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遺忘 (1)
陸家迎客廳內。
陸秋鴦看着上首與兩側所坐的元嬰強者與金丹修士, 清麗溫婉的面容淡然又不失禮數,向衆人請安。
“陸家姑娘,我侄兒楊際在陸家也呆了有些日子了。他作為楊家少主,不應一味逃避家族擔子, 這些天叨唠陸家了, 且叫他出來吧。”
金丹期的中年男子态度和藹, 道貌岸然道。
“我不知道前輩在說什麽。”
陸秋鴦面露疑惑,仿佛真的感到意外, “自從虛陵界一別, 我一直待在府上, 楊公子不是在楊家嗎?”
中年男子神色一沉, 下意識施加境界威壓, 卻被首座的陸天歲拂去,他淡淡道:“楊道友, 這裏是陸家, 你欲如何?”
“小姑娘沒出過門, 自然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麽,楊際拒從家族安排,叛逃家族,如今我等過來,正是準備将他帶回去。”
楊家的一位元嬰境供奉淡聲道:“楊際到底是楊家血脈,在血脈追蹤下, 顯示他的蹤跡就在陸府。若陸姑娘沒見過, 那楊際便是私闖陸府, 為免他走投無路對陸府不利,我看,還是我親自動手将人帶走吧。”
血脈追蹤!
這些人早就防着楊際逃亡了, 從楊際獲得星脈那一刻起,他們已經将他推進歸類為可舍棄者。
血脈追蹤,必須是至親血脈,看來楊際他爹娘也選擇放棄他了……
陸秋鴦心底發寒,微抿了下唇,鎮定道:“我确實不知楊公子去處,前輩要尋,那便尋吧。”
這裏是陸家,她爹就坐在上座,陸秋鴦也不怕這些金丹期與元嬰強者對她不利。
東苑如今有應師在,陸秋鴦篤定陸天歲絕不會讓楊家的供奉踏入其中。
“陸府千年世家,便是陸家主點頭,我也斷然不會冒犯,不知能否勞煩陸家主遣侍從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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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供奉不是傻子,他看向陸天歲,勝券在握地抛出利益,“楊家在西山那邊有兩處礦脈,如今已經開采殆盡,不知陸家主有沒有接手的意願。”
陸秋鴦心裏咯噔一下,立即看向陸天歲。西山是陸家一直眼熱的一塊地,但因楊家咬死不松,兩個家族已經拉鋸幾十年。
區區一個楊際,換西山地盤,就算是陸秋鴦自己也曾心動過一瞬,更別說以家族利益為重的陸天歲。
“兩位能做主楊家事宜?”
在陸秋鴦含雜着些許哀求的複雜情緒注視下,陸天歲無視她的目光,淡然看向楊家供奉。
“這是自然,大哥這幾年操持楊家越來越力不從心,已經生出退位之意,應該就是這幾日。”
楊際的三叔滿面春風道,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得意與振奮。
“兩位應當知曉應師在陸府上,就居于東苑,若楊家小兒在那裏,即便是我,也不可硬闖。”
陸天歲已經開始為楊家兩人出謀劃策,他目光落在陸秋鴦身上,溫聲道:“小二,你與應師晚輩交情莫逆,不妨向她打探打探楊家小兒的下落。”
“我根本不知道人在哪!”
陸秋鴦咬牙回答,“小藥這些日子一直在應師身邊潛修,她又怎會知曉楊際下落!”
在場幾人都看出陸秋鴦不願意配合,楊際他二叔陰陽怪氣道:“陸姑娘身為陸家人,這個性子,倒與楊際有幾分相像,難怪兩人交情不淺。”
楊際什麽性子?
在楊家供奉吃人的嘴裏,就是一身逆骨,該為家族獻身卻臨陣脫逃的白眼狼。
陸秋鴦死死咬緊後槽牙,低頭強忍着想要反駁的話,她絕不可能背叛楊際跟程溪,這不光是失去友誼,就連她自己前途也會盡數葬送。
“小二,這些年來,家族待你不薄,從未厚彼薄此,你可承認?”陸天歲渾厚嗓音不覺染上家主的威嚴氣勢,讓人不容辯駁。
“你每一樣用度,平日享受的待遇,甚至鋪子人脈,究竟來自哪裏,你仔細想想。”
“今日,你決意要為一個外人,葬送自己嗎?”陸天歲聲音不大,卻像一柄柄重錘,狠狠砸在陸秋鴦心髒上,把她那顆隐秘的、渴望父親維護自己的心靈,砸得稀巴爛。
陸秋鴦眼眶漸漸蓄起淚水。
她到底在奢求什麽呢?大家族親情淡薄,究竟利益她不是很早以前就領教過了嗎?
陸天歲的意思已經很明确,她若繼續護着楊際,就等于放棄陸家,包括她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一切。
她有反抗的餘地嗎?
沒有。
即便她是陸家主的女兒,可她又弱又沒有價值,還攤上一位以利益為重的爹,她根本沒有第三條路可選。
陸秋鴦忽然覺得很可笑。
她這十幾年來,機關算盡所積攢下來的底蘊,與西山兩座礦脈與那片地盤相比,連零頭都算不上。
不論她如何在同輩那裏占到上風,當真正對抗整個家族的時候,她手裏根本沒有可以與陸家這種龐然大物交涉的籌碼。
無力感就像毒藥,一點一點腐蝕陸秋鴦的心髒與意識,為了楊際,她真的要放棄陸家的一切嗎?
“……我知道了。”陸秋鴦沉默許久,輕聲說:“我會把楊際帶過來。”
幾人對陸秋鴦這反應并不意外,只要是品嘗過家族資源甜頭的人,沒有誰能輕易割舍。
陸秋鴦踏進東苑的秋卉院,輕敲楊際的房門,低聲開口:“是我。”
“嘎吱——”
楊際連忙開門,見她神色恹恹,連忙問:“他們逼迫你了?”
“他們咬定你就藏在陸府上,你知道是哪裏出了纰漏嗎?”陸秋鴦搖了下頭,走進屋子裏,倒了杯茶水慢飲着問楊際。
楊際臉色微變,認真回想自己回到楊家,察覺不對開溜,最後被陸秋鴦悄然接應,這期間每一個步驟,他都确信自己絕沒有留下痕跡。
“你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陸秋鴦看着楊際,神情既憐憫又悲哀,“血脈追蹤,你聽聞過嗎?”
楊際大腦轟然一炸。
他記起了,從虛陵界出來,回到楊家後他不慎被娘親的針線刺傷了手。但那只是個小傷口,流了幾滴血随意用手帕擦幹後,傷口便愈合了。
他當時,根本沒放在心上。
“抱歉……”
在楊際大腦思緒亂成一團時,陸秋鴦低聲道,把手裏捏碎的粉末,對準楊際的臉一把撒去。
此刻閉息已經來不及了。
楊際吸入些許粉末,意識開始昏沉,身體轟然倒在地上,昏迷前的最後畫面,是陸秋鴦靜站在他身邊。
他不明白,卻又覺得能夠理解。
連親生父母都背棄了他,更別說旁人,他曾以為自己離家前遭遇的那些嘲笑貶低已經極盡惡毒,但直到今日才知曉,真正的惡毒,是敲骨吸髓要命的。
……
三日後。
程溪積攢一筆不小的心法能量,穿過懸空廊道,将這期間準備的近百份藥典資料交給應長庭。
她看了眼露臺,已經拼湊好的褐黃木傀儡正躺在上面曬太陽。
“小娃娃,這兩日總有人在附近張望,好像是在找人。”木傀嘴巴張合。
“找人?”
程溪愣了下,想到秋卉院的楊際,她望向應長庭乖巧道:“應師,我去找鴦鴦。”
“嗯。”應長庭溫和颔首。
陸府東苑往常很僻靜,就連侍從都不見得幾位,但程溪今天出門,還沒離開東苑,就巧遇了好幾個侍從。
察覺到跟在身後的幾道氣息,程溪在游廊碰上築基期的侍從時,主動開口詢問:“往常東苑沒什麽人,怎麽今日人多起來了?”
“小藥姑娘。”
被喊住侍從稍退兩步,恭敬行了一禮,才謹慎回答:“二小姐與楊公子失蹤了,家主正命我等找尋。”
“失蹤?!”
程溪神色一滞,她也就閉關了三天啊,這兩人怎麽還失蹤了……
等等。
程溪回想自己上回離開秋卉院時,陸秋鴦有提一嘴,說是楊家的人找上門了。
因楊際信誓旦旦保證自己脫離計劃天衣無縫,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所以楊際與陸秋鴦兩人都覺得這事很好解決。
“他們好端端的,怎麽會失蹤?”程溪直覺這其中肯定發生了預料之外的狀況,她追問侍從。
“這事,小的也不清楚。”
侍從搖頭道。
“嗯……”程溪黛眉輕皺,身體稍側,讓出一條可供侍從離開的路。
“小的告退。”侍從識趣道。
想到身後還未散去的幾道氣息,程溪推測他們或許是想跟着她,看能不能找到陸秋鴦與楊際的蹤跡。
程溪沒有讓這些人得逞,她折身返回繡樓途中,遇上了一夥不速之客。
“嗤。”
陸玖韻見到程溪,臉頰隐隐作痛,眸中帶着敵意,但想到陸秋鴦的下場,她又得意嗤笑:“怎麽,姑娘是在找陸秋鴦嗎?”
“難道陸秋鴦沒告訴你,她去了哪?看來你們之間的關系,也不如何。”
陸玖韻心情舒暢道,“她一個廢人,吃穿用度全是家族負擔,如今卻為了一個男人,叛離陸家。”
“哎,真是愚不可及。”
“姑娘跟在應師身邊,但看人的眼光,也不怎麽樣嘛。”陸玖韻眉眼張揚,就差把得意寫在臉上。
她跟陸秋鴦的恩怨由來已久,此番看陸秋鴦跌入泥潭,她不光拍手稱快,還恨不得上去踩兩腳。
“我就是瞧她順眼,不過你們居然讓兩個煉氣修士在眼皮子底下溜了,倒也不過如此。”
程溪絲毫沒被陸玖韻的擠兌刺激到,還能反過來不輕不重地刺她兩下。
“呵。”
陸玖韻一時語塞,冷笑一聲,居高臨下道:“我知道姑娘想從我這裏打探些情報,不過這次姑娘要失望了。兩條叛逃之犬,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
“陸秋鴦她,已經完了。”
陸玖韻猶如打了勝仗,帶着嗅覺靈敏的小型靈獸從程溪身邊離開。
程溪輕嗅了下空氣中的氣息,沉住氣,動身回到繡樓,一連五日,她都在準備藥典材料。
第六日。
程溪把藥典材料盡數交給應長庭,望向癱在露臺上的木傀,溫聲問:“你這幾日還有看見張望的侍從嗎。”
木傀儡沒有修為,但它的精神力特別強,甚至強大到能當靈識使用的地步,這就相當于360°無死角的視野,并且範圍還大。
“前天就陸續少了很多,昨天只剩下兩個盯着這邊的,今天那兩個人還沒出現。”木傀儡曬着燦爛陽光,通體舒泰地說。
“嗯。”
程溪看向撰寫藥典的應長庭,乖巧道:“藥典資料還剩下一百來份就能湊夠一千了,應師這兩日還需資料嗎?”
“暫時不必。”
應長庭擱置竹毫筆,看向少女,溫聲道:“此次小藥送來的這批資料,還需三五日才能完成。”
“我想去找鴦鴦跟楊際,這幾日我興許不會回繡樓,但我一定會在五天內趕回來!”
程溪清澈眸子神采粲然,認真道:“保證不耽擱應師的藥典撰寫!”
對上少女晶瑩透亮的眸光,應長庭不由低笑,輕應了聲,“好。”
程溪唇角一翹,高興地離開閣樓。
在前往秋卉院之前,程溪特意在東苑繞了一個大圈,确定沒有跟蹤的氣息,這才折返回秋卉院。
秋卉院的布設沒怎麽大變,但一些細小痕跡皆能看出這地方經過反複的翻找,非常淩亂。
距離陸秋鴦與楊際失蹤,已經過去八天,程溪抽了抽鼻子,即便之前有殘留過氣息,這裏也應當散得差不多了,不過程溪還是聞到一股很淡的花香。
這花香程溪有點熟悉,她之前經常在陸秋鴦身上聞到,若是八天前留下的,花香似乎有點過于濃郁了。
是陸秋鴦在這期間出現過,還是八天前,這地方的花香就濃郁地過分?
程溪抱着這個疑點,用神獸獨特的敏銳嗅覺與觀察力,仔細翻遍秋卉院每一寸地方。
兩個時辰後。
程溪回到秋卉院鋪滿瀝青色地磚的庭院裏,她觀察這些整齊的紋路,邁動步伐,在一塊高矮有細微不同的地磚前停頓。
程溪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塊靈石,對準地磚敲了敲,發出了砰砰的沉悶聲響。
這下面是實心的。
但這并不代表實心的下面,同樣是實心,程溪心裏已經有數,她拿出一把長劍,嘗試對準地磚紋路開始撬動。
也就幾十息時間,程溪剛撬出一點成效,這片地磚便顫動起來,從中間裂開一條縫隙,裏面傳來了陸秋鴦虛弱的聲音,“小藥?”
“是我。”
程溪收起長劍,靠近裂縫跳了進去。
這座地下室高度約兩米,面積不大,空氣中混雜着濃郁的血腥與土腥味。泥土裏雖埋着夜明珠照明,到底比不上外面的光線。
楊際躺在地上,氣息微弱。
陸秋鴦坐在地上秀發淩亂,衣物上沾着泥土與幹透的暗紅鮮血,臉色寡白,很難讓人将她與以往那位自信聰穎的二小姐聯想在一塊。
“我來的時候看了一圈,外面沒有人了。”程溪見陸秋鴦打算關上密室入口,連忙說,“要不透會氣?”
“……嗯。”
陸秋鴦擡手把散亂的秀發撩到耳後,看向程溪勉強一笑,眉眼間的郁色散了些,輕聲道:“本來我打算等十日再出來,沒想到小藥你能找到這裏。”
“抱歉,事出的太突然,我只能出此下策。”陸秋鴦把上回兩人分開後,她跟楊際所遭遇的事盡數告知了程溪。
為了化解血脈追蹤,陸秋鴦放掉了楊際大半血液,又把自己的血臨時換給他,兩個人都折騰得半死。
“為什麽不放棄他?”
程溪面露不解,她了解陸秋鴦,她不是會感情用事的人,把楊際交出去,她根本不需要蝸居在個逼厭的地下室,不吃不喝長達八天。
“放棄他了,然後呢?我繼續當一個廢物二小姐嗎?接受家族擺布,連死都得聽他們安排?”
陸秋鴦擡眸看着程溪,目光灼灼。
陸秋鴦有一點沒有挑明,那就是她既然能為了陸家榮華,放棄楊際,是否有朝一日,當利益足夠誘人,再放棄眼前的少女?
但只要她踏出這一步,她或許沒有放棄少女的機會,因為少女一定會在這之前,果斷地抽身離開。
“小藥,我不想要再過陸家這種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的日子了。”
陸秋鴦側頭看着昏迷的楊際,帶着點向往道:“他之前說獨自在外面歷練,日子也沒那麽難過。他曾歷練過的小鎮,大家除了修煉,還有生活,也沒有臨原城那麽多言語上的惡意與算計。”
“我想等胎毒化解之後,去體驗那種悠閑自在的生活。”陸秋鴦輕聲說。
“你要是種點東西,往後我路過你住所,還能歇歇腳吃點特産。”程溪神色放松,輕笑着搭腔,邁步走近楊際,操控氣海裏的治愈能量,注入他體內。
治愈能量極富活性,程溪使用的份量不算多,卻很快穩住了楊際微弱的呼吸。
搞定完楊際,程溪走近陸秋鴦,提醒道:“我有五日閑暇,胎毒解決起來問題不大,但你想好如何離開陸家了嗎?”
“這确實是個大麻煩,我已經有了頭緒,當務之急不是這個。”
陸秋鴦看着程溪,笑道:“幫我清理胎毒吧,這幾日悶在這裏,腦子都快生鏽了。”
“好。”
程溪沒有廢話,因胎毒分散在陸秋鴦全身血肉、經脈甚至骨髓之中,每次只能熔煉一小部分,這就像拿一把刀子,對着血肉慢慢切割。
其中痛苦,絕非常人能夠忍受。
一連五日。
陸秋鴦快熬不下去的時候,程溪便收手,融合藥珠記錄材料,再餘下一些時間積攢心法的治愈能量。
“小藥,我氣海能攢下靈力了!”
程溪剛從修煉中清醒,便聽到陸秋鴦欣喜若狂的聲音,她睜開眸子,面露驚奇與喜色,“真的啊!”
“真的!”
陸秋鴦激動地使了個小術法。
這種小術法,往日需要她把游離在經脈中的靈力搜刮殆盡,才能勉強施展。
可如今卻能輕易操控。
這感覺,就像推開了一扇新世界大門,這是陸秋鴦将近二十年裏,從未體驗過的新奇。
同樣也是她這輩子的希望所在。
“咳咳……”
就在陸秋鴦陷入狂喜狀态時,一直昏迷的楊際發出兩聲輕咳,迷迷瞪瞪地醒了過來。
入目便是深褐色的泥土。
“這是,墳墓嗎?真簡陋。”楊際怔怔看着地下室的泥土頂部,輕聲自嘲。
“你在想什麽?要是星脈傳承真的被剝離,他們估摸着直接将你挫骨揚灰了,哪有閑情跟你準備墳墓。”陸秋鴦聞言,心情愉快地嘲笑。
楊際:“……”
昏迷前的遭遇浮現腦海,楊際忍不住側頭,卻見程溪也在這裏,他眸子微睜。
“鴦鴦都跟我說了,她迷暈你以後,為了解決血脈追蹤,放了你很多血,所以你才會一直陷入昏迷。”
程溪神色溫和看着楊際,溫聲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只是有點脫力,境界也滑落煉氣六層了。”楊際認真感知一番自己當前的狀态,發覺星脈傳承還在,忽然有種大悲之後的大喜,一點都不真切。
“境界嘛,努力點很快就能修煉回來。”陸秋鴦一掃過往陰霾,笑着說:“我如今只剩下煉氣一層了,我都沒覺得有壓力。”
楊際愣了下,看了眼程溪,又望向陸秋鴦,言語帶着訝異,“你可以修煉了?”
“嗯。”陸秋鴦高興點頭,“可以煉化靈氣,就是比較費勁,但總算不似之前那般,靈力在經脈裏游竄了。”
“應該是還剩些餘毒。”
程溪有所把握道:“我先回一趟繡樓,等過兩日,再來找你們。”
“好。”陸秋鴦痛快點頭。
在兩人目送下,程溪離開地下室,特意翻了個牆,從其它方向趕回繡樓。
程溪在琴亭裏剛見到應長庭,便聽他抛出一個稍顯重磅的消息,“陸公子傷勢大愈,已經醒了。”
陸公子醒了,這就代表着應長庭來陸家的目的,已經達成,他也該準備遠游了……
程溪情緒有些低沉,若說不舍,那自是有些的,不過這低落情緒很快便被她摒棄。
程溪關心問:“應師打算何時啓程去遠游?”
“待藥典撰寫完成,就該動身了。”應長庭看向眸光清澈靈動的少女,微斂眸色,輕聲問:“小藥的藥典材料,準備好了嗎?”
“嗯嗯!”
程溪連忙把自己這五天準備的材料拿出奉上,殷勤道:“這裏面總計一百五十份,正好能夠上藥典的一千種變化。”
“應師何時能将藥典準備好呀?我想在離開前,跟鴦鴦道個別。”程溪眸色清澈,如實說。
藥典是要帶回興山鎮給陳知秋的,程溪估摸着自己會跟應長庭在臨原城分別。
這一個多月裏,程溪在臨原城裏的收獲很大,尤其是資源方面,但面對這些家族之間的勾心鬥角與利益争鬥,她是真的不适應。
臨原城靈氣的确充沛,但若是閉關之地,程溪寧可選擇人脈關系簡單,壓力不大,節奏閑散的興山鎮。
一想到時隔一個多月,很快就能回去,程溪心裏還頗有幾分激動。
“三日內,藥典會準備好。”應長庭說出具體時間,聲線莫名有些低沉。
“好的。”
程溪應下後,餘光瞥見還癱在露臺連姿勢都不曾變動過的木傀,面露不解地靠近,“你還不能動彈嗎?”
“能呀,但周圍沒有既能曬太陽,又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這個位置絕佳的好,我便懶得動了。”
木傀認真解釋。
程溪:“……”
這可真是一具成了精的木傀儡。
“等我拿到藥典,我就要會興山鎮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程溪突然問。
“小娃娃,當初是你把我從虛陵城帶出來的,難不成你如今要把我丢下不管了?!”木傀急了。
“這倒不是,你若想跟應師一塊,我也不會攔呀。”程溪笑着說,“你這麽博學,說不準能陪應師解解悶。”
木傀:“……”
不,面對這位大能,它很無知。
“遠游沒有家宅,自是用不上這木傀儡看家護院。”應長庭溫聲婉拒。
程溪聽應長庭這話,明白他對木傀儡沒興趣,想要送他一份禮物,緩和天大恩情的想法,只能遺憾作罷。
回到繡樓,程溪盤算自己當前沒辦完的事,藥典材料已經準備妥當,主要就是陸秋鴦那邊,以及修煉室的資源。
因陸秋鴦給的兩千萬中品靈石,并未兌換成上品,這就導致程溪一個儲物袋,根本裝不完這些資源。
程溪打算等陸秋鴦那邊事情解決,找應長庭全部兌換成上品靈石,方便攜帶。
當晚。
程溪積攢心法能量,一不留神,發現心法拟态的淡綠花瓣,居然又長出一片來!
之前那片還算凝實的淡綠花瓣頓時淡得仿佛随時會破碎,程溪不敢怠慢,連忙煉化修煉室裏飄溢的靈氣。
往常程溪煉化靈氣,從來沒有體會過不夠用的問題,但今日心法拟态的第二片花瓣形成,反倒提升了程溪煉化靈氣的效率。
淡綠花瓣太能吃,
修煉室的靈氣有點供應不上了!
想到時間緊迫,陸秋鴦體內的餘毒還沒拔除,程溪果斷拿出上品靈石,繼續煉化其中靈氣。
次日清晨。
程溪精神抖擻趕往秋卉院。
陸秋鴦與楊際正在地下室裏修煉,察覺到庭院裏的動靜,陸秋鴦才從裏面打開機關。
“鴦鴦,你兄長醒了。”
程溪把這個情報帶給陸秋鴦。
“兄長……”陸秋鴦神色恍惚了一瞬,收斂臉上複雜神色,輕嘆一聲,“醒了就好。”
程溪見陸秋鴦沒別的打算,也未多說,她走近陸秋鴦,手掌搭在其背部。
按照往常份量,程溪注入心法治愈能量時,陸秋鴦忽然反射地彈跳起來,“嘶——好燙!”
“燙?”
程溪怔住了,她的份量絕對沒有給錯,甚至都沒有往上增加,怎麽會……
“現在又好了,就是那一會的燙,感覺血液都險些被燃燒了,小藥你看能不能把份量注少點,或許餘毒受不住這種刺激。”陸秋鴦打着商量說。
“好。”
程溪也正奇怪是怎麽回事,點頭應下後,兩人再度嘗試,這次份量直接砍半。
“還是有點點燙,燙完以後,身體舒服很多了。”陸秋鴦嘗到甜頭,微眯着眸子,感受熔煉餘毒帶來的些微刺痛。
“再過三日,我就跟應師離開了。”
程溪重新掌控好份量後,便清理餘毒邊說:“要不我去跟應師說,你們跟我們一塊離開陸府?”
“謝謝小藥,但我已經想到萬無一失的法子了。”陸秋鴦抿着唇角笑,“用不了多久,我會帶楊際順利離開陸家。”
“也好,你們注意自身安全。”
程溪關懷道,她知道陸秋鴦在大事上從不誇大,既然說是萬無一失的法子,那必然是相差無幾。
“程姑娘……”
楊際不知何時從修煉中清醒了過來,注視着少女精致的側顏,輕喚了一聲。
“嗯?”
程溪目露疑惑地看向楊際。
“我們,還有機會在興山鎮碰面嗎?”楊際目光不避不退,心裏打鼓地問。
“應師要遠游,我也會追随而去,應該是沒機會了吧,不過興山鎮我知道地點,興許以後有機會呢。”程溪神情輕松的說。
她清楚楊際在試探她的身份,這事只要他重回興山鎮問問明春堂的人,就能知曉她外出一個多月的消息,恰好跟臨原城這段時間完美重合。
這兩個馬甲本質上都是以人類身份在行動,因而程溪也不怕洩露,想來以兩人的趕路速度,肯定沒她快。
只要她順利把藥典交到陳知秋手裏,也算還一份師徒情分,之後就算放棄馬甲,也不至于心生愧意。
楊際聽出程溪話裏的暗示,他眸子微亮,既興奮,又有些不好意思。
前不久才說過要好好努力,不能辜負小姑娘的看好,結果連番被救,星脈也是沾了她的光。
楊際只覺得自己欠的人情越來越大,他倒沒什麽壓力,歲月漫長,慢慢還就是了。
程溪花了兩天時間,把陸秋鴦體內的餘毒盡數熔煉清理,還給了她堪比雙靈根的修煉體質。陸秋鴦突破煉氣二層後,激動得語無倫次,若不是程溪制止,她甚至想要以身相許。
“你們都是女子。”楊際實在看不下去了,看着陸秋鴦潑了盆冷水。
“哼,男人只注重皮肉之歡,庸俗!”
陸秋鴦抱着程溪,黏糊糊地把她往懷裏撈,瞧着少女精致五官無奈又掙脫不得的小表情,笑顏逐開道:“小藥長得好看,又有應師這樣的大背景,尤其資質天賦還高,性情更是乖巧。”
“這樣的人,誰不喜歡呀。”
“也不知将來會便宜哪個王八蛋。”陸秋鴦說起這個,語氣酸溜溜的。
程溪:“……”
我還是個孩子啊!三歲的小神獸!
談婚嫁是不是太早了點!
“我得回繡樓了,咱們就在此先別過吧,雖說是遠游,但我也不一定全程跟着應師。”
程溪溫聲說:“要是有機會,咱們說不定能在興山鎮碰頭,或者邺城。”
“好,一路保重。”
陸秋鴦戀戀不舍地松手。
“你們也是。”程溪神色輕快。
程溪從繡樓抵達琴亭時,矮桌上擺放的一堆資料不見蹤跡,只剩下一份約兩寸厚的竹青色藥典,與一套釉橘紅茶具。
應長庭風度翩然,自斟自飲。
平日癱在露臺上的木傀儡也難得坐起身,僵硬的手關節拿着工具,正在處理一堆木頭。
程溪乖巧朝應長庭打了個招呼,注意力被身形單薄的木傀儡所吸引,撿回來大半個月,這還是她頭次見到木傀儡活動。
“你在做什麽?”
程溪面帶驚奇地靠近,好奇問。
“木頭馬車。”
木傀比劃着米白的木頭,工具使得非常熟練,程溪打量搭建出來的馬車輪廓,看起來并不大,甚至都沒到她膝蓋高。
“這馬車能坐人?”程溪有點懷疑。
木傀毫無被質疑的怒意,反倒饒有興致:“小娃娃到時就知道了,不但能坐人,跑得還很快。”
“噢?!什麽時候能做好啊?”
程溪半蹲在露臺附近,看着木傀娴熟的手藝,被勾起好奇心問。
“今日就能妥當。”
木傀嘴巴張合,用精神回答。
“小藥。”
應長庭輕喚了一聲。
“哎。”
程溪乖巧應下,連忙靠近矮桌,清澈眸子看向應長庭,卻被他俊美臉龐萦繞的消沉之意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應師,您怎麽啦?”
程溪小心翼翼問,她原以為應長庭在這自斟自飲是慶祝藥典完成,畢竟是鴿了百來年的東西。
可應長庭此刻神色,卻與她預料的意氣奮發和欣喜完全搭不上邊。
“小藥……”
應長庭捏着杯子,眉眼微垂,也不說緣由,只是一聲一聲地念着喊着程溪。
“我在呀。”
程溪索性坐在離他半米的位置,微微湊近,嗅到他身上雪梅淡香的酒氣,輕聲問:“應師可是醉了?不如先休息會吧?”
“小藥,我要走了。”
應長庭擡起頭,星眸的粲色微暗,注視着少女清澈純淨的雙眸,像有柔軟的羽毛在撓着心髒,輕聲問:“小藥以後會記得我嗎?”
“當然會呀。”
程溪毫不猶豫地回答。
“真好。”
應長庭唇角微揚,可臉上笑意卻毫無喜悅感,他就這樣靜靜注視着眼前少女,看了許久。
程溪見過清冷淡漠的應長庭,也見過因為拖稿藥典而感到窘迫的他,但最常見的,是語氣溫和,風度翩然又細心溫柔的他。
可從未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他明明只是靜靜注視着自己,卻讓程溪有種揪心的感傷。
“……應師是要去很遠的地方嗎?”程溪抿了抿唇,主動伸手捏住應長庭的衣袖,輕聲問。
“不是。”
應長庭嗓音很輕,眸色溫柔。
“那會很危險嗎?”程溪緊張問。
“不會。”
應長庭擡手用指腹輕輕撫平少女憂愁的黛眉,垂眸看她清澈眸中浮現猶如小獸般的無措,總是讓人不自覺地想要憐惜與保護。
“小藥此次回去,可有想好今後道途如何?”應長庭收回手,溫聲問。
“把藥典帶給師父,之後努力修煉心法,鑽研藥師一道,等突破築基期,再去瞧瞧更廣闊的世界。”
程溪說起這個,張口就來。
畢竟她之前在裴游時身邊被壓榨時,想的最多的就是逃出生天後該如何暢快活下去。
想到馬上就能回興山鎮,程溪心裏還是有點小激動的,陸府再好,在她心裏,也比不上那棟有地契的三合院來得有安全感。
等回去以後,就能把人煉魇放出來了,它一直在沉睡,估計也憋得有點狠。
三合院的面積不小,有足夠的地方給木傀儡曬太陽,反正是堆木頭,又不用照料,就當多個擺件就是了,完全養得起。
“小藥在想什麽?”應長庭看着少女意識神游天外,不由問道。
“想回興山鎮了。”程溪脫口而出。
應長庭眉眼舒展,将藥典拿起,遞給程溪問:“可還記得我住哪?”
“雪梅谷!”
程溪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