溪臨時更改,嬌軟聲線脫口而出:“我叫程小藥!”
應長庭:“……”
“先上去。”
應長庭唇角浮現無奈笑意,沒有拆穿,領着她踏上這輛奢壕的大型獸車。
陸家這次過來,陣容可謂極其豪華,清一色的金丹期,暗處還有兩位元嬰強者護送。
陸家大管事腰部微彎,恭送應長庭與程溪踏上獸車,他餘光朝容貌出衆的兩位金丹初期女子行了一禮,壓低聲音道:“兩位不用上去了。”
“不必如此吧?”
五官明豔的女子粲然一笑,對陸家大管事的鄭重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一個築基後期與煉氣期,再者獸車包廂不止一兩個,我們待在外間難道也不可?”
“不可。”
大管事飽經滄桑的中年臉龐神色嚴肅,盯着兩位女子警告道:“此次事關重大,若因兩位表小姐搞砸了整件事,哪怕有二爺護着,也免不了刑堂一趟。”
“修行不易,勿要自縛。”
丢下這句話,大管事無視嬌滴滴的兩位美人,直接招呼餘下衆人啓程。
獸車揚起的塵土并未影響兩人,但平日受人追捧到哪都是聚焦中心,結果卻在這裏碰了軟釘子,兩人心情格外複雜。
“此次連臨原城金丹境的薛醫師都束手無策,區區築基後期,又能派上什麽用場?”
“還不是病急亂投醫,往上再數百來年,雪梅谷是個什麽東西還尚無人知,怎比得上薛醫師的妙醫廬。”
“唉,大表哥可真慘,非要去護那個廢物,結果把自己搭了進去。就算還活着,沒了資質,又該如何在陸家生存。”
“我看這次請雪梅谷的谷主,大伯未嘗沒有醫治那個廢物的意思,聽聞應谷主曾替人解決過體質上的先天缺陷。”
“噢?這倒是有點意思。”
兩人交談着禦劍直飛臨原城。
獸車清晨出發。
下午已經抵達臨原城陸府。
程溪緊繃着一張小臉,任由應長庭出言安撫,她肩上始終覆蓋着沉重壓力。
作為神獸,程溪當前修為只有煉氣四層,但在感知方面,絕對是bug級別的存在。
隔着牆壁的車廂裏,兩團覆手就可以掐死她的磅礴氣息左右夾擊。剛上車的時候,程溪差點窒息,經過幾個時辰的調整,她才勉強适應。
其實這兩團磅礴氣息已經極為收斂,換成普通煉氣期根本感知不到,但壞就壞在程溪自身體質上,眼下就很受罪。
跟着應長庭走下獸車,程溪本以為能稍微喘口氣,結果比那兩道磅礴氣息還要強橫些的氣勢撲面而來,壓得她身形踉跄,被應長庭一把撈住手臂,夾在身側。
應長庭看向眼前眉眼威嚴的錦袍男人,随手一揮,潤物細無聲地化解他境界帶來的威勢。
一旁低着頭的大管事毫無所覺,倒是錦袍男人目光一動,瞳孔微顫。
久居上位的習慣讓錦袍男人的情緒鮮少外露,短短一剎那他便收斂心中震撼,朝應長庭拱手,沉聲道:“在下陸府家主,陸天歲,久仰應師大名。”
“應師來訪,于情于理府上應準備宴席為你接風洗塵,只是我兒如今危在旦夕,着實揪人心房,宴席已在準備,煩請應師先行移駕東苑。”
“客氣了,陸家主請帶路吧。”
應長庭松開握住程溪手臂的手,垂眸看向她輕聲道:“我讓大管事帶你……”
程溪連忙搖頭,跟上應長庭的步伐,認真說:“我不會拖後腿。”
應長庭唇角微揚,朝她伸出手,語帶笑意,“好吧,衣袖可以借你壯壯膽子。”
一股羞恥感直沖程溪大腦,等她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指已經捏住衣袖,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像個白色小尾巴。
程溪:“……”
這衣袖,還真挺有效的。
程溪感覺肩上壓力驟降,終于有餘力注意周圍環境,亭臺樓閣花草盆景自是極美的,但她更在意靈氣濃郁程度。
陸府溢散的靈氣與緣仙宗內門各個峰脈不相上下,但遠遠比不上樓西州的洞府,更比不上淨靈石。
在心裏比對一番後,程溪興致缺缺收回目光,跟着應長庭一路抵達東苑。
跨過月亮門時,東苑的靈氣濃郁度瞬間拔升數個檔次,直逼樓西州的洞府。
程溪眸子微睜,打量視野寬闊的庭院,心裏羨慕不已,這就是修二代的待遇啊,是真的爽!
陸府公子的住所在東苑的麒麟房。
相比東苑的濃郁靈氣,麒麟房裏竟沒有絲毫靈氣,除此之外,屋大卻空曠,還有一股難以言喻氣息所混雜的血腥味。
有點像腐爛肉塊的惡臭。
“我兒就在玄寒床上,他傷勢太重,就連細微挪動都會造成難以承受的痛苦。他身上還中了噬靈蠱,以靈氣為食,眼下只得如此安置。”
陸天歲語氣沉重地解釋,他再風光威嚴,也敵不過身為父親的擔憂。
應長庭面不改色走近擺在南面的巨大玄寒床,裏面所躺之人身上覆着一層寒冷白霜。
他臉龐浮腫,赤丨裸的上身胸腔幾乎被人開膛剖腹,白骨森然,血液暗紅,在心髒膜下,盤踞着三條彩色蟲子。
程溪捏住衣袖的手指略緊,清麗貌美的臉頰并未顯露退縮之意,反而悄悄探出半個腦袋,想要看清這位病人的全貌。
應長庭餘光留意到少女的細微動作,唇角微揚,輕笑出聲。
陸天歲不忍看兒子的慘狀,視線大半都落在應長庭身上,聽到他輕然笑聲,有一瞬間的懵逼。
但很快,陸天歲眼中浮現激動,壓抑着情緒低聲問:“應師可是有解決辦法了!?”
程溪也擡眸看他,恰好與應長庭轉過來的視線對上,她滿臉認真,等着吩咐。
應長庭看向陸天歲,風輕雲淡道:“解決辦法談不上,倒是處理噬靈蠱有了頭緒。”
陸天歲瞳孔一縮,握緊袖中拳頭,幹脆利落道:“應師只管言說,陸府的事,在下能全盤做主。”
程溪有些意外這位元嬰境家主的反應,看起來就像已經下定某種艱難的決心,就等着應長庭開口。
“蠱蟲往往有母蠱,寄居在施蠱人身上,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找到施蠱人,把母蠱解決,這樣一來子蠱就會自然滅亡。”
應長庭不疾不徐道。
對于他這席話,陸天歲與一直矗立在旁默不作聲大管事眼中皆閃過疑惑。
這種常識,他們都很清楚。
程溪心下一暖,知道應長庭是解釋給自己聽的,她一雙清澈眸子神采發亮,仰頭注視應長庭風姿奪目的俊美側臉。
他真的超級溫柔會照顧人啊!!!
“噬靈蠱與普通蠱蟲不同,不愛動彈,只喜歡縮在心髒膜裏,想取出就必須破心膜。然一旦感知外部氣息,噬靈蠱就會采取應激手段,頃刻融化成具有劇毒的液體,斷絕修士生機。”
應長庭語氣輕快,目光落在程溪身上,“也因這些特性,噬靈蠱必須在還是蟲卵的時候寄生,寄生方式不外乎七竅。”
程溪睜大眸子。
陸天歲嘴角抽搐,面目有些扭曲。他才知道應長庭是在給氣質出塵的少女解釋,他這點肚量還是有的,只是惱火給自己兒子下蠱的人。
程溪悄悄瞥了眼陸天歲陰晴不定的臉色,聯想他們至今沒有找到母蠱,可見下蠱的人,肯定是通過悄無聲息的手段辦到的。
人的七竅陌生人肯定接觸不到,更別說喂蟲子,這麽說來,越親近的人作案機會越大……
嘶——
程溪默默甩去腦海中的推測,擡頭等應長庭的下文,他方才說有處理噬靈蠱的頭緒。
“我有個辦法,只是需要陸家主配合,另外此法對陸家主也令公子不會造成傷害,倒是身懷母蠱之人,會遭到反噬。”
應長庭嘴角噙着笑意,清冽嗓音像鐵錘,一字一句重重砸在陸家主的心髒上,“母蠱與子蠱的牽扯越深,反噬越重,這三只噬靈蠱,足以令對方修為盡毀,神智重創,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短短四個咬字清晰的音節,令程溪無端打了個寒顫,她見過太多應長庭溫柔的一面,直至現在,才看見他暗藏在溫柔下的鋒芒。
令人如沐春風的同時又不寒而栗。
陸天歲臉色劇變,緊盯着應長庭問:“難道只有這個辦法?”
程溪神色意外看向陸天歲。
這個反應,很不對勁啊!難道他已經知道朝他兒子下蠱的人是誰?!
“只有這個辦法。”
應長庭笑着說:“或者陸家主去勸勸寄生子蠱的人,看能不能讓對方殺了母蠱。”
“……她已經失蹤了。”
陸天歲嘴裏泛苦。
程溪:瓜的香甜。
“兩日,陸家主盡早決策。”應長庭對其中隐情毫無興趣,随意給了個期限。
“不必等兩日了,就按應師所說的辦吧。”做出這個決定後,身形偉岸的男人面露疲倦,喃喃自語:“我已經給過她無數次機會了……”
程溪眨了眨眼,摁下好奇心,視線落在手裏憑空多出一柄竹毫筆的應長庭身上。
應長庭對着空氣不過寥寥幾筆,五息後,一張長約半米的白色宣紙呈現在衆人面前。
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黑色字體。
“按照上面要求湊齊便可,另你們再準備一萬塊中品靈石給我。”應長庭淡然吩咐。
宣紙被大管事收下,程溪留意到他看了幾眼後,輕松了口氣,似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府上宴席已經準備妥當,此次是在下失禮了,還請應師與程姑娘賞臉。”
陸天歲适時開口,一點都沒有讓氣氛冷場,程溪跟着應長庭走出麒麟房,坐上陸府早就準備在門外的小型靈獸拉車,前往擺設宴席的場地。
程溪原本是抱着吃兩口意思意思的想法,結果坐在偌大的殿宇裏,看着矮桌上一道道靈力四溢,色香味俱全的靈膳,根本停不下筷子。
她要是能每天吃到這種上乘品質味道絕佳的靈膳,她可以一天吃二十頓!
殿宇裏負責伺候的侍女很有眼色,但凡看見誰桌上碟子空了,必然會悄然靠近,迅疾端走,呈上新的靈膳。
三位用膳者裏,陸天歲作為家主,各種珍馐美食早就嘗了個遍,又因為蠱蟲的事,根本沒胃口。
且身為主人,必須得與客人拉扯一些有趣的話題,免得客人覺得受了冷落。
應長庭也早過了口腹之欲的年歲,對陸天歲提及的這些信息量十足的話題,倒顯得比對靈膳更感興趣。
就這樣,兩個人在交談,一個人在狂吃,因侍女很敬業,壓根沒人注意到她食量不同常人。
東苑的傍晚。
“嗝兒~”程溪打完嗝,連忙擡手捂嘴,不敢擡頭看身旁的應長庭。
“是我疏忽了,倒忘了你還未築基,沒有辟谷。”應長庭并未拿她的飽嗝尋開心,言語中透露出自責意味。
“嗝兒,是陸府的靈膳太好吃了,我……嗝兒,沒忍住。”程溪說一句話打了兩個嗝,考慮到太影響形象,她決定閉嘴。
修士雖然很厲害,但像飽嗝這種無傷大雅的現象,就連修士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等它自己平息。
應長庭餘光落在少女略有點嬰兒肥的白皙臉頰上,語氣溫和:“等回住所,制杯苦蓮茶喝就好了。”
兩人跟着前面的侍從走,最後停在東苑北側的閣樓院,除主屋閣樓外,還有兩側的偏房建築,又大又氣派。
“兩位客人的居所,便是此地。”侍從微微低頭恭敬道,“小的白天會在院子裏灑掃,尊聽客人差遣。”
程溪看着比自己修為還高的築基期侍從,實在不好代應長庭回應,她只能看向身旁風光霁月的俊美男子。
“嗯。”
應長庭随意應了聲,朝着閣樓走去。
程溪連忙跟上。
程溪踏進閣樓前,目光在兩側偏房流連,打算挑一間給自己,結果閣樓後方另有乾坤。
竟還有一棟小巧繡樓,二樓與主閣樓之間有一條懸空廊道,方便兩棟建築的主人往來。
“聚靈陣與凝神陣。”
應長庭站在兩棟建築中間回頭望向程溪,語氣輕快:“小藥想要哪一個?”
想到這個稱呼背後的尴尬,程溪眸中閃過心虛與不自在,強裝鎮定道:“我想住繡樓。”
就算繡樓是凝神陣,程溪也會捏着鼻子認下,她可沒忘記自己的身份,跟着應長庭平白得了這麽多好處,她已經很滿足。
“不再考慮考慮?”應長庭看着她輕笑,像在給她最後一個機會。
程溪被他這個笑晃得耳朵發燙,但還是很有原則地搖頭,堅定道:“我就住繡樓。”
“嗯,那繡樓裏小藥想要哪個陣法?”應長庭話鋒一轉,莞爾道:“想要聚靈陣還是凝神陣?”
程溪睜大眸子:“?”
啊啊啊啊——
不會吧,不會是她想的那個吧!
應長庭要親自給她布個陣???
“會,會不會,太麻煩啦。”程溪燙着嘴說話,兩頰泛起激動紅暈,清澈眸中漾起粼粼水光。
應長庭注視着她明明非常想要,卻還拼命用理智遏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被逗得輕笑出聲,眉梢一揚,“不麻煩,十來息就能解決。”
“那我想要聚靈陣。”
程溪嬌軟嗓音很不好意思,靈動單純的眸光撲閃着看一眼應長庭,又飛快挪開。
見應長庭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遲遲沒做聲,程溪仰頭看向他,乖巧認真道:“要不還是算啦,陸府靈氣這麽濃郁,不用聚靈陣也可以的!”
“小藥見過雪梅花嗎?”
應長庭冷不防地提起這個。
程溪愣了下,而後點頭:“見過。”
“雪梅花綻開後,是世間最殷紅的顏色。”應長庭目光落在少女緋紅臉頰上,輕聲說:“你的面色,比雪梅花更紅。”
程溪眨了眨眼,一時分辨不出應長庭這是哪種類型的誇獎,但細想下去,又感覺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程溪下意識擡手揉了揉臉頰,有點好奇真有那麽紅嗎?她見過雪梅花瓣彙聚的花龍,紅得像世間絕色,再無其它顏色能比拟。
比那種程度還要紅,那得多紅啊!
程溪一想到自己頂着一張想象不出紅色的臉,打了個寒顫,算了算了,別想了!怪吓人的!
應長庭說只需十幾息就能布下一座聚靈陣,并未誇大,程溪本能以為是簡化版的聚靈陣,但有總比沒有好,她已經很滿足。
結果踏進繡樓的瞬間,磅礴濃郁的靈氣直逼樓西州洞府裏的靈泉。
在這之前一度以為雪梅谷的修為進度,将會保持到自己回歸興山鎮的程溪,此刻特別想仰天長嚎一聲:應師牛批嗷!!!
他太厲害了,太香了!
不想浪費這位長輩的照拂之意,程溪當晚徹夜不眠,再一次修煉至飽和。
次日清晨。
陸府的大管事送來第一批資源,一個裝有上萬塊中品靈石,繡有‘陸’字标識的儲物袋。
應長庭接過這個儲物袋。
大管事前腳剛走,儲物袋就被抛到一旁翹楚以盼等待吩咐的程溪手中。
程溪:“?”
“上面的藥草,小藥今日記得從城內采購回來。”應長庭把一份藥草名單遞給程溪,叮囑完畢後,邁步回到主閣樓。
終于等到任務的程溪認真掃過名單上的藥草,幾十息後,她忍不住推測應長庭的目的。
她好歹也是一名學徒藥師,藥性相和,藥性相沖的道理她懂,并且也知道具體的藥草名稱。
既然如此,為何應長庭還要在名單上,寫上一大堆相沖的藥草,并且這些藥草普遍常見易找好上手。
“難道就是為了打發自己?”
程溪陷入自我懷疑,靈識掃了眼儲物袋,二十立方大小的儲物袋裏,裝着上萬塊中品靈石。
折合就是一百萬下品靈石。
程溪有一瞬間想帶着這個儲物袋跑路,但這個念頭并沒有存活超過一息。
“應師連旁人無解的噬靈蠱都能找出解決辦法,這些藥草應該也有特殊用處吧……”
程溪選擇相信應長庭,她找上在庭院裏灑掃的築基期侍從,禮貌道:“勞煩大哥帶我出一趟府。”
“程姑娘客氣了。”看起來三十幾歲的青年收起工具,朝她颔首道:“還請随我來。”
程溪眼中閃過意外。
青年昨傍晚面對應長庭時,恭敬謙卑,将自身姿态擺得特別低。而如今的他,腰杆筆直,言行談吐皆有進退,倒有幾分大家之子的風範。
程溪推斷是所面對的對象不同的緣故,修真界的境界劃分非常嚴謹。
放在興山鎮,築基期能主宰煉氣期的生死,而在這裏,青年還能禮貌地為她帶路,已經很難得了。
程溪離開陸府時,青年給了她一塊令牌,還溫聲詢問需不需要路引。
“應師一向不喜受人拘束,我常跟在身邊,也受了些影響,多謝大哥好意啦。”程溪笑着婉拒,話裏帶着軟綿綿的警告。
“好的。”
青年面色如常地應下。
程溪背影穿過陸府這條街道後,青年回到府上向大管事彙報,着重複述了她這句話。
“別跟了,她境界低,跟上去被別有用心的人注意到,反會弄巧成拙。”大管事沉聲道。
“是。”
青年恭敬應下。
臨原城很大。
直到親自出現在這座城池,程溪才體會到這種龐大,細密青石塊鋪成的街道,寬約十幾米。
街上往來修士裏,築基期遍地都是,金丹期亦随處可見,元嬰境比較少,但也能看見。
光就這條街的綜合實力,足以碾壓幾十個興山鎮,程溪混在人群裏,好奇張望游覽兩旁的建築。
一條街程溪走了将近一刻鐘才來到分岔口,作為火爆的分流點,附近的營生要麽是販賣情報地圖的店鋪,要麽就是路引,還有租賃住宅的盤宿行。
程溪看着門面偌大的盤宿行,好奇湊過去,在門口稍作張望,結果并未看見挂在外面的住宅報價。
所有人進去與接待的店從說明需求後,都能得到一個錄刻玉簡,作為大城,在這方面完全不像興山鎮那般簡單粗暴。
“姑娘可是對住宅租賃感興趣?”
守在門口的煉氣七層門童一眼就注意到氣質脫俗出塵的少女,見她目光落在店內顧盼,語氣和善主動招呼。
程溪聞言,看向門童羞赧一笑,稍稍靠近十來步,輕聲問:“這裏的三合院大哥知道價位嗎?”
“城西最便宜的三合院需要近三十萬中品靈石。”門童笑着回答。
程溪:“……”
三十萬什麽?中品靈石?!告辭!
程溪沒忘記自己的正事,這個小插曲過後,她找到一家路引店鋪,花二十塊中品靈石請了位煉氣八層的路引姑娘,有效期一天。
“客人要去什麽地方?”衣着幹練的路引稍作活動手腳,态度和藹客氣,頗具職業素養。
程溪言簡意赅:“臨原城最大的藥草交易市場,你知道在哪嗎?”
“藥草交易市場倒是有十幾處都宣稱最大的,它們各具千秋,若要搜羅珍稀靈材,自是萬羅街最大,量大的,東禾街……”
路引一口氣把這些交易市場的特點都說了個遍,它們的分類非常細化,方便修士依需購置。
“去萬象街吧。”程溪很快敲定目标,萬象街是常見與稀少藥草的彙聚地。
路引說:“客人想走過去還是搭乘觀光獸車,或是私人獸車?走過去需五個時辰,下一趟過來的觀光獸車還得等兩刻鐘。私人獸車随時都有,前往萬象街需要二十塊中品靈石,一刻鐘就能抵達。”
這個物價啊……
程溪深吸一口氣,對路引說:“坐私人獸車吧。”
“好嘞。”
路引痛快點頭,不過幾十息,已經聯系到一輛由煉氣期靈獸拉動的獸車徐徐停下。
程溪踏進獸車,發現車廂約五個平方算得上很小,只有靠牆的三排木凳可以坐人。
“臨原城的消費還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