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加料 (1)
明晴醫館的育苗堂上午九點開放, 只有手持名額令牌的學徒方可進入。
因程溪一行人來得較早,還需再等待半個時辰,在這期間,又有不少學徒趕來。
“啧啧啧, 又是三個野人。”
“他們不會真以為凝聚藥珠, 學幾本醫書, 給人看一些皮外傷,就算藥師了吧?”
“太有意思了, 這回的野人裏, 居然還有殘疾的煉氣期湊數, 也不知是哪家靈石多得可以扔。”
“噢!?哪個, 哪個?”
……
一時間, 眼睛蒙着雪鍛的程溪又成為衆矢之的,作為數千人裏唯一的煉氣期, 有人看着她嘲諷、有人冷眼旁觀、有人不屑一顧, 有人玩味看戲。
程溪視線清晰透過雪鍛, 掃過這些年輕面孔的神情,心情毫無波動。
光靠嘴說,沒用。對付這些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次次出乎他們意料。
帶領程溪幾人過來的仆從神色不悅地擋在程溪身前,這些氣焰嚣張的本館學徒見少女有金丹後期相護,言行有所收斂, 同時嘴耳相傳, 打聽仆從身份。
在得知這位眉目溫和的仆從乃太虛分館首席秋醫師的随從, 年紀輕輕的本館學徒們頓時收斂嚣張跋扈的神色,朝仆從揚起乖巧讨喜的笑。
對于這些少年們的變臉速度,仆從早就見識過, 小孩子們識趣,他自然沒有理由責備。
随着時間來到上午九點。
育苗堂開門,由負責此次學徒實測的修士立于高大的石階上,嗓音洪亮道:“每場三百人,現在,有序進場。”
比起其他那些把買名額的人帶過來就轉身離開的醫師随從,說話的仆從極為負責。
他溫聲提醒:“每個場次規矩一樣,藥草自取。本館學徒會避開比較厲害的,你們不認識那些人,所以随意選就好。”
藥草自取?
程溪敏銳捕捉到關鍵,她看向仆從,冷靜詢問:“這些藥草數量沒有限制嗎?”
“有,但基本夠三百人使用,只是需要注意下藥草的配伍,這與接下來的藥方融合有關。”
比起程溪的耐心讨教,另外六人都怕晚了沒位置,已經擠進第一場,仆從溫聲道:“不過藥方也要根據場中題目去融合,例如愈傷生肌,生血驅寒等……這些都是随機的,沒揭露前,誰也不知曉題目。”
程溪陷入沉思。
随着第五場學徒入場,程溪拿着名額令牌跟上,她這一動立即牽動不少身影。
“啧,看見煉氣期就煩,以為這裏低端市場嗎?”
“被段瘋子盯上,那野人完了!”
“我也湊個熱鬧。”
“哎,有點意思,我也湊湊。”
“嘶,這一場也太修羅了吧!感謝那位煉氣期野人把大腿都引了過去,如果這會實測能過,我一定……唔,算了,反正也沒機會再碰上。”
“哈哈哈,她真是個好人。”
……
這些學徒沒有掩飾自己的聲音,程溪正好交完名額令牌,餘光掃了眼身後跟上來的十幾位意氣風發的築基期,他們年紀看起來都不大。
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修為都集中在築基中期,築基後期也有。
程溪白皙精致的小臉很平靜。
在見識過樓西州這樣的天驕,與裴游時這種實戰派天才。其他人或許敬畏這些被謂之大腿的學徒,她內心卻毫無波動。
第五場滿員三百人以後,衆人被帶到實測場地,這是一座非常空曠的大平地,周圍站着總計十位杏白袍的金丹期修士。
程溪注意到在大平地中間,擺放着十個木制的淺黃木架。其長約兩米,寬約一米,上面堆放着許多新鮮藥草。
“首輪實測,藥性辨識。”
随着一位金丹後期修士開口說罷,他一甩袖子,流光溢彩的題簡飛入半空,很快便被幾個修為高的一搶而空。
“對啦,野人應該不知曉實測的小竅門,看在同一場,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說話的少年望向程溪,帶着促狹的笑意,惡趣味道:“只有完成題簡才能選用藥草,凝聚藥珠,但是每次題簡只有二十個。就你這修為,你說輪到你得到什麽時候呀?”
“一步慢,步步慢。”
少年清亮嗓音帶着毫不掩飾的優越,态度居高臨下地施舍提醒道:“你現在退出,還能留一個體面,可別到時候被打擊得生出心魔,哭出來啊。”
“道友才是,連煉氣期都能合格的話,那些不合格的建議去找塊牆撞死呢。”程溪語氣平靜。
程溪這話瞬間激怒了少年,他邊氣邊笑地拔高音量,向本館學徒複述程溪的話。
但這回,本館學徒沒有同仇敵忾,而是開始針對少年,以及那些少數默不作聲的本館學徒。
畢竟名額就那麽幾個,本館學徒之間,同樣是競争關系,程溪冷眼旁觀這一幕。
随着投放題簡的次數漸多,但凡是深綠的題簡,都沒有人去拿。而關于題簡的顏色,本館學徒都默契地沒有交流。
程溪看着還剩下近半學徒沒有拿到題簡,以她的修為,如果放棄這些深綠題簡,或許還要浪費許久時間。
除此之外,題簡若是固定的三百個,那麽到最後,她也只能選擇這深綠題簡。
想到這,程溪操控靈力鎖定一份深綠題簡,照葫蘆畫瓢用代表實測身份的靈簽抵在上面,并施展靈識。
題簡自成一個小空間,程溪的靈識一進來,便有聲音指導,這輪實測是藥性辨識。
題簡會有二十種藥草呈現,學徒需要羅列出這些藥草的藥性效果,由于深綠題簡難度最高,所以程溪回答正确評分會略有增加。
程溪看着第一株奇奇怪怪的藥草,別說藥性,她連此物的學名叫什麽都不知道。
但好在這題簡非常逼真,甚至連藥草氣息都模拟得惟妙惟肖,程溪的五感随靈識一同進來,她下意識抽了抽鼻子。
學名不知道,不回答。
不過從氣味上,可以大致分辨這株藥草藥性效果,程溪用靈力凝聚出文字。
二十株珍稀類藥草裏,程溪只認識其中七種,其餘的聞所未聞,簡直讓她大開眼界。
尤其最後一株,從氣息所聞,藥性應該屬于效果極好的愈傷類,畢竟那充沛的生命氣息太旺盛了。
但程溪體內的心法卻忽然反應強烈,似乎此物是什麽不能觸碰的劇毒之物一般。
程溪想了下,還是選擇相信心法,寫上劇毒二字。以她多年的考試經驗,哪怕答錯,也比留空白好。
随着題簡微微發燙,程溪靈識回歸識海,這題簡脫離她手掌,飛回負責監考的金丹期修士身邊。
程溪注意到上方題簡還飄着十幾個深綠色,而最早得到題簡的那批學徒,手上題簡換了個顏色。
這還能重複做題?!
在場三百名學徒,大部分都握上了題簡,只有一小部分神色焦急。
“快啊……怎麽全是深紅跟深綠。”
有學徒焦急呢喃。
有些人也像程溪這樣剛結束題簡,他們目光落在上空題簡上,明顯有些猶豫。
但很快,這些人裏面只有少部分選擇拿下深紅,而多數卻在原地等待。
“還剩十七個題簡,結束首輪。”金丹後期的監考修士,開口提醒。
十七個……
程溪權衡自己回答第一個題簡所花費時間,将近半刻多鐘,是繼續拿分,還是等第二輪搶頭?
程溪尋思着以自己這修為,也搶不贏其他人,還不如在題簡上多拿點分。
想到這,程溪恰好看見一個深紅題簡從頭頂掠過,她連忙用靈力攔下,再度将靈簽摁在上面。
程溪本來都做好應對深綠那種高難度,結果深紅題簡的二十種藥草,她居然全部認識!
并且其中大部分都在西嶺山脈的靈境出現過,她當初凝聚藥珠,對它們的藥性了解可比光憑氣息分辨要準确得多。
這題目答起來就很爽啊。
短短百來息,程溪完成答題,深紅題簡上交,同時監考的金丹期修士威嚴道:“首輪實測結束,二輪藥草挑選,限時兩刻鐘。”
接下來,學徒手中的題簡不論答沒答完,都被監考修士納入袖中,十個木架上擺放的各種新鮮藥草,也向衆人開放。
程溪冷靜觀察這些本館學徒的舉動。
他們在有目的地挑選藥草!
哪怕手旁邊就是凝聚起來較為簡單的藥草,大多數學徒卻選擇難度稍高些的。
程溪曾經在臨原城遭過藥珠與藥珠融合的錘煉,聯想接下來的藥方,她大腦靈光一閃,突然明悟這些本館學徒的打算。
在程溪觀察期間,本館學徒開始互相争奪藥性配伍較廣的藥草,他們選用都非常克制,并未一窩蜂地攬入自己懷裏。
聰明人不止程溪一個,那些靠買名額進來的修士,也加入到藥草争奪之中,只要有用就收入囊中。
眼見個別修士不知節制,監考的金丹期修士皺着眉道:“藥草凝聚的藥珠,涉及藥方融合,凡三十顆藥珠之上,符合題目的藥方不得低于九種。”
先前放肆争奪的修士臉色微白,下意識想從手裏放下一些,結果這舉動被一道靈力攻擊制止。
“拿藥無悔!”
監考的金丹期修士嚴厲道。
“哈哈哈哈,野人就是野人。”
“嗤。”
“真是自取其辱。”
“太好笑了。”
……
本館學徒特別會找機會,見到買名額的修士被訓斥,立即送上一波嘲諷。
直把人氣得吐血,還嬉笑着說此人就這等承受力,進了明晴醫館也是自找苦頭。
程溪平靜看着這一幕,三百人的考場,因為本館學徒的這波言語攻勢,淘汰了一位。
這一場裏,靠砸靈石進來的修士,算上程溪只有七人,如今淘汰一人,餘下五人神色都極為難看。
程溪沉默地挑選藥草,在其他人卡着三十株藥草數量收手以後,她挑挑選選,挑了六十九株,把衆人看笑了。
“這得有六十多株吧?唔,按照規矩,六十株以上,需要十五種符合的藥方才算合格。”
“又廢一個。”
“嘻嘻嘻,我看她承受力還行,明年記得再來呀。”
在本館學徒冷嘲熱諷的議論聲中,程溪掐着最後一點時間,又默默挑了二十株。
正好卡在八十九株這個數。
如果她沒猜錯,八十九株,同樣是十五種藥方。
這些本館學徒看似趾高氣昂,實則都精于算計,情報藏得非常嚴實。程溪也是經過缜密推斷與大膽實踐,大概摸索出幾條規則。
随着藥草挑選的兩刻鐘結束,監考的金丹期才不疾不徐地公布藥珠凝聚的規則,同時給出藥方的第一個提示:生血。
三十株藥草以下包括三十株的學徒,可以選擇舍棄兩株藥草,三十株以上,可以舍棄四株。
而六十株以上,可以舍棄六株。
一旦舍棄完畢,餘下藥草必須全部凝聚成藥珠。
除程溪外,那幾個隐隐有為頭之勢的學徒,手裏的藥草同樣在六十以上的檔位,他們很痛快丢了六株與生血特性相悖的藥草。
然後他們掉到了六十株以下的檔位。
這就相當于白賺六個觀察位,類似操作的本館學徒數量不少。
程溪默默低頭觀察自己的藥草,與生血特性相悖的有九株,但這只是第一個方向,藥方應該至少會有三個至五個方向才對。
凝聚藥珠的時間是半個時辰。
程溪權衡利弊後,選擇留下這八十九株藥草,對于她的行為,已經沒有本館學徒關注。
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凝聚藥珠上。
因藥草與藥珠不能收入儲物袋,程溪親眼所見這些築基期的學徒,在短短幾息便凝聚好藥珠,其翠綠品質是标配,甚至還有品質更好的珠綠。
參與實測這麽久,程溪終于感受到直觀壓力,不過這些并未讓她退卻,反而激發出強烈的勝負欲。
程溪開始認真凝聚藥珠。
她凝聚藥珠速度單次僅比築基期修士慢兩、三息,但架不住她藥草多,等她全部凝聚完畢,最早凝聚完成的學徒,正在将藥珠分化成不同份量。
随着藥珠凝聚的時間結束,監考的金丹期修士又公布剩下四個提示,同時給出這一輪實測的評分标準。
簡而言之,藥方的最終分數取決于提示相關、品質、還有附加分。
附加指既能生血又能調理氣息的藥方,其分數要比單單只有生血一項高。
“三十株以下,藥方不得低于六種。六十株以下,藥方不得低于九種。”監考的金丹期修士說到這,頓了下,又補充道:“九十株以下,藥方不得低于十五種。”
“不足者,實測認定不合格。”
監考的金丹期此話一出,除程溪外的五個買下名額的築基期修士,臉色發白,他們的藥草數量都在三十株以上。
程溪神色很平靜,不管是簡單應付,還是湊不齊藥方數量,反正最後結果都一樣。
所以她寧可拼一把。
作為一個在煉氣四層就開始輔助編寫藥典,全程負責最基礎藥方融合的人,程溪還這不虛這十五種藥方。
生血、愈傷、止痛、接骨、續經。
總計五個方向,程溪盯着自己這堆品階集中在普通與稀少區間的珠綠藥珠想了想,将其劃分九個類別,慢條斯理地開始融合。
神獸在自然方面的天賦,讓程溪能感知藥珠融合的任何細微變化。
跟那些功底深厚,一次相融就是四、五顆藥珠的本館學徒相比,程溪的表現稱得上平平無奇。
藥方融合總計兩個時辰。
程溪沒受過系統化的藥方融合知識,這反倒讓她思維變得極其大膽。
而神獸天賦與輔助藥典的經驗,讓她在大膽試驗時,可以規避絕不部分普通人需要不斷試錯的錯誤。
半個時辰一過。
程溪的藥方已經完成九種,但效果都很單一。
一個時辰。
程溪順利完成十五種藥方,已經有本館學徒看她的目光變得怪異與探究。
兩個時辰結束。
程溪以二十五種藥方成品,直接在數量上碾壓在場二百九十八位參與實測的學徒。
“不會吧,都這年頭了還有人想以數量取勝?”
“效果也很單一簡單啊。”
“沒意思,篩下的人看來沒幾個。”
本館學徒神色輕松地調侃,其中為首的幾位年輕學徒,他們所融合的藥方不論是品質、效果,對比程溪的藥方,都呈現絕對碾壓。
對于這情況,程溪心态很穩。
“靈簽被收錄者,不合格。”監考金丹期修士說罷,在場二百九十九人裏,飛出二十一支靈簽。
除程溪外,買名額的五位修士全軍覆沒,他們臉色灰敗,在本館學徒沉默注視下踉跄逃離。
至于剩下十五位不合格的本館學徒,他們遭到了非常激烈的貶低與嘲諷,程溪作為唯一停留的煉氣期,被動成為攻擊這十五人的武器。
程溪冷眼看着這一幕,就像在看一出狗咬狗的鬧劇。
“望聞問切,僅有一題。”
負責監考的金丹期修士對學徒的言語攻擊無動于衷,随着他開口,本館學徒們立即收風。
程溪本想觀察其他人如何答題,結果下一瞬,一道注視落在她身上。
先前說話的那位金丹後期監考修士神色威嚴地盯着她,緩緩開口:“肋骨碎裂致使髒腑破損,應如何處理?”
聽到這堪比送分的題目,多數本館學徒神色皆有些羨慕,同時暗生警惕之心。
程溪:“……”
抱歉我不知道,但這種傷一滴治愈能量就能徹底解決。
程溪憋了兩息,最後搖頭表示不知,與其支支吾吾,不如痛快點。
對于她的反應,見多識廣的監考修士神色未變,收回她的靈簽,留下評價後,換一個題目問其他學徒。
程溪還以為自己涼了,好在問完其他人,也有收回靈簽的步驟,她心下稍松。
随着場中所有合格學徒被問罷,刺眼的太陽已經偏西,監考修士丢下一句酉時初會公布結果,匆忙離開。
酉時初。
程溪看了眼天色,大概還要等待一個時辰。
本館學徒就像考試結束似的,神情輕快,一窩蜂地沿着來時的路往外走。
程溪想到先前在育苗堂正門後方平地上,見到的一大塊天菱鏡,心中猜測合格名單公布應該就在那。
程溪走得慢,等她抵達天菱鏡的寬廣平地,這裏已經聚集數百人。原本嬉笑交談的衆人,大部分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皆是打量、探究,還有敵意與排斥。
本館學徒寧可與其他人挨得近一些,也要繞開她,就像她是瘟神似的。
“哪來的煉氣期,滾開。”程溪停下步伐時,身後有人不滿斥責。
程溪沒有回頭,心無波瀾地挑了個能看見天菱鏡的位置,因修為緣故,這些本館學徒對她的指指點點,沒有絲毫掩飾。
他們通過傳音交流,看着程溪,臉上時而洋溢着嘲諷的笑,時而又表現出嫌惡。
如果沒有經歷過劉家的事,程溪或許會嘲諷回去。但眼下這些言語與神情上的惡意,與苗家七長老的心狠手辣相比,連對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她會堅定的,努力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進,一步一步,把眼前這些人踩在腳下。
酉時初。
天菱鏡亮起光芒,化作仿佛能遮蔽整個天空的淡藍鏡幕,上面呈現一個個合格的名字,其名字後方,還有被分配的分館。
“合格學徒務必在戌時前,拿緣仙城身份令牌于命牌堂刻錄學徒身份。”
一道洪亮嗓音傳遍整座天菱鏡區域。
程溪看着本館學徒操控靈識,鏡幕上的名字感知到牽引後,脫離鏡幕撲到修士掌中,化作掌心的淡藍熒粉。
這倒是省時省力。
程溪觀察片刻,照葫蘆畫瓢,也操控靈識,攤開手掌,約莫三息後,屬于她的淡藍熒粉落入掌心。
下一瞬,周圍的本館學徒看向她的目光霎時變化,那是毫不掩飾的,純粹的敵意與濃濃排斥。
對他們來說,言語上的冷嘲熱諷是一種心理攻勢。随着塵埃落定,對手已經與他們站上同一個競技平臺,嘲諷的效果就變得微乎其微。
他們的敵意,是針對又多一個競争對手,而排斥,則是因為身份的不适感。
他們從骨子裏就認為野人不配與之同臺競技,這是在玷丨污明晴醫館。
程溪察覺出他們的無聲态度,毫不避退沉默片刻後,面對他們,嘴角忽而慢慢地,扯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
“諸位前輩,請多指教。”
喊他們一聲前輩,這樣一來,等超越他們時,才能有更大的刺激感。
程溪察覺自己血液沸騰起來了。
明晴醫館共有二十七座分館,散布在偌大的緣仙城裏,對應二十七個區域。
這二十七個區域裏,即便是號稱地廣人稀,人口最少的四大郊區,每一個郊區人數也有近三千萬。
四大郊區加起來,人口超過上億。
就這,每個郊區,鼎鼎大名的明晴醫館卻只有一個分館。
程溪沒抵達分館前,腦海浮現的是分館病人每天爆滿的場景。等她抵達之後,看着沿着山脈建造,宛如小型宗門的分館。
一時呆住。
山腳下的分館熱鬧得宛如人間集市,約五米寬的一條長街人潮攢動,兩側是精致大氣的建築。
長街一路延綿至山脈石階,山腰點綴着飛檐樓閣與藥田。此地草長莺飛,環境清幽雅致,就像歸隐的靈山。
程溪握緊手中提着的儲物袋,踏上萬層臺階,抵達這座山脈山頂。
映入眼中的是宛如小村莊般,緊挨着搭建的木屋。這屋子有兩層,高約十幾米,但占地面積并不大。從外觀看,只有四、五十平方大小。
深褐色的木屋都是斜頂,二樓有一個憑欄陽臺,光線很好。大多數住了人的木屋陽臺,不是擺放藥草盆栽,就是鋪設曬藥架。
只有個別選擇改造一番,用來當小茶室,也有擺放軟塌,當小憩之所的。
程溪往這‘木屋村’走了約一刻鐘,在最後面找到自己的木屋門牌號。若一棟木屋住着一位學徒,她這一路數過來,木屋數量在七千左右。
且視線眺望,她發現這條結實的石面街道,仿佛看不見盡頭般。兩側木屋更是三五成群,數目雜多。
程溪用深紫的身份令牌打開自己這座木屋陣法,一層是簡單的桌椅家什,二樓是床榻、衣櫃與蒲團。
眼下天色正值正午。
陽臺的光線格外充足,程溪把儲物袋裏的木傀儡搬出來擺在陽臺地上。
考慮到隐私問題,木屋陣法也有障眼法,不過需要靈石充當能源。
程溪想到一路上碰見的藥草盆栽,她默默拿出一塊上品靈石,激活木屋的障眼法。這樣外人再打量她的住所,只會看見陽臺盡是藥草盆栽。
做完這一切,程溪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不出三息,意識沉沉入睡。
次日清晨。
程溪精神抖擻地離開木屋直奔山腳下,因分館設有禁空陣法,這山脈的上萬層臺階,成為考驗自身耐力的關鍵。
程溪抵達分館的事務堂,這裏已經聚集不少同批新來的學徒,有人見到她的第一眼,便不敢置信驚呼出聲:“你怎麽可能沒被淘汰!?”
程溪此刻穿着一身芽黃的學徒衣裙,烏黑秀發高高束起紮成馬尾,蒙着眼的雪鍛綁在馬尾下方,飄逸地蕩在腦後。
聽到驚呼聲,程溪順着聲音望過去,發現同樣着芽黃衣衫的學徒居然還有點眼熟。
她略一思索,想起此人正是前幾天在黑市裏買名額時。被鋪主強行競價,與她起過沖突的青年。
程溪看了一眼就小幅度偏頭,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倒是這位青年拳頭緊握,眸底帶着怨恨打量少女。
黑市那場關乎生死的競價,他至今回想起來仍舊心有餘悸,而給他帶來這場噩夢的,正是眼前少女。
“你們來晚了。”就在程溪十幾人等待期間,一位着嫩綠衣衫,唇紅齒白的少年板着臉出現。
他修為已是築基後期,目光環視在場衆人,語氣冷淡道:“現在只剩下零散的活計,這也是你們接下來七天的任務。”
程溪聞言,下意識掐了下時辰,昨日領取分館的雜物時,說好早上七點在事務堂聚集。
但如今才剛六點,就這,還晚了?
程溪打量這位嫩綠衣衫的少年,摁耐住想法,打算看他要做什麽。
“你,去一堂跑腿。你去二堂。”少年伸手每指一個,就安排一件事。
聽到跑腿,幾個本館學徒臉色微變。
“……至于你。”
輪到程溪時,少年臉上閃過明顯嫌棄,“眼睛不好使,當跑腿都容易沖撞病人。你就去大藥房,給他們看火吧。”
程溪眉頭輕皺,她初來乍到對分館尚不了解,但也知道藥房看火不光接觸不到病人,就連那些經驗豐富的醫師,也難以碰見。
“怎麽不說話?難道你想違命?我記得學徒派來分館,所簽契約是絕對服從分館安排,不然就自行離館。這一點,你忘了?”
少年臉色沉了下來。
分館的契約主要是不得背叛與服從差遣,程溪看了眼少年嫩綠的衣衫,與昨日安排她住所的事務堂修士一致。
程溪忽地想起她買下名額後,帶領她去育苗堂的那位仆從。
當時得知她合格,仆從語重心長道:“你天賦奇高,注定會招人所嫉,你沒背景,要想要堅持下去,就忍忍。分館再不濟,每一旬,新學徒都有旁聽醫師論道的機會。”
“我知道了。”程溪壓下心中升騰的火苗,冷靜道:“大藥房在哪?”
見程溪答應地這麽痛快,連掙紮都沒有,少年臉上閃過無趣,擺擺手道:“自己去找,對了,先自己把這差事領了。”
在少年寸步不離的注視與指示下,程溪半被迫地拿出深紫身份令牌,在事務堂的千感石裏,選中大藥房的看火差事,将其與身份令牌綁定。
學徒有積分制度,每個月積分不足二十點,就會被記名,影響後續的考核。
而大藥房看火的差事,程溪發現一天居然才半點積分,這特麽還帶小數點!
“好好幹。”
少年守着程溪選完,神色輕快地走出事務堂,壓根沒有要在這久留的意思。
其他人只是被口頭安排,卻只有程溪一人遭強迫選擇事務。這下子少年的意圖,一下子明顯起來。
這些人看向程溪的眼神都暗藏幾分幸災樂禍,其中與程溪在黑市發生過沖突的修士,笑容格外燦爛。
“你們來得倒早,今日只是熟悉分館,倒沒有什麽事務要安排,再等一會,我帶你們逛逛。”
就在程溪打算離開時,身着嫩綠衣衫的金丹初期走進來,招呼衆人。
這一下,事務堂裏的十幾人,臉上神色越發顯得精彩,他們目光均落在少女臉上,想看她的表情。
“方才有位師兄親自教導我領取了大藥房的看火事務,改天我會自行熟悉分館,就不勞煩師兄了。”程溪目光落在這位孫姓師兄身上,語氣平靜道。
“噢?還有這種事?師妹可知曉他的名字,今日按理說是我的當值,也不知是哪位師弟趣味上來了。”
孫長殷樣貌端正,看向程溪客客氣氣道:“師妹若覺得受了委屈,只管與我說,我必不會縱容此事。”
孫長殷的态度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配合他的話語內容,完全是在敷衍應付。
程溪自然不會把他這席話當真,但也沒有啞着嘴不說,平靜道:“那位不知名師兄也是一番好意,為我增長閱歷,我自是由衷感謝他。”
孫長殷神色微滞半拍,說實話他在這座郊區分館呆了數十年,見識過太多新來被針對的學徒。
絕大部分知曉自己被針對算計以後,都難以保持冷靜,甚至有的會選擇反擊,從而落入圈套。
而極小部分曉得隐忍的,也都不似眼前少女這般平靜,她就像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一般。
就連感謝的話,若不聯系剛發生的事,也只會讓人覺得她是在由衷感謝。
不過這位小師妹既然願意隐忍,孫長殷也樂得少一事,好意給她指了大藥房的方向。
程溪禮貌道了句謝,直奔大藥房。
能來明晴分館尋醫治病的修士,修為普遍都是金丹期,就連元嬰境,街上也有幾十個。
程溪感受着氣海躁動的心法,深沉吸氣,壓下心法想要提升的渴望,以她當前的實力,貿然暴丨露心法只會迎來殺身之禍。
程溪想到自己之前在山谷裏感悟的心法修行,她如今正處于虛之境,待心法由虛轉實,就能用于戰鬥。
想要提升虛之境,難道只能親自接觸病人,若抽出治愈能量,進行販賣……
不知最後是否能反饋到心法上。
程溪懷揣着這個想法,抵達山腳下臨近一片樹林的大藥房,數百個熬藥罐就擺在大藥房的籬笆院裏。
若不是有塊牌匾,說這裏是一處農家大院程溪都信。在大院裏穿梭的都是身着嫩黃衣衫與衣裙的學徒,他們年紀約莫二、三十歲,修為普遍在築基中期。
“你是……”
大藥房的大院入口,有位站在宛如公告欄下方的嫩黃學徒,他攔下程溪面帶疑惑。
程溪看了眼學徒身後的平滑石面,其質感與事務堂的千感石極像。她把自己深紫的身份令牌拿出來,禮貌向這位學徒說明來意。
“噢!領了事務的新人對吧!”
這位學徒面露恍然,連忙道:“你進去就行了,看火不是什麽難事,你只需盯着藥竈,看那個火苗弱,往裏面添一根劈好的木頭就行。”
“沒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嗎?”
程溪盯着這學徒的眼睛,平靜問。
“沒有呀,看火很簡單的。”
學徒臉上揚起爽朗的笑,不斷催促程溪進去,但見她遲遲不為所動,甚至還提出要主動教她。
“那就麻煩師兄了。”
程溪颔首道謝,與學徒走進大院裏,觀察一個個半米高,擺着藥罐的藥竈。
這位學徒非常熱情積極,給程溪提供了許多看火的技巧,聽起來像是把他的畢生所學都掏了出來。
程溪一一聽完,在這位學徒師兄提出還有事,要離開時,程溪拿出一張恰在手裏的傳音符,淡聲道:“師兄就這麽走了,不太好吧。”
“嗯?師妹還有什麽不懂嗎?”
學徒轉身以後揚起的得逞笑意,再回過頭時,又變成無害的爽朗。
“師兄若是忙,那我只能把方才師兄教導我的這些事,詢問大藥房的館童子了,因為有一些,我還不太懂。”程溪眼睛蒙着深紅雪鍛,語氣平靜。
學徒的目光落在程溪手中的傳音符上,他嘴角一抽,爽朗笑意瞬間消散地無影無蹤。
“師妹以為館童子會搭理這些小事?再者師妹不是什麽都沒做嗎,我不過是在逗逗你,沒想到師妹你認真了。”
這位學徒飛快鎮定下來,蠱惑道:“把東西還給師兄,師兄我會把分館所有情報,全部分享給你,如何?這些可是新人幾年都不一定能弄到的情報,只要掌握其中關鍵,可以節省數十年之功。”
“師兄掌握了,可怎麽看起來,毫無長進的樣子?”程溪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