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黃予洋查機票的時候手有些抖。
榮則大概是發現了,靠近他問:“怎麽了?”
“我奶奶中風了,在醫院搶救,”黃予洋看着訂票軟件上的時間,魂不守舍地告訴榮則,“我先買張機票,一會兒去跟經理請假。”
回黃予洋老家的航班本便不多,今晚只剩下十一點半起飛的班次,他買了一張,覺得自己按着屏幕的手指有點喪失知覺。
“予洋。予洋?”
他收到了航班确認短信,點開看了一眼,忽然意識到榮則在叫自己的名字,他轉頭去,見榮則用帶着關心的眼神注視自己。
黃予洋“啊”了一聲,有些呆滞地看着榮則。
榮則沒說話,黃予洋又忍不住低下頭,給他媽打了電話。
他媽接起來,一句話都沒說。
她站在吵鬧的地方,醫院的走廊,充滿各種各樣的聲音,黃予洋聽不清那邊都在說什麽。
“奶奶進去多久了啊?”黃予洋問,告訴他媽媽,“我已經買好晚上的機票了,兩點多落地,如果不晚點。”
“洋洋,其實——”
“然後我打車到醫院,”黃予洋打斷了她,“你們不用管我。”
他媽媽停頓了少時,對他說:“……好。”
“你奶奶進去一個上午了,早上你嬸去給她送雞蛋,她摔在地上,不知道摔多久了,”她說,“本來想你比完賽跟你說的,你爸這人真是……你又一下趕不回來……”
“醫生怎麽說啊?”黃予洋沒有回應她的抱怨,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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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靜了一會兒,說:“還什麽都沒說呢,先搶救着。”
黃予洋“嗯”了一聲,不想挂電話,怕錯過什麽消息,母子倆在兩頭沉默着。
但沒多久,場館到了。黃予洋只能挂了電話,挂前叮囑他媽“有消息跟我說,我手機鈴聲開着”。
下了車,黃予洋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經理,和經理簡單說了情況,想申請兩天假。
經理馬上同意了,問他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黃予洋搖了搖頭。
他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拿出手機看。雖然開着鈴聲,他也擔心他媽給他發消息他沒看見。榮則陪着他,走得很慢。
走出電梯,經過走廊,向休息室去時,榮則對他說:“打完我送你去機場吧。”
黃予洋擡頭看了看榮則,說“我打車就行”,榮則又說了一次“我送你。”黃予洋便沒再堅持。
在休息室裏,教練強調戰術,說TYG現在針對輸出位的集火做得特別好,又分析了各點的位置。
黃予洋聽了幾句,就開始走神,不住看手機。
經理應該是和教練說了黃予洋的情況,教練不住看黃予洋,但沒叫他名字。大體布置完後,丁哥把黃予洋單獨叫到了一旁,問他:“黃予洋,你還行嗎?”
黃予洋看看丁哥,“嗯”了一聲。
“我看看你的手,看你拿着手機怎麽像在抖,”丁哥皺着眉說,“你伸起來,擡平。”
黃予洋愣了愣,勉強沖丁哥笑了笑:“沒必要吧。”
“我家出事又不是我得麻痹症了,”他把手機收起來,“別吧丁哥,我你還不放心?”
“就是擔心你……”丁哥“啧”了一聲。
方才在車裏黃予洋和他媽打電話的聲音有些響,坐他附近的隊友大約是都聽見了。
丁哥一坐下,他們便圍過來。
“你還好吧,”樊雨澤有些擔憂地蹲到黃予洋身邊,從褲子右口袋裏掏出一個小錦袋,“我家宅平安護身符先借你。”
黃予洋沒接,他說:“你放心,我自己還有一個。”說完從左邊也掏了個出來給黃予洋看,将原先那個塞進黃予洋手裏。
“我們早打完早回去,”夏安福湊過來,“我和樊澤對TYG熟,他們也就那樣吧,哥們兒一起抗線,給他們速戰速決喽。”
印樂也道:“你別太擔心了,奶奶保準沒事的。”
黃予洋“嗯”了一聲,感覺自己的手又有些不穩,怕隊友發現,生硬地把手機放到膝蓋,手擱在椅子扶手上,低聲說:“我沒事。”
“行了兄弟們,別圍着我了,”他盡力作出輕松的樣子,“搞得我緊張。”
從知道消息到上場比賽,過了三個多小時。黃予洋沒再收到來自父母的消息。
他打開了老家家庭群的通知,群裏平時消息不少,今天卻安靜得不正常,黃予洋懷疑他媽媽拉了個新的。
一百多分鐘裏,黃予洋的頭都很痛,他努力地把精神集中在将要到來的比賽上,但眼前總閃過奶奶的樣子。
家裏很多小輩,奶奶最寵黃予洋,因為黃予洋是她帶大的。黃予洋小時候很怕熱,夏天家裏沒有空調,奶奶開着電風扇,把他抱在長凳上,用蒲扇給他扇風,讓他坐着吃冰棍,他吃冰棍很慢,滴得滿地都是。
上初中黃予洋逃課去網吧,被班主任請家長,他爸媽在外面打工,是奶奶去的。奶奶坐在老師辦公室,被教育半天,回家路上欲言又止許久,最後問黃予洋“洋洋以後能不能別逃課了”,黃予洋就再也沒有逃過課。
他剛打職業的時候沒什麽錢,十六歲過年回老家,被親戚團團圍住,問他打的什麽工,聽他說在打游戲,紛紛露出不解的表情,說這也算工作啊。
奶奶替他解圍,虛報他封的紅包金額,說家裏小孩洋洋最有出息,今年包了八千塊給她。其實黃予洋包的是八百。
黃予洋想要打好比賽,但腦子的确不太聽從使喚。
臨上場,要出休息室的時候,黃予洋手機突然震了震。
他打開看,是家庭群裏的消息,他爸發的,是張照片。黃予洋還沒點開,只看到有“病危(重)通知書”幾個字,和下方他沒上過幾天學的爸的歪歪扭扭很大的簽名,他爸就撤回了。
“發錯了。”他爸說。
黃予洋把手機放好了,機械地跟着隊友一起往臺上走。
從上臺到坐下,他都沒什麽記憶,他感覺榮則一直在看自己,但沒什麽心情回應。電腦屏幕上,游戲進入第一張地圖,TYG擅長的喪鐘海灣。
蒙哥馬利被禁用,黃予洋該選威廉姆斯,手一抖,錯選成了邊哨。
頻道安靜了幾秒,印樂選了雪環,在語音裏說:“邊哨也可以的,我們又不是沒打過這套陣容。”
“對對,”夏安福道,“我們上次和WBG訓練賽拿的邊哨雪環,效果也挺好的。”
“對不起。”黃予洋握緊鼠标,又松開,看着重生室的畫面,向隊友道歉。
“不要緊,”黃予洋聽到榮則說,“沒事。”
“道什麽歉,”樊雨澤說,“洋王不許道歉。”
這局喪鐘海灣,黃予洋出重生室,就感到不安。
海灣第一段的色調十分晦暗,黃予洋走着不知怎麽,有些走神,被TYG兩個坦位抓住了集火,榮則要保他,但距離太遠沒保下來。
過了兩分鐘,黃予洋繞後被TYG的輸出發現,槍打歪了,沒對過,又回了重生點。
語音裏十分安靜,黃予洋盯着電腦屏幕,等計時結束,走出門,眼看着印樂和樊雨澤被TYG團戰擊殺了,自家的小據點沒守下來。
黃予洋看見了TYG的兩個輸出,往斷壁邊躲,擡手狙了兩槍,剛殺了一個,TYG又來了個坦位,他被擊殺前又殺了一個,但另一個小據點也被TYG拿下了。
到兩個小據點被占下為止,不是黃予洋在死就是隊友在死,FA一波團戰都沒湊齊過。
黃予洋耳機隔音很好,但能感覺到,今天臺下十分寂靜。
TYG大概也沒想到今天黃予洋狀态這麽失常,或許是想撿個便宜,直接讓剛才對過了黃予洋的尤裏過來堵FA重生室的門,一副已經根本不把黃予洋放在眼裏的架勢。
“我們這邊才四個人,”印樂在頻道裏簡單地說,“這次路上小心點。”
黃予洋說“好”,在門後看到了對方的身影,腳步頓了頓,換了把槍。
剛一出門,TYG的尤裏就怼了上來,黃予洋閃身爆了尤裏的頭,沒什麽起伏地說:“也不用這麽侮辱我吧,堵我的門。”
黃予洋換了一條路,繞到團戰後方,眼前閃過被他爸撤回的病危通知書照片,按着鍵盤跳上塔臺,連續殺了三個,自顧道:“好像真覺得自己能贏一樣啊。”
屏幕上,還剩在場上的TYG的多蘿西娅也被夏安福擊殺。
TYG被黃予洋返場殺完,亂了陣腳,據點失守。
“我去堵門了。”黃予洋對隊友說着,繞到TYG門側,把第二個出門的血量最少的輔助擊殺了,又一槍點死了剛對他開大的輸出。
一把喪鐘海灣被FA用奇形怪狀的打法贏了下來。
下一把的避難所,黃予洋選對了英雄。
他選威廉姆斯,但出門時并未打空彈匣,麻木地配合隊友,速戰速決地打贏了比賽。
屏幕上顯示FA戰隊勝利後,他把耳機摘了下來,直接開始拆自己的外設。剛拔掉鼠标,榮則拉了一下他的手腕。
“還沒去握手。”榮則低聲對他說。
黃予洋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站起來,覺得自己腿有些軟,跟榮則一起往TYG的方向走。
他踩了榮則的好幾次,一直不小心往榮則身上撞,不知怎麽和TYG握完的手,只知道自己的表情必然難看到極點了。
回到電腦前,拆掉了外設以後,黃予洋起身,一擡頭,正對上在拍攝直播畫面的工作人員的鏡頭。
黃予洋一怔,擡手擋了一下,想遮住自己的臉,還沒來得及制止,榮則先開口了。
“麻煩不要拍他。”榮則禮貌地對工作人員說。
黃予洋轉頭去看榮則,覺得變得有點模糊的榮則忽然皺起了一些眉頭,而後看了看他的椅子,問他:“你的外套呢。”
黃予洋呆了呆,說“不知道”,榮則脫了自己的戰隊外套,遮住了黃予洋,讓印樂幫黃予洋抱一下外設,按着黃予洋肩膀往後臺走。
黃予洋走得有些踉跄,榮則應該是為了扶他,摟他更緊了一些。
在被外套遮住大半光的陰影裏,黃予洋低了低頭,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哭了,臉上濕了。他靠着榮則,喉口哽塞,眼睛酸痛地走到後臺,聽見榮則的聲音從外套外面傳進來。
“我和黃予洋不去群訪了。”榮則說。
經理好像是把黃予洋的手機給了榮則,榮則按着黃予洋的背,抱着黃予洋,用像哄小孩一樣的和緩的聲音,告訴黃予洋:“暫時沒有新的消息和電話,我先送你去機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