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教訓 (1)
楊際禁不住陸秋鴦的催促, 嘆了聲伸手摁在星盤上,他默念秘法,但這回星辰明明滅滅,卻始終沒有給出确切答案。
“不行, 兩者關系連星象都給不出答案。”
楊際視線落在星盤上, 神色極為驚詫, 這是他首次碰上給不了答案的情況。
“那就是相當複雜的關系了?”
陸秋鴦恍然,想了下說:“那你給這一人一獸, 再給算一個兇吉星象看看, 好歹剛才受了小獸幾十株珍稀藥草的恩惠。”
楊際深以為然地點頭, 光是小獸給的珍稀藥草, 随便拿出一株, 就能抵得上兩人在這擺攤算兇吉的收入。
尤其是以兩人當前窘迫的資源現狀,這幾十株珍稀藥草更是雪中送炭, 讓兩人驚喜又壓力驟降。
楊際手掌再度覆上星盤中央, 凝神靜氣, 運轉秘法,不出十息,星盤幾顆星辰亮得極為明亮。
“裴兄是雨過天晴的星燦星象。”楊際眉宇微揚,心情輕快道。
陸秋鴦為了配合楊際,熟讀各種星象的含義,其中星燦是預示未來比較好的星象, 她滿意道:“這個星象不錯。”
楊際懷揣着舒暢的心情, 嘗試給小獸預測, 這回星象亮得極快,但卻是上百顆星辰裏,最不幸的幾顆黑色星辰。
陸秋鴦對星辰有所了解, 餘光注意到這幾顆亮得耀目的黑色星辰,倒吸一口涼氣,“十大厄星,它居然獨占七顆!這是什麽星象?”
“……覆巢之兆。”
楊際咽了下口水,心髒拔涼拔涼的,“上回有個人只點了兩顆厄星,第二天就死在路上了。”
陸秋鴦心肝一顫,兩人與小獸認識不久,但幾十株珍稀藥草,足以讓兩人銘記于心。
“沒有生路嗎?”
陸秋鴦一雙黑白分明的秀麗眼眸緊盯着楊際,語氣沉着道:“能不能再給它算算生路?”
“重複預測準确率會降低……”
楊際神色無奈,星脈傳承又被謂之先知,但也并非回回都能準确無誤。
尤其是當重複預測同一個人或物,準确率會大幅下降,這種預測帶來的答案反而會讓人猶疑。
“七顆厄星,必然與性命相關,或者你預測下,我們在何地能救下它。”陸秋鴦腦子靈活,果斷轉換預測方向。
楊際:“……”
“你要是得了這星脈傳承,估計能在你手裏玩出花來。”楊際邊感嘆邊預測。
陸秋鴦聞言一笑,“老天爺是公平的,魚跟熊掌不可兼得。我胎毒能夠祛除,已經得了大道四九的那一線生機,可不敢再有其它奢求了。”
“酉時,以西,斜坡,三棵樹。”楊際忽地報出幾個重要情報。
他閉着眸子的臉色顯出掙紮之色,半晌才艱難抽回手掌,而星盤中央,已經出現一道大裂痕。
楊際看得很心疼。
“幾萬中品靈石的事,随便賣一株珍稀藥草就能給你做好幾個星盤備用。”陸秋鴦寬慰道。
楊際何嘗不知道這個理,但首先需要成功賣掉珍稀藥草才行,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當前,看了眼天色:“先出去。”
陸秋鴦點頭。
此次長達近半個月的靈境結束,每一個從靈境出來的修士,有的心有餘悸,有的則心滿意足。
在靈境附近,有一些大勢力專程派善于經營的修士前來,收購新鮮藥草。
不過敢向這些大勢力兜售的往往都是些築基期,經驗老練的煉氣期修士一出靈境,便火急燎燎地鑽進裏山脈中。
程溪離開靈境後,遠離這些護山人,挑了個雜草叢生的僻靜角落刨個臨時小洞,鑽進裏面整理這回挖掘到的資源。
其中光是各類藥珠,程溪凝聚的數量便不低于五百顆,樓西州需要的罕見明心果,程溪挖了三棵樹,得了八顆果子。
餘下些不适合提煉藥珠的珍稀類靈植藥草,還有近一千多株,這些資源的具體價值程溪也難以估算。
反正她這幾年的修煉資源不用發愁。
因明心果還未交付給樓西州,一人一獸的平等契約還沒解除,程溪可以借助盤踞在識海的契約,感應樓西州的位置。
只要把明心果交付,她也算完成一件大事,接下來裴游時會回緣仙宗,程溪琢磨着自己也該離開興山鎮,去更遼闊的地方闖闖。正如樓西州先前所說,興山鎮地方太小。就算她資質絕頂,然興山鎮的上限擺在這,她超出上限以後,進步會變得非常艱難。
“等靈境結束,就可以去找樓西州了……”程溪趴在小洞裏在心裏暗忖,她忍着土腥味,拿出幾塊上品靈石擺在身下,煉化其中靈氣用于恢複氣海靈力。
約莫上午巳時。
随着靈境關閉,護山人勢力的元嬰強者紛紛散發威壓,回歸山脈深處的城池。
與此同時,山脈上空有靈舟駛來。
護山人勢力一走,程溪離開小洞穴,跳上樹枝上仰頭注視那艘龐大的靈舟。
原小說裏,靈境結束以後,各個大勢力都有派靈舟前來接弟子。而靈舟有元嬰強者鎮守,追殺裴游時的苗家大勢已去,只能含恨離開。
程溪心下稍松,抖掉毛發上沾染的灰黑塵土,跳下樹枝激活最後一張易貌符,同時拿出狐臉面具戴上。
有平等契約指引,程溪沒費什麽功夫便找到上千位修士裏的樓西州,他獨自站在人群外,身邊沒有師妹跟随,看起來頗為冷清。
“靈舟再有半刻鐘就會降落。”
樓西州注視着走近的程溪,清澈明亮的眸子專注而認真:“你要不要順路?靈舟會在沿途幾個城池停留。”
程溪搖了搖頭,被苗家的人追殺以後,又進入靈境不眠不休長達十多天挖掘資源。她現在只想回興山鎮休息幾天,慢慢思考接下來的安排。
再者因裴游時的緣故,若非不得已,她确實不太想進入緣仙宗。
程溪用靈力包裹着,把兩顆明心果交給樓西州。
樓西州輕抿下唇,看着這團靈力,只要收下此物,一人一獸的平等契約就會解除。
他此刻竟不想收下。
“……”
樓西州睫毛輕顫,天之驕子俊逸眉眼神色低落,他沉默半晌才伸手,将明心果收起,聲線微澀道:“有閑暇,記得來緣仙宗找我,先前的符寶,能當樓家信物。”
他也曾想過,推辭明心果,将小獸帶上靈舟。但樓西州越是與小獸相處,越清楚它的性情,小獸性子溫和,卻也很果決。
他此舉,只會把小獸越推越遠,他不希望有天小獸會讨厭他,抗拒他的靠近。
再者,修士歲月悠長,靈獸壽命也很長,一人一獸總會有再見的機會,樓西州只能這般安慰自己。
樓西州收下明心果後,一人一獸的平等契約悄然崩潰,化作精純的靈識,反饋識海。
背負的承諾完成,程溪精神一振。
“樓公子。”
就在程溪想要跟樓西州道別時,一道有幾分耳熟的聲音響起。她偏頭看去,發現來人竟是靈離弓的原主人,苗家蟲修!
對上樓西州冷淡視線,蟲修臉上堆起幾分殷勤的笑,然笑意未達眼底,他連忙說道:“是這樣的,先前在下多又得罪,所以在下特來道歉。”
“此物是七長老特命在下送來的賠禮,還望樓公子不計前嫌……”
蟲修拿出一樣物品,說到後面幾個字,面色有一瞬的扭曲,氣息也跟着動蕩,看起來頗為怪異。
苗家七長老!
程溪心裏冷笑,這算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這位七長老前不久才追得她跟樓西州以及裴游時三人狼狽不已,眼下卻給樓西州準備賠禮。
怎麽看都不像是好意。
樓西州顯然也想到這點,他睥睨一眼蟲修手中的物品,認出此物是留影石後,冷冷道:“七長老的款待,令我記憶深刻,賠禮就不必了。”
“你轉告七長老,我必會向家父好好轉述此次歷練經歷。”
樓西州如今雖然打不過元嬰強者,但他背景強勢厲害啊。被隔着兩個大境界的修士追殺,他向長輩述說,丢人的只會是苗家。
一旦樓家的打壓下來,苗家七長老就算不死,也必然會難受一陣。
程溪暗呼爽快,這有背景的底氣就是不一樣。
蟲修嘴角抽搐,強撐着笑意道:“家族之事且不論,七長老也知樓公子貴為天驕,又是樓家嫡出,身份尊貴,所以今日讓在下,無論如何都要把此物交予樓公子手裏。”
“七長老還說,樓公子行仗義之道,此物對樓公子的修行,必然大有裨益。”蟲修言辭誠懇認真道。
七長老真有這麽好心?
程溪不信,但也對蟲修手中的黑色石頭産生幾分好奇,她很好奇這東西到底有什麽用。
“苗家不必如此虛僞。”
樓西州冷着臉,絲毫不為所動。
“這怎會是虛僞,這是七長老的一番苦心啊,樓公子有樓家護着,少經磨砺。今日七長老送此厚禮,樓公子無論如何,都要看看才行。”
蟲修臉上笑容逐漸擴大,怪異之感更加濃烈,他雙眼透着瘋狂與怨恨,果斷捏碎手中的留影石。
随着留影石破碎,一道畫面呈現在半空中,周圍上千位築基修士的目光均被吸引了過來。
畫面裏的景色很熟悉。
程溪目光一凝,這裏是……劉家!
這個留影石品階很高,就連聲音也都記錄了下來,一個顴骨寬大的男人立于劉家上方,一揮手,幾十只大型毒蟲落下,在劉家府上穿梭。
“樓公子。”
男人面色含笑,不疾不徐地開口:“聽聞樓公子曾來過此地,還親自護送這個家族的後輩在山脈中歷練……”
“以樓公子天驕之資,想必得樓公子指點的後輩,天賦必然不凡,今日,我主要是想看看他們資質如何。”
男人說罷,劉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面帶恐懼,已經被毒蟲驅使着趕到空地上。
樓西州臉色一沉,留影石的畫面揮不散,他已經意識到不妙,連忙伸手把紅衣狐臉的少女拉進懷裏,用袖子遮在她的面具上。
“別看!”樓西州語氣焦急。
“嘻嘻嘻嘻嘻嘻嘻,想不到樓公子還挺憐香惜玉的,但放心,接下來的畫面,并不會太殘忍。”
蟲修陰測測的笑意中,帶着極強的快感,“看啊,這個家族的資質,如此低劣,七長老讓他們展現樓公子您的教導,可他們居然……居然!”
“居然連皮毛都沒有學到!”
“太過分了,樓公子,這些人是不是太過分了?這些人簡直枉顧您的指點與教導。”
不再掩飾被丨操控的‘蟲修’放肆地大笑,而畫面裏,是劉家人的痛苦慘叫。
那些曾有過短暫相處的後輩,被毒蟲的足鉗困住,慢慢勒緊,衣物逐漸被鮮血侵染。
“樓公子對你們很不滿意啊,特意命我前來銷毀你們這些失敗品。但我可以再給你們一個與樓公子面對面的機會,你們可以求救,求樓公子放過你們。”
留影石裏的七長老語氣柔和。
沒有人在面對死亡時,還能無動于衷,尤其是自己的血親就在眼前即将死亡。
劉家家主,劉守辛,還有很多熟悉的面孔,紛紛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嘶吼着求樓西州饒劉家一命。
他們把樓西州視為最後的救命稻草。
樓西州俊逸臉龐鐵青,他順風順水活了十幾年,正如苗家七長老所說,他殺過人,卻從未遇見過這種直擊心髒的折磨。
當初劉家十幾位後輩,何曾不是滿懷希翼地進山,希望能有所長進,扛起劉家的未來。
可這次進山,卻成為滅族的引火線。
苗家七長老怨恨樓西州壞他好事,所以他選擇用劉家報複樓西州。
你以為給予的是恩賜,結果卻是滅族的劇毒,你的行為,害死了一個家族上至老者,下至剛出生的嬰兒,殺人誅心,不外如此。
可苗家七長老不知道,樓西州固然陪同進了山,然提議進山的,卻是程溪!
程溪眼睛被遮了看不見留影石的內容,可她能聽見,她可以聽見劉家人的絕望求助。
這一道道熟悉的聲音就像一柄柄鋒利刀子,往程溪心口刺,狠狠地刺。
樓西州掐個術法想堵住程溪的耳朵,但這留影石具有極強的穿透性,不論是術法亦或者堵耳朵,根本沒效果!
察覺懷裏嬌小身軀在顫抖,樓西州遮住少女臉龐的衣袖已有濕意。他心神微震,垂眸一看,狐臉面具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少女閉着眸子,淚水不斷滑落,她既未抓狂也沒哭嚎,可那股悲痛之意像要将人溺亡。
樓西州心髒鈍痛,冷冷掃視被丨操控的蟲修,兩人隔着一段距離,貿然打鬥很難在瞬息間分出勝負。
不過一瞬權衡,樓西州手臂圈住少女腰身,招出自己的飛行法寶,将少女放在上面。
“喬喬,這不是你的錯。”
樓西州伸手擦去少女精致面容的淚水,認真傳音,“苗家眦睚必報,手段殘忍,不會輕易罷休,你眼下最緊要的是藏起來。”
樓西州叮囑之後,暗中操控法寶離開,而他則留下與蟲修爆發厮殺,手持靈劍,每一劍殺意橫生。
“沒想到樓公子如此憐惜女子。”
被丨操控的蟲修面容扭曲地怪笑,想要施展靈蟲跟上那離開的女子,卻回回被樓西州打斷。
半空的畫面還在持續。
樓西州面覆寒霜,他與劉家不過幾面之緣,談不上什麽感情。但苗家七長老此舉,真正觸及他的逆鱗,讓他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飛行法寶的速度很快,十幾息便将程溪送出近五裏,劉家人的哭嚎與絕望求救仿佛還在她耳邊循環,他們的聲音就像冰冷鐵掌,将她心死死地、死死地緊攥。
程溪從未像此刻這般恨!
她好恨!既恨苗家,也恨自己。
世間怎會有似苗家七長老這種,可以視人命如草芥,僅為報複一時失利,而屠戮無關人等滿門的歹惡之人?
倘若今時今日,她實力不像這般孱弱,劉家是不是不會死?她如果不接觸劉家,劉家是不是也……
不,不對,這樣想根本不對!
程溪的理智在無窮無盡的恨意與悲痛中掙紮,縱使她接觸的不是劉家而是李家,只要還有救下裴游時與苗家作對的行為,李家同樣難以幸免。
她不可以厭棄自己,錯的不是她!
她不能中苗家的算計,不能因為此事一蹶不振,她也不能讓劉家白死——
程溪努力擡袖擦去流不止的眼淚,睜開通紅眸子,深吸一口氣,從飛行法寶上躍下。
飛行法寶速度的确快,但這太顯眼。
苗家既然能做出這麽喪心病狂之舉報複樓西州,眼下見她與樓西州關系親近,極有可能對她下手。
她現在必須要找個地方藏起來。
絕不能成為苗家鉗制樓西州的工具。
程溪死死忍着淚意,确定周圍沒有窺伺感後,撤去易貌符,隐入群山中。
劉家出了事,喬山呢?人煉魇呢?!
程溪想起一段時間沒有聯系的人煉魇,先前考慮到靈境是搜刮資源的地方,她遇上什麽危險也能找樓西州,再者身上保命法寶也不少……
想到這些,程溪就沒喊上人煉魇,一直留着它在喬山修身養性,研究血液攜帶的辦法。
劉家是什麽時候不複存在的?
人煉魇是否知曉?
程溪迫切想知道人煉魇的處境,她在雜草叢生的山縫裏挖了個小洞,藏在其中,通過魂血呼喚人煉魇。
喬山離此地距離有點遠。
而離得越遠,人煉魇的實力越弱。
程溪當初想的是喬山有黑皮豬,人煉魇每天可以多吃點豬血維系,這比起在一堆強者眼皮底下更安全。
可現在劉家被苗家七長老覆滅,而七長老又是元嬰強者,且與創造人煉魇的煉火宗派又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如果他發現人煉魇的蹤跡……
程溪沾滿泥土的爪子死死摳進泥裏。
“人煉魇,小魇!”
程溪不斷用魂血呼喚人煉魇,同時回想小說裏有關人煉魇的篇幅,魂血契是不可逆的。
而血主不死,人煉魇不滅,可人煉魇雖不會滅亡,但卻有被困住的情況發生。
小說裏人煉魇被困住很短暫,裴游時解決完仇家便将人煉魇解救了出來。
程溪再一次恨自己實力不夠。
她從未想過與大勢力結仇,她一直以為小心避着裴游時這位殺神,自己的人生就不會有太大波折。即便有小沖突,面對同階,她也不虛。
可這是個真實的世界,這個世界用血淋淋的現實,給程溪上了一課。你不去主動招惹,麻煩同樣會找上你,甚至給你當頭重棒。
程溪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地用魂血感知人煉魇,終于,它有了回應:“血,主,解,除,魂,血契。”
“有,元嬰,布,逆轉,大陣,快——解——”
人煉魇是兵器,沒有情感,絕對聽從于血主,但這一刻,程溪聽到了人煉魇的迫切。
逆轉大陣是什麽程溪不清楚,而魂血契确實可以解除,但後遺症極為嚴重,有可能導致境界下滑。
別說小說裏男主沒試過,煉火宗派的歷代血主也從未嘗試,誰會放棄一個絕對忠誠的強大兵器呢?
程溪第一反應不是魂血契的後遺症,而是人煉魇明知魂血契解除後的後遺症,它卻仍舊讓她解。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逆轉大陣帶來的傷害比魂血契更嚴重!
除非生死攸關,程溪不願意放棄人煉魇,她當初締結魂血契時就說過,要帶它養老,不讓它像兵器一樣厮殺!
劉家,程溪知道消息已經遲了沒辦法,無力回天,可是人煉魇,她還有掙紮機會。
程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認真問人煉魇:“逆轉大陣我會死嗎?你不許騙我!”
“有,大,概率。逆轉,陣法,耗血主,精血,會被,耗空,血液,死。”人煉魇回答。
“你呢?解除魂血契,你會如何?”程溪追問,血主不死,人煉魇不滅。反之血主死亡,它也活不長。
程溪忽然想起一件忽略的事,魇是純粹的至惡之物,人煉魇消亡後,其中的魇會回歸煉火宗派,與經過折磨的大毅力者融合,孵化成新的人煉魇。
那時的人煉魇,還會是她如今認識的人煉魇嗎?
對于程溪的追問,人煉魇遲遲未回答,直至片刻後,它才斷斷續續道:“我以,後,還,可以,待在,你,身邊,嗎?”
“可以,為什麽不可以!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待在我身邊!要是有能兩全的辦法,就算我受重傷也不要緊。而且我精血賊厲害,我還有心法,恢複快,區區逆轉大陣……”
程溪安撫的話還未說完,那顆與人煉魇締結魂血契忽然在體內呈現,散發出牽動神魂與血液的強大吸力。
“逆轉,陣,以血,作賭,一方,血,無,則敗,神,魂隕。”人煉魇斷斷續續解釋:“陣法,有,四,個,元嬰。”
程溪緊抿着唇,靈識內視,果斷抽出一滴神獸精血注入魂血之中,強大吸力瞬間消散。
對賭是吧!
四個元嬰強者欺負人是吧!
精血也分質量,程溪這具神獸軀體的精血,可是能煉制出起死回生靈丹妙藥的頂尖主材料!
從被追殺狼狽跑進山脈深處,再到此次劉家覆滅的事,程溪心裏已經積攢一肚子無處可洩的郁火。
反正神獸精血消耗還能慢慢生回來,元嬰強者欺人太甚,她就是自損一千,也要咬下他們八百。
逆轉大陣是無聲的博弈。
這場博弈,只有起陣之人與跟人煉魇有密切聯系的程溪能感知到。
一滴神獸精血消耗約幾十息,魂血契再度呈現吸力,程溪一旦上頭,痛也不怕,再度抽一滴。
與此同時。
已經化作廢墟的喬山,四位元嬰強者看着逆轉大陣那強橫的吸力,皆是臉色鐵青。
“苗七!你這回招惹上了什麽怪物!?精血怎會連我四人合力都難以對抗!”
一位元嬰強者質問苗家七長老。
“哼——”
苗七盯着被逆轉大陣困在中央,一雙猩紅眼眸殺意四溢的黑霧,冷冷一笑,“不過是這畜生輔以抵抗罷了,窮酸得讓這等絕世兵器吃凡豬血,且看這畜生的血主,能扛多久。”
苗七的話讓另外三人心下稍松,打量陣法中的黑霧,心中都有些癢,眼底是隐秘的貪婪。
這等只要喂血液就能變得極強,而且還絕對忠誠的兵器,試問誰不想要?
但此物乃煉火宗派的東西,金丹期或許不了解煉火宗派,但凡元嬰強者,都曾聽聞過。
此宗派遍布各個陸州,人脈非常寬廣,曾有屹立萬年的宗門與煉火宗派對上。
不出半個月,那萬年宗門分崩離析,就連渡劫老祖都在這一場沖突中隕落,造就了煉火宗派的赫赫兇名。
三名元嬰強者有賊心沒賊膽,只能看着這黑霧暗自羨慕。
随着逆轉大陣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就連苗家七長老都察覺出不對勁。即便有黑霧輔助,那位血主一對四,也撐太久了吧!?
“苗七……”
有消耗近半精血的元嬰強者坐不住了,但他剛開口,就被苗七打斷,“逆轉大陣一旦開啓,要麽你們原因承受神魂重傷的風險,終止大陣。要麽就繼續下去,一旦血主輸了,血主的精血還能反哺你們。”
“這個血主……”
苗七嘴角揚起陰冷的笑意,“有點意思,他的血,品質極高,恐怕不是什麽普通人。”
中斷逆轉大陣的代價太大,三人哪怕此刻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堅持下去。
逆轉大陣每一次出現吸力,四人各自抽出一滴精血,輪流灌溉。
苗七表面鎮定,實則不着痕跡掃了眼另外三人,終止逆轉大陣只會讓終止的那個人神魂重創,剩下三人只會受些波及。
所以……
能活到元嬰境界的修士都不是傻子,這一刻,每個人看向三名隊友的眼神,都漸漸不對勁起來。
程溪是發了狠要跟逆轉大陣的元嬰強者硬杠到底,不論是修士還是靈獸,精血都是極為重要的東西,若精血過少,還會引起境界震蕩。
但程溪仗着神獸恢複力強,精血品質奇高,硬是把四個元嬰強者拖得開始互相算計。
這一點,四個元嬰強者起初也未預料到,誰能想到窮酸得讓人煉魇吃豬血的血主,精血品質會高得離譜啊!
用扮豬吃虎來形容都顯得小家子氣,這已經堪比單只蝼蟻啃象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因精血消耗過多,程溪連撐着獸軀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趴在地上。
還剩下十來滴精血。
一旦精血低于十滴,她的境界就會下滑,但境界下滑不要緊,反正還能修煉回來。
程溪把樓西州給的淡青色符寶挂在毛茸茸的脖子上,繼續抽取精血注入逆轉大陣。
在四位元嬰強者互相算計時候,他們并未發覺逆轉大陣中的人煉魇悄無聲息閉上了猩紅眼眸。
“血,主,我,睡,一會。”
人煉魇通過魂血契,對程溪傳音。
“木傀也睡了,它說多曬曬太陽,它就會醒,但是劉家沒了,我要重新找個陽光充足的地方。你呢?你要怎麽樣才會醒?”
程溪嗓音輕顫着問:“你喜歡喝血,我以後每天喂你精血,你什麽時候能醒?”
逆轉陣法裏,黑霧縮成一團,形狀怪異,像在擁抱什麽,它斷斷續續道:“不,用,精,血,普通,血液,就,可以,了。”
“不要,哭,有血,喝,很快,就醒。我,不會,死,我,不想,養豬,了。”
“凡血,太,弱,不,能,應敵。不能,保護,你。”
“修仙界有靈畜,血質比豬好一大截,價值也高,我們以後不養,純做倒賣生意。這樣既能賺靈石也滿足你日常所需,還可以攢很多血珠……”
程溪壓下悲傷,盡量讓自己語氣顯得輕快高興:“所以你也要努力努力,早點醒,你的處理手法比人類更厲害,只有你在,這方面才能運轉起來。”
“好。”
人煉魇帶着這個銘記于心的期望,黑霧霎時覆蓋整座逆轉大陣。
四個元嬰強者忽然發現自己與逆轉大陣之間,多了一條牢靠的鎖鏈,不論他們使用什麽手段,都無法掙脫。
“這個,畜生!”
苗家七長老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逆轉大陣發生變故,意識到自己無法借助其他人終止大陣脫身。
他撕下僞裝,環顧三人,語氣不耐道:“要麽繼續用精血消耗血主,要麽一起終止大陣,否則誰也脫不了身。”
三人此刻恨不得沖上去殺了苗七,心裏更是把他祖宗十八代罵了個狗血淋頭,眼下人情與酬勞沒有撈到,反而惹得自己一身騷。
繼續硬耗下去,精血一旦不足,境界就會動搖,甚至會大幅跌落。而終止大陣,神魂傷勢又難以修補。
橫豎都沒好果子吃。
對比心态爆炸的四位元嬰強者,程溪看着這顆從體內掉出來的黑色珠子,其中吸力已經不如先前那般強烈,她再度抽出一滴精血,落在黑色珠子裏。
這一回,黑色珠子沉寂很久,吸力才再度出現,程溪恹恹的神色精神一振,果斷再抽一滴。
她體內的神獸精血還剩十二滴,從吸力反應來看,對面四個元嬰強者也要撐不住了!
由精血不足帶來的境界動搖,以及獸軀輕傷,在心法治愈下,效果顯著。
這讓程溪心裏有了底氣。
與此同時。
喬山的四位元嬰強者面白如紙,境界已經開始動蕩,其中一人忍無可忍道:“苗七,終止逆轉大陣吧,再繼續下去,你連元嬰境都保不住!”
“複議!”
“複議!”
天知道這兩個字從另外兩位元嬰強者口中蹦出來有多艱難,但眼下他們看出來了,那位血主是真的蟻啃大象,還啃成功了。
因為他們不願拿境界大跌去拼。
神魂好好休養個百十年,還能慢慢恢複,境界一旦大跌,動蕩根基,修仙途也就到此為止。
苗七閉上眸子,心中的不甘與嫉恨幾乎要将他理智灼燒,不應該的,只要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死的必然是對方!
“再撐一輪,這一輪若還無效,就終止大陣。”
苗七還懷揣着最後一縷希望看向三人,如果對方也油燈枯竭,就拼這一口氣呢!
扭轉勝負,在此一搏!
“你這個瘋子!”
有人罵苗七,但逆轉大陣的終止之法只有他知曉,眼下三人縱使不願,也不得不陪着他瘋一把。
而程溪守着黑色珠子,見吸力出現,又抽出一滴精血融入其中。
她的精血還剩下十滴。
煉氣六層的境界已經開始動蕩,就連氣海邊緣都有些潰散,不過不要緊,反正煉氣期修煉回來很簡單。
這也沒有傷到根基。
程溪有點慌,但還繃得住。
喬山的四人拼一把失敗,苗七雙目通紅地終止逆轉大陣,神魂重創的感覺及不好受。
而随着逆轉大陣消散,黑霧忽地朝一個方向飛去,苗七見此景象,直覺黑霧必然是去找血主,他睚眦欲裂,果斷操控法寶跟上:“混賬!我要你死!!”
另外三位元嬰修士紛紛四散離開此地,他們精血大失,神魂重傷,随便來個元嬰初期都能要他們的命!
黑霧速度極快,眨眼間就擺脫苗七的追蹤,回歸程溪身邊,擁抱她的獸軀。
下一瞬黑霧又轟然散開,湧入黑色珠子,給程溪帶來最後一句話:“快,跑。”
程溪獸爪扒拉這顆黑色珠子,想要收入儲物袋,發現可以之後,用氣海裏的治愈能量給自己奶了一大口。
稍稍恢複些力氣,程溪推開被泥土堵上的小洞口,朝着與喬山截然相反的方向,匆忙跑路。
眼下天色沒入夜,又加上今日靈境結束,大部分妖獸蟄伏在洞穴裏,現在跑路是最好的時機。
精血短時間內養不回來,而逆轉大陣失敗,那些元嬰強者必然會追蹤黑霧蹤跡找來。
程溪不敢有絲毫停留。
跑!什麽都不要去想,眼下跑得越遠越好!
懷揣着這個念頭,程溪不知疲倦地在山林裏奔跑,好幾次被沒注意到的石頭絆倒,她又會很快爬起來繼續跑。
她要找地方讓木傀儡曬太陽,她要幫劉家報仇,她要給人煉魇找口糧……
她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她絕不能死在這座山脈裏!
在一塊微陡的平地上,程溪奮力向前跑,結果跑到盡頭才發現這特麽是個斜坡。
“好像有什麽動靜,你聽見沒?”守在斜坡下的楊際招呼陸秋鴦。
陸秋鴦坐在石頭上,正盯着斜坡前的三棵樹出神,聽到這話,微微擡頭,一只天降小獸啪叽砸在她臉上。
陸秋鴦:“……”
“行啊你,預測得還挺準。”
陸秋鴦把小獸從臉上扒拉下來抱在懷裏,站起身,心情輕松地招呼楊際,“走吧。”
楊際見小獸閉着眸子,氣息微弱已經陷入昏迷,點了點頭。
就在兩人準備動身離開時,一個頭戴盛開深紅雪梅樹枝花環,粉雕玉琢的男童着深紅衣袍,赤足出現。
他足尖并未着地,于山林中踏行,猶如雪中精靈,一張肉嘟嘟的小臉面無表情,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