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榮則是在和lollipop雙排的第一把游戲打到十分鐘的時候開始懷疑的。
訓練賽結束後,印樂像往常一樣開了直播。
榮則和印樂之間只隔了一個龐治,偶爾會聽到印樂的說話聲。他聽見印樂和直播間觀衆介紹他的雙排對象,說什麽韓服隐藏的高手,神出鬼沒,語氣頗為誇張。
下一把榮則排到印樂,見lollipop沒進語音,問了印樂一句。印樂的态度稍有些奇怪,不過榮則沒放在心上。
三人在同一邊的一局打下來,榮則對lollipop起了興趣。
雖然在語音頻道開電音很奇怪,但這位玩家游戲水準确實高,而且與榮則的配合度很好。
第十賽季開賽以來,龐治的腱鞘炎時好時壞,二隊和青訓的輸出位都難當重任,每一次和強隊打比賽,榮則都覺得今年這支戰隊配合起來,比往年的更力不從心。
榮則很久沒有這種默契配合的感覺了。
因此,收到lollipop的好友申請後,他很罕有地生出了雙排的沖動,讓印樂幫忙問了問,能不能和lollipop一起雙排。
lollipop同意後,榮則看見印樂正在直播的電腦界面,也久違地打開軟件,開了直播。
lollipop的電音帶着一種喜感,性格仿佛也不錯。
榮則覺得lollipop可能年紀挺小的,行為作風随心所欲,還用電音給榮則表白,說自己是榮則的韓國粉絲,傻得有些可愛。
榮則知道他看IPFL,第一反應是想問他有沒有興趣到FA青訓隊試訓,不過榮則正在直播,不方便聊天,便索性全都沒問。
排隊時,榮則的直播間的彈幕火藥味又重了起來,滿屏的黃予洋和夏季賽。
榮則挑了幾個回答了一下,看見房管給他發消息,問他要不要禁言,他還沒回複,就排進了那把打了半個小時的逆風局。
進入喪鐘海灣一分鐘,三個隊友紛紛送命,榮則保都來不及,以為這把的分掉定了,沒想到lollipop硬生生力挽狂瀾,打得比有些職業選手打比賽還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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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則一邊保他,一邊看他的操作,越看越覺得怪異。榮則打RANK的時候不是沒有碰到過一心想贏的分奴,但是lollipop的表現,并不只是分奴那麽簡單。
首先,lollipop的打法純熟,經驗似乎很豐富,走位機敏,他的游戲意識不是普通玩家會有的,而且讓榮則覺得眼熟;其次是lollipop的準度很離譜,聯盟裏能打出這樣操作的選手也寥寥無幾。
十分鐘裏,lollipop一個人挨在榮則旁邊,打贏了兩波團戰。
起先,榮則猜想他是不願透露身份的某位韓國職業選手。
但在對面不斷施加的壓力之下,lollipop的打法逐漸變得扭曲。他寸步不離地守在榮則身邊。
榮則最初以為他是為方便回血,後來才意識到,lollipop好像根本不怕掉血,他在給榮則當保镖。
這讨好的保镖行為,行雲流水的狙位操作,游戲意識強得誇張的走位,糟糕的英語口語,和莫名其妙又非用不可的電音變聲器結合在一起,只能讓榮則想起一個人。
某個新來戰隊的春季賽季MVP輸出選手。
游戲結束後,榮則看了一眼手機,發現黃予洋申請加他好友,還不屈不撓地加了兩次,手指在半空中猶豫地停頓了一下,按了通過。
黃予洋的消息立刻就來了,他說自己在看榮則直播,突然誇榮則和雙排對象這把RANK打出了聯賽的水平,看上去沾沾自喜很是得意,十分此地無銀。
榮則又回想了他的幾個抽象操作,以及方才印樂的表情,确定了lollipop絕對是黃予洋,帶着少許試探回了他一句“隊友是很carry”。
黃予洋馬上來勁了,裝腔作勢和榮則約起了雙排,甚至使用了“那個韓國人”這樣的形容,仿若lollipop真的是個韓網路人不是他自己。
榮則看了一眼左下角聊天欄lollipop方才回複他的裝酷表情,覺得黃予洋忍氣吞聲躲在宿舍裏開電音裝韓國人樣子還是挺好笑的。
他沒有馬上回複黃予洋,也假作不知情,叫了lollipop一聲,問他要不要跟他去練槍房。
這位lollipop發短信自誇沒得到回複,明顯變得有些心不在焉,嗯嗯啊啊了幾聲,和榮則進了房。
練了幾分鐘槍,榮則忽而想起黃予洋在看自己的直播。
思及直播間那些針對性很強的彈幕,榮則抓着鼠标的手頓了頓,停下來給直播間房管發了個消息,讓房管把該禁言的都禁了,別弄得太難看。
原本,在知道lollipop是黃予洋,并不是韓國潛力新人以後,榮則不是很有興趣接着雙排了。
他一面打着游戲,一面打算找個借口退出組隊,沒想多久,第二把游戲排進去了,是一張群星戰艦的地圖。
lollipop的常用英雄被另一個輸出位拿了,好像猶豫了幾秒,他選了個雪環。
他的雪環用的是去年世界冠軍UG戰隊的皮膚。
選完英雄,lollipop站到榮則面前晃了一圈後,在聊天界面私聊了一行明顯是機翻的英文,磕巴地說他覺得UG的皮膚沒什麽創意,第五賽季ES的冠軍皮膚才是最好看的。
說完,lollipop換上了ES的雪環冠軍皮膚。
漂亮的齊劉海少女戴上了墨鏡,穿上一身黑色的皮衣,嘴裏吹了一個泡泡糖。
聊天框出現了他的發言,問榮則怎麽樣,仿佛在尋求榮則的審美認可。
榮則并不關心游戲皮膚配色,他只在乎皮膚給他的游戲手感。
不過這天晚上的十一點,看着視角不遠處轉了個圈的黑衣少女,榮則在心裏同意了lollipop的看法:ES的冠軍皮膚比UG的酷一點。
下一刻,lollipop又在聊天界面發了一行比較長的英文。
他祝福榮則和FA在第十賽季拿到屬于自己的冠軍皮膚。
榮則讀着他發的句子,一方面覺得他用的軟件的翻譯語法沒救了,另一方面覺得lollipop實在有點吃苦不記苦,又在別人的直播間裏挑事。
但可能是因為沒見到本人欠揍的實體,聽不到真實的聲音,而lollipop和雪環模糊了榮則對黃予洋本人的印象。
黃予洋發在屏幕上的句子,讓榮則本來已經幾乎不會再因看見“冠軍”這個詞而波動的心快速地熱了一下。
榮則發瘋似的渴望着的、在整整三個賽季極度痛苦的、為了自我保護與勸慰而選擇麻木的——冠軍。
榮則知道自己在直播,也知道他不适合回複。
因為只要FA和他還是現在這幅贏不了又輸得不徹底的樣子,無論他發表什麽言論,都會被搬運到論壇和微博,引發一場沒頭沒尾的罵戰。
然而他還是給lollipop回了一句“謝謝”。
黃予洋回複個過于可愛的加油顏文字。榮則屏幕右方、半透明的直播彈幕充滿了對黃予洋性別的懷疑,清一色【怪怪的】【像個妹妹】。
他們沒有接着聊,游戲的倒計時結束了,lollipop的黑衣雪環扛着槍往外跑去,快速收割了對面一血。
而榮則結束這場應該無聊透頂的雙排的欲望,好像也不存在了。
lollipop發奇怪的語句,用詭異的電音打哈欠,犯着困贏游戲,對榮則說晚安,退出雙排小隊,榮則都沒覺得很無聊。
關了直播,榮則接着排位。
其間,他忽而記起還沒回黃予洋的消息,想了想,随便地回了黃予洋一條“再說”。
訓練室裏的人一個接着一個走了,最後只剩榮則。
淩晨兩點半,榮則結束了最後一把RANK,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回宿舍。
五月的夜晚有些微冷,晚空挂着半輪淺黃色的月亮。
榮則一個人經過低矮灌木間的步道,刷開宿舍的大門,隊友們給他留了幾盞夜燈。
他走上走了三年的木質樓梯,目光掃過看了三年的樓梯上挂的油畫。
經過三樓時,看見樓梯正對着的房間虛掩着的門,榮則的腳步頓了頓。沒弄錯的話,這應該是黃予洋的房間。
黃予洋房間裏還亮着燈,榮則鬼使神差似的走過去看了一眼。
樓下的房間都比榮則在四樓的要小一些。房裏開的是壁燈,因此亮度不高。
黃予洋斜着趴在床裏,頭對着門,閉着眼睛,一副睡得很死的樣子。手機就貼在他的臉邊,榮則一靠近,屏幕湊巧亮了。
手機沒有設置鎖屏消息不顯示,榮則掃了一眼,不小心看見了黃予洋的未讀消息。
他自己給黃予洋回複的“再說”,夾在印樂發的“???人呢,不會有人三點就睡了吧?”“反正你小心點”“說不清楚”“我怎麽知道榮爹怎麽想的”消息中間。
榮則不是會看別人隐私信息的性格,看到後覺得很不自在,也覺得自己今天不大對勁。他剛要離開,黃予洋突然翻了個身,仰躺在床的正中間,手還在空中舞了舞,
榮則一驚,盯着黃予洋沒動。
“lien哥……”黃予洋的眼睛緊閉着,突然張開嘴,含含糊糊地說,“你別騙我啊……”
他很瘦,曲着右腿,手橫着擱在了被子上,臉頰上有剛才壓出來的印子,眉頭一皺一皺的。
榮則覺得lien聽上去耳熟,過了幾秒反應過來,lien好像是WBG的教練。
“不要,”黃予洋“哼”了一聲,又嘟哝,“我不想去……”
他的聲音變得有點委屈,好像夢到不好的事情,嗚嗚了幾下,又說:“……可是我想打訓練賽。”
“……想回WBG。”
榮則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他覺得自己沒站多久,實際上是站了一段較長的時間,最後做了一件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做的事。
他拿起了黃予洋的手機,嘗試着點了一下自己那條消息。黃予洋手機沒設密碼,直接進入了和榮則的信息頁面。
榮則把自己那條“再說”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