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真面目
月光如水洩下, 一地銀輝。
假面褪下,少年的眼眸幽黑而深邃,在暗夜中攝人心魄。他鼻梁高挺, 唇棱分明, 生得神清骨俊。
就這樣簡單站着,身姿朗如清竹,氣度皎若冷月。
秦翼定定看他, 片刻後,不動聲色偏過頭去。
“比小時候,更像悅兒了。”秦翼嗓子微啞。
李廣路清音如玉:“兒子自然像母親。”
秦翼嘴角扯了扯,多了些笑意。
“亦宸,你今夜可是要出宮?”秦翼出聲問道。
李廣路只是白亦宸入宮的化名。
白亦宸道:“我收到消息, 說瓦旦使團提前入京了……不過,他們不一定宿在驿館。”
他原本打算趁夜打探消息,沒想到秦翼突然來了。
秦翼點頭:“不錯,他們大部分人留在城外,只有幾個人入了京城,找了一處暗樁住下。”
白亦宸擡眸,道:“外祖不是一向不理朝堂紛争嗎?”
秦翼面色不善:“你以為我願意?要不是因為悅兒将你托付給我……”
白亦宸沉默了一會,道:“外祖放心,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會處理好。”
秦翼冷聲道:“你自己的事?”他看向白亦宸,道:“難道不是白仲逼你來的?這麽危險的事,居然交給一個孩子?虎毒都不食子!”
一提起白亦宸的父親白仲,秦翼就怒火中燒。
白亦宸耐心安撫:“外祖莫氣,我也知道此事事關重大……是我主動請纓,并非他逼我, 他也逼不了我。”
秦翼挑眼看他:“主動請纓!?你瘋了不成?”
白亦宸微微笑一下,溫言道:“外祖,我心中自有計較。您能來看我,我很高興……但此事牽扯過多,您不便介入,我會小心行事的。”
秦翼面有愠怒,又無可奈何,這個外孫與自己的女兒一樣,外表謙和,內心卻十分執拗,認定的事情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
秦翼冷然起身:“到時候別求我去救你。”
白亦宸微微一笑:“我的功法由外祖親授,不敢給您丢臉。”
秦翼哼了一聲:“就你會說話!”
說罷,轉身匿入黑暗中,一轉眼就不見了。
白亦宸紮好蒙面,又佩好軟劍,出了卧房。
幾個縱身便躍然而起,出宮去了。
文朝沒有宵禁一說,京城入夜之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華蓋如雲。
一行身材魁梧的大漢,自街頭行至巷尾,轉身入了一所尋常的院落。
他們雖然穿着漢服,卻毛發微卷,鼻梁高挺,眸色棕黑,更像胡人。
其中一個矮個子道:“明明說好咱們幾個先入京,大王為何非要帶那個文朝女人來?”
另一個嗤笑一聲:“帶個女人在身邊,你說是為了什麽?”
聽到的幾人,都心照不宣地壞笑了一下。
高個子掃視他們一眼,道:“不得妄議大王。”
矮個子讪讪收聲,其他人也不敢再笑。
“麥司,那蒙将軍為何又不随我們一起入京?”
被稱作麥司的高個子,低聲道:“蒙将軍有要事在身,安排好了會盡快追上我們。”
衆人穿過庭院,徑直回了房,絲毫沒注意到房頂上的黑影。
白亦宸蟄伏在一處暗角,聽清了他們的對話。
這一行人應該是瓦旦王的親信,而蒙堅是他的左膀右臂,為何沒有與瓦旦王一同入京?但此人陰鸷偏激,兇猛好戰,一直對文朝抱有強烈的敵意,從瓦旦王繼位開始,他便一直從旁煽動,企圖對文朝開戰。
不過既然他不在,只能另尋機會了。
白亦辰趁着夜色,斂去身影,悄悄離開了院落。
白亦宸走後不久,院落中的一間廂房裏,傳出一陣壓抑的哭聲。
一位容姿秀麗的女子,倚在榻邊,雙肩微聳,正掩面而泣。
侍女在一旁不住地安慰道:“王妃,您不是早就盼着回京城嗎?為什麽到了京城反而要哭呢?”
這哭泣的女子,便是十年前和親瓦旦的靜瑜公主。
她低聲抽泣,喃喃道:“是……我終于回來了,可是我仍然見不到母妃……她被太後關起來了,至今生死未蔔……”
她眉間憂思萦繞,越說越傷心,眼圈都紅了。
侍女還想再說什麽,卻忽然看到有人過來,侍女面上露出幾分惶恐,匆匆地退了下去。
靜瑜公主默默擡頭,淚眼迷蒙間,看見一個高大威猛的身影,立在不遠處。
她身子微微一僵。
瓦旦新王鳴闫,穿了一身漢人服飾,站在她面前。
他看着約莫十八九歲,眉宇濃重,肌膚呈小麥的色澤,身上有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深沉。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靜瑜公主,甚至,還帶着一絲玩味。
她急忙擦了擦眼淚,偏過頭去,不看鳴闫。
鳴闫的語氣不辨喜怒:“你是為你母親而哭?”
靜瑜公主咬唇不語,不自覺往角落裏縮了縮。
鳴闫欺身上前,一把捏住她尖尖的下颌,氣息撲在她臉上。
“問你話呢,愛妃。”
靜瑜公主眼眸微動,面上有一絲屈辱,悲怆之下,有種別樣的風情。
靜瑜公主神情倔強地盯着他,依舊不說話。
鳴闫靠得更近,幽幽道:“若是你乖乖聽話,興許本王還能大發慈悲,送你入宮,容許你見太妃一面。”
靜瑜公主的面容終于出現一絲波動:“真的?”
鳴闫笑了笑:“這便要看你的表現了。”
靜瑜公主身子微顫,死死咬住唇瓣,面色蒼白如紙。
僵持了許久,靜瑜公主凄然一笑,伸手一拉,解開了腰帶。
外袍簌簌而落,她的尊嚴也如同這層華服一般,抛了一地。
鳴闫看着她,露出解恨的笑意。
這過程十分漫長,靜瑜公主脫得只剩貼身寝衣之時,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多年來的委屈、憤恨都湧了出來,眼淚如洪水決堤一般,一瀉千裏。
鳴闫面色沉了下來,心裏突然升起一種不可名狀的煩躁。
他低吼一聲:“無趣至極,滾!”
靜瑜公主愣住,連眼淚都顧不得擦,急忙抱起衣物,奔出了廂房。
鳴闫默默閉上眼,一臉肅殺之氣。
許是為了襯托太後的壽誕,連天氣都開始放晴了。
楊初初看了看喵喵的後腿,已經可以慢慢走動了,她戳戳它的小肚子:“喵喵,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汪!”
楊初初便讓桃枝找了根繩子牽住了喵喵,帶着它出門了。
喵喵許久都沒有出過明玉軒,這一次出門,它顯得格外興奮,東跑跑,西聞聞,不亦樂乎的樣子十分讨喜。
楊初初帶它跑進了禦花園,喵喵一路興奮不已,若不是繩子牽着,恐怕要撒腿狂奔。
跑着跑着,楊初初就聽見前面有人說話。
“貴人,小心腳下。”
這又是哪個貴人?
從冷宮的榮貴人,來隔壁院的張貴人,再到眼前這個貴人……皇帝怎麽這麽愛封貴人?
楊初初聳聳肩,正想轉身避開,誰知亭中的女子,就由宮女扶着,緩緩走了過來。
“哎呀!”尖利的女聲響起:“哪來的畜生?”
楊初初擡頭一看,來人一身粉色宮裝,頭上滿是珠釵,還別了一朵嬌豔的芍藥,她秀麗的面孔皺成一團,伸手指着路中央。
喵喵正乖乖地站在路中,好奇地沖着她們哈氣。
楊初初連忙将喵喵的繩索收了收,道:“不小心驚擾了貴人,還望貴人見諒。”
龐貴人擡眸一看,一個小姑娘站在路邊,烏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面頰粉嫩,小嘴嫣紅,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
龐貴人愣了愣,道:“你是誰?”
桃枝急忙答道:“回禀貴人,這位是七公主。”
龐貴人眼珠一轉:“原來是冷宮廢妃之女。”
她當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呢!
龐貴人冷哼一聲,走近了兩步,一旁的佩玲急忙拉住她,賠笑道:“貴人不是說要回去休息了?”
龐貴人瞪她一眼:“我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到底你是主子還我是主子?”
佩玲無奈,只能讪笑一下。
她心中早就不爽這龐貴人有顏無腦,貴妃娘娘一直讓她看着龐貴人,莫要徒生事端,可她哪裏看得住?
龐貴人被佩玲這麽一攔,心裏更是有些堵,她一臉嫌惡地看着小狗道:“該死的野狗,誰讓你把它帶到禦花園的?”
楊初初覺得這龐貴人有點意思,一個貴人居然敢同公主叫嚣?
楊初初瞧她一眼,軟軟問道:“禦花園是貴人您開的嗎?”
龐貴人嘴角抽了一下,冷冷道:“它吓着我了,就應該受罰。”
佩玲皺了皺眉。
楊初初沉得住氣,眨眨眼看向龐貴人:“可是,貴人也吓着我的狗了呀,一來一回,扯平了!”
龐貴人:“啊?”
待龐貴人反應過來,火冒三丈:“你拿我和狗比?”
桃枝連忙求情,道:“貴人請息怒,我家公主年幼,童言無忌,不是有意冒犯龐貴人的!”
龐貴人冷哼一聲:“童言無忌?好好的冷宮不待,非要出來招搖過市,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麽?”
佩玲見她口無遮攔,連忙提醒:“貴人慎言……”
龐貴人更加不聽勸:“怕什麽?不過是一個棄婦的傻女兒!”
楊初初擡眸看她。
說我可以,說我娘親……你死了。
楊初初不慌不忙地向前走了兩步,圍着龐貴人左看看,右看看,若有所思的樣子,十分呆萌。
龐貴人本來就是想無理取鬧一下,看到楊初初一臉認真端詳自己,忽然對自己今天的妝容有些不自信,她揚聲道:“你看什麽看?”
楊初初摸摸下巴,正色道:“好像啊!”
龐貴人疑惑:“什麽好像?”
楊初初道:“我以前住在冷宮,認識一位姓龐的公公,他常常說龐貴人是他最寵愛的侄女!難怪我看到貴人覺得親切,你們長!得!真!像!”
人人都知道龐虎生得肥頭大耳,滿臉油膩,跟他長得像!?
龐貴人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龐貴人咬牙切齒:“哪裏像了!?”
明明是反問句,但楊初初當成疑問句,一字一句回答道:“眼睛呀、眉毛呀、嘴巴……一模一樣!”
龐貴人才剛壓下去的血,又要湧出來了。
龐貴人被氣笑了:“你個胡說八道的小蹄子!”
楊初初皺了皺眉:“貴人怎麽罵髒話呢?”她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貴人的娘親沒有教過您禮儀,女孩子不可以說髒話嗎?”
龐貴人最恨別人提起她的出身,臉都差點氣歪了。
佩玲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她想說的話都被楊初初說了,有種莫名的爽!
桃枝卻是十分忐忑,公主句句天真無邪,但偏偏都像刀子似的,往龐貴人心窩子上戳,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龐貴人氣得發抖,擡手一指:“佩玲,給我撕爛她的嘴!”
佩玲一怔,低聲道:“貴人不可!七公主就算不得皇上寵愛,到底也是金枝玉葉……”
金枝玉葉?佩玲不說還好,這四個字一出,更是刺激了龐貴人脆弱的神經,她對着佩玲,反手就是一巴掌,恨聲:“她是金枝玉葉,我就要任人宰割?”
佩玲捂着臉不知所措,火辣辣地疼,咬唇不語。
楊初初就算再沒正義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龐貴人怎麽打人呢……”
而且打得還是自己人。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龐貴人的怒火再次升級,她厲聲道:“我打人怎麽了!?我今日就要……”
“就要什麽?”一聲清朗的男聲傳來,龐貴人動作微僵,回頭一看。
一個俊逸的少年立在園中,身後是一片翠竹,襯着他一襲月白色錦袍,豐潤如玉,修身如竹。
楊初初勾唇一笑,她剛剛就瞥見二皇兄在旁邊了。
龐貴人面上的狠辣之色收斂了幾分,低聲道:“見過二皇子。”
德妃雖然常年纏綿病榻,但皇帝對他們還是多有照拂,時不時會去看看他們。
楊謙之雖然不能習武,但在太學之中,常得太傅稱贊,在後宮之中又素有賢名,她是怎麽也不敢得罪的。
楊謙之冷冷看着她:“貴人方才想說什麽?好像還沒有說完。”
龐貴人連忙改口:“沒什麽……方才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
她擠出一抹笑:“還望二皇子海涵。”
楊謙之卻不領情,淡淡道:“于我何幹?龐貴人方才折辱的是七皇妹。”
七皇妹?楊初初看了他一眼,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皇妹。
龐貴人咬了咬牙,聽這二皇子的意思,似乎是承認了那個臭丫頭的身份?她咬咬牙,便道:“那我給公主賠個不是。”
楊初初微笑:“還有我娘親。”
龐貴人看了楊謙之一眼,覺得他的臉冷得像冰。
只得悻悻道:“是,我不該辱沒雲美人。”
楊初初擡眸看她:“噢,還有我的狗……”
龐貴人感覺血又湧到喉嚨口了,楊初初笑一下:“算了,我的狗原諒你了。”
龐貴人:“……”
楊初初見好就收,龐貴人瞥了一眼楊謙之,臉色郁郁地走了。
楊謙之看了楊初初一眼,楊初初氣焰也弱了不少,垂着頭小聲說了句:“謝謝二皇兄。”
楊謙之的聲音好像入從雲端傳來:“你方才不是還牙尖嘴利?”
冷得楊初初打了個激靈。
楊初初嘟囔道:“那是龐貴人……說話太難聽了。”
楊謙之沉吟片刻:“那你也不該像她一樣。”
楊初初擡眸看他,一臉認真地反省:“啊……我不要像她!那樣就一點也不可愛了!”兩只眼睛圓溜溜的,黑得發亮。
楊謙之嘴角微牽:“知道就好。”
說罷,他轉身要走。
可這麽漂亮的小哥哥,不多看幾眼豈不是虧了?
楊初初厚着臉皮跟上,邊走邊問:“二皇兄,我們去哪裏呀?”
楊謙之疑惑:“我們?”
作者有話要說: 白亦宸:讓大家久等了。
楊初初:我還沒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