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火葬場第五天
“君君, 快把剩下的飯都吃完,媽媽要洗碗了。”
狹小的客廳裏,君君耷拉着小臉, 一?副吃不下飯的樣子,面對媽媽的疾言令色也無動于衷。
胖乎乎的小手一?直撿着桌上掉下的米飯。
之前?姨姨住在她們?家, 都是姨姨喂她飯飯吃,現?在姨姨走了,就?沒有人陪她玩了。
柳虹耐着性子蹲到身邊,輕聲詢問?:“君君今天怎麽不乖了, 有什麽事可以告訴媽媽麽?”
君君難過柳瑟的離開, 剛要說話,門鈴便焦躁地響起來。
好像在油田上空即将?劃過一?道火柴, 空氣?中躁動不安。
柳虹忽然一?顆心吊起來, 以為出?什麽事了, 急忙去?開門, 見到鐘晏那一?剎那就?知道瞞不住了。
鐘晏開車開得快, 風塵仆仆, 沒了往日裏的矜貴。
他也不和柳虹繞圈子:“我知道她在裏面,我今天就?要見她。一?天見不到, 我就?在門口等一?天。”
目光越過客廳, 在房間裏搜尋,可惜所?有的房間都關上了門。鐘晏故意說話響亮,想讓裏頭的人聽到。
但在柳虹聽來卻是另一?種意味。
鐘晏高傲,挑釁, 毫無尊重。
累了一?天的柳虹絲毫不給他面子:“我那天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我們?已經和你沒有關系,柳瑟也不在這了。”
柳虹說話跟放鞭炮似的, 裏頭的君君被?吓哭了,一?張小臉上挂滿淚痕,踉踉跄跄地跑過來。
沖着外頭的鐘晏哭:“姨姨已經坐大?灰機走了,姨姨說你是壞人,君君讨厭壞人……不準欺負我媽媽。”
好家夥,君君這麽一?番吵鬧,怎麽還?暴露行蹤了。柳虹臉色一?凜。
不過一?想到柳瑟已經在機場,她也無所?謂了。
***
寬敞明亮的候機室裏。
柳瑟坐在角落處,還?有一?個小時?,她就?能登機離開這裏。
胭粉色的長裙落地,身形瘦削。
白色大?理石地板潔淨得映照出?柳瑟身影來,她微垂着頭,長睫微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這段日子她一?直都住在柳虹房子裏,換了電話卡,之前?的號碼已經注銷,其他人她都沒有聯系。
好在結婚以來她的朋友不多?,不需要一?一?聯系。
要與?鐘晏離婚已經是去?中山縣做的決定,只不過因為一?些事,她還?抱有幻想。
微博上的熱搜已然是壓垮他們?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有一?句話怎麽說來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如果在中山縣回來之後她立馬和鐘晏提出?離婚,或許網上的流言蜚語就?不會對柳家造成傷害。
思及此,她的心又慢慢痛起來。
好在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機場的廣播适時?響起:“前?往洛杉矶MF63XX次航班的旅客請注意,飛機修檢有誤,将?往後延遲一?小時?,請各位旅客稍安勿躁。”
正是柳瑟所?要搭乘的航班,她聽完廣播便楞楞的盯着外頭看。
心底卻是慢慢焦躁。
她特意趁着鐘晏沒有在樓下親自盯着才決定今天離開。
那幢樓每天上下的住戶很多?,盯梢的那些人對柳瑟并不熟悉,她只要稍微改變點穿着打扮就?能瞞過。
似乎是應證着她的擔憂,柳瑟只覺得頭頂被?一?片黑影擋住。
她惶惶地擡頭,那雙黑白分?明的水眸望去?,心頭沒來由地一?跳。
“太太,先生在休息室等您。”
來傳話的是趙平陽,鐘晏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語氣?不威自怒,趙平陽站在暖日的夕陽下,後背無端生出?一?層薄汗。
“平陽,她在機場。”
趙平陽很難描述聽到這話時?鐘晏的心情,生氣?中隐隐帶着點激動。
作為鐘晏的得力助手,太太的行蹤自己都不能第一?時?間了解,聯系失手兩次。
趙平陽有點羞愧,面對柳瑟破碎的神情他只能當作沒看見,垂下眼睫,大?有不請動柳瑟不罷休之勢。
“太太還?是去?吧,再不去?,恐怕飛機又要延誤了。”
***
休息室裏,鐘晏背着夕陽站在窗前?,身材修長條勁,肩寬窄腰,連日來的奔波增添了點憔悴,一?縷頭發落在額前?。
鐘晏聽見開門的動靜,慢條斯理地擦着金絲邊眼鏡。
爾後從容地戴上眼鏡,鏡片下閃着暗光,擡眼看去?。
沒想到的是,柳瑟也望着他,目光冷然,饒有不把他放在眼裏之态。
這麽多?天沒見,她就?是這樣看他的。
心頭那塊酸楚難以忽略,以至于腮幫子都酸澀起來。
鐘晏剛要開口,忽然發覺口幹舌燥,許多?話卡在喉嚨裏。
他煩躁地手伸向口袋拿出?煙盒,很快點燃,瞥見柳瑟微微皺起眉來,又生生掐滅煙頭。
“鐘晏,我很累了。”
鐘晏很快捕捉到了,就?像她說的,她很累,她的聲音也很低。
柳瑟不再看着他,目光看向窗外,有些渙散:“我想休息一?段時?間。”
“那就?回新房,你要是不喜歡新房,我們?就?住另外的地方,你想在哪就?在哪。”鐘晏将?心中的想法脫口而出?。
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他和柳瑟結婚的時?候或許并不喜歡她,可是現?在不是以前?,隐隐的悸動指引他方向。
柳瑟慢慢收回目光,有些看不懂鐘晏。
她搖搖頭:“我們?已經不是夫妻關系,就?在剛才,三年的婚前?協議到此為止。”
仔細想來,柳瑟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發傻,怎麽會同意簽這樣的協議。
休息室的隔音很好,阻隔了外頭的聲音,彼此間流動的空氣?緩慢凝滞起來。
鐘晏慢慢靠近她,他身上有股莫名的焦躁逼着柳瑟退至角落,直至退無可退。
後背抵在冰涼的瓷磚上,涼意透過薄薄的衣料傳到身上。
兩人靠得很近,彼此間都能聞到對方身上的馨香。
鐘晏焦躁的神經有了一?刻的舒緩,眼底酸澀,略略浮了一?層水光。
“如果我說我願意将?這份協議無限延長呢?”鐘晏壓着聲音問?。
玫瑰色的嘴唇飽滿瑩潤,像是初夏微雨,粉色薔薇上的凝露。
只要微微吸一?口,他就?能嘗到津津的甜味。
那幾晚睡在主卧裏,床單枕套上還?留有柳瑟身上的氣?息,在那短短幾個小時?的淺眠裏,鐘晏總能夢見透亮的月色。
被?白色紗窗遮擋,昏暗的主卧裏,柳瑟未着絲縷從浴室裏緩步出?來,身上萦繞着水華,又披着月色,朦朦胧胧的霧一?樣纏繞着鐘晏。
他想念她想得發瘋,胸腔裏的欲念快要噴薄而出?。
瑟瑟,他的瑟瑟。
鐘晏似乎能聽到那點女聲叮咛,殷紅水亮的唇瓣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他虔誠地捧着那張臉,那道唇瓣離他越來越近。
下一?秒,柳瑟撇開開去?,滾燙的唇瓣擦過臉頰。
鐘晏被?冰水潑醒,腦袋略略離開遠一?些,柳瑟的目光冰冷似刀劍,刺得他心涼。
“我不願意,我不願意鐘晏。”
那些從大?學時?期的細細綿綿的暗戀,到婚後的隐忍小心,在她身體裏橫沖直撞。
一?遍遍地哭訴,揉雜着柳瑟的五髒六腑。
那時?候的她們?是那樣的難過,她們?将?一?顆血淋淋的真心捧到鐘晏面前?。
想要護他,愛他,待他好。
得到的卻是鐘晏棄之如敝屣的冷眼。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像是浸潤在剔透的清水裏。
鐘晏在此刻似乎與?柳瑟新心靈相通,想到了她所?想的。
他這些日子寝食難安,找她找得執念,無非也知道自己曾經将?她那顆真心無情地擲到地上,任人踐踏。
鐘晏想,或許他這輩子都很難還?回來。
他慌亂地說:“出?...出?去?散散心也很好,我陪你去?,既然你想去?洛杉矶,我們?就?去?洛杉矶,你還?想去?哪裏,我都可以陪你。”
只要,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好。
即使不在新房。
柳瑟垂下頭來,不忍心看他。
她讷讷地開口:“鐘晏,你怎麽還?不明白。我和你不是夫妻,也不是男女朋友。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看到你,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些時?候。”
那些時?候自己有多?蠢。
蠢到她都恨不得立馬結束這一?切。
房間裏又安靜下來。
她從随身的包包裏拿出?一?份文件:“鐘晏,我知道你有能力大?,認識的朋友也多?。但是我希望我在洛杉矶的生活不被?打擾,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看書,要學習,要畫設計,還?要交朋友。”
她把那份文件塞到鐘晏手裏,逃出?禁锢。
“鐘晏,我想開啓新的生活,不想看到你了。”
她就?像一?陣風,忽然逃脫了鐘晏的股掌。
鐘晏看了眼透明文件上的內容:抑郁症病例報告,患者柳瑟。
他下意識轉身追過去?。
腳卻怎麽也邁不開,灌了鉛似的。
他終于握不住這道風了。
鐘晏想起他們?結婚的時?候,在鐘家老宅,他先柳瑟從婚車上下來。
周圍都是看熱鬧起哄的旁人,似乎都想看看新娘長什麽樣,以此來猜測他們?兩人私底下肮髒的關系。
好在柳瑟容貌姝麗,紅色喜扇下映着的那張臉姿色出?衆,好似盛放的薔薇。
鐘晏第一?眼看到時?也微微愣了神。
柳瑟第一?次見這樣大?的陣仗,不大?習慣,舉着喜扇的那雙手微微發抖,她落于鐘晏之後。
本應該去?正屋拜見老太太老太爺,柳瑟見到鐘晏停在原地,柔嫩的小臉從喜扇後微微露出?來。
小鹿似的目光見到鐘晏那一?剎那,又嬌怯地藏到扇後。
“阿晏,你怎麽不走啊?”軟軟糯糯的嬌嗓在一?衆哄鬧聲中顯得獨特,像是雨後甘霖,鐘晏幹涸的心髒開始酥軟。
他伸出?手,握住那只發顫的小手,“柳瑟,可別走散了。”
一?語成谶。
三年後,鐘晏沒有好好握住當初的手。
休息室的門微微開着,趙平陽來敲門時?一?怔,為了給鐘晏留出?空間,他們?站在遠處。
“鐘總,總控臺打來電話,時?間快到了。鐘太太她......”
趙平陽沒進去?,候在外面。
他現?在處在于安靜和吵鬧的分?界線,鐘晏那邊靜得出?奇。
過了許久,他聽到:“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