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棄兒
這邊治療方案說的熱鬧,要接受治療的肖甲梓卻魂不守舍,根本沒有聽進去。容落落更是各自神游到天邊去了。趙稚鳴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心中暗暗恨道:這些孩子究竟是怎麽了?
散席之後,何止拉着何桃親親昵昵地走了,趙稚鳴暗暗提醒容落落跟上肖甲梓。落落木然應着,跟上肖甲梓的腳步。
拐到僻靜處時,肖甲梓忽然站住,頭也不回地冷冷冒出一句:“走開。”
她低聲喚道:“甲梓……”
“走開。”他的音調裏壓抑着煩躁,“我心情不好,不要來煩我。”
“我想跟你聊聊。”
“我跟你沒什麽好聊的。”
她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原來你讨厭我是因為我小姨的關系,那現在,何桃的身份更加尴尬不是嗎?如果能撇開那些心結……”
他打斷了她的話:“不完全是趙稚鳴的原因。即使是撇開,也沒有什麽可能。”
她的肩頭微微顫抖:“即使沒了那些阻礙,你還是……會選何桃啊。”眼淚忍不住飚出,憤懑充滿胸口,聲音嘶啞:“肖甲梓,我哪裏不好,哪裏不如她?”
他沉默一下,再開口時語氣軟了許多:“落落,對不起。不過是因為小時候落下的病根。”
“算了吧!難道等你除了病根就能不喜歡她了嗎?不要再用這破理由來否認真心,我不想再看到這些虛假的希望了。不奉陪了,肖甲梓。”她轉過身,拿袖子抹去眼淚,大步離開。
肖甲梓站在原地沒有動,內心的痛處卻被戳中,背影的線條又冷硬起來。
容落落獨自走開,腳步慢慢變得黯然拖沓。他的心她始終都沒有抓住過。無關何桃。無關趙稚鳴。怎樣努力,都是沒用的啊。心變成黑洞,塵埃漸落,無力掀起半點希翼。忽然遠遠望見胡熏衣,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胡熏衣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身後怯怯的腳步聲。轉身,看到不遠處面色猶疑的容落落。容落落見她停下來,快走幾步來到胡熏衣的面前,恭敬問候了一聲:“夫人。”
“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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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件事想問您。”
“說吧。”
“何桃,不是您的親生女兒吧?”
胡熏衣的目光掃過女孩帶了幾分惶惑的臉,心中已猜到事情的八九分。笑道:“當然不是。否則的話怎麽能跟我兒子結婚呢。她是我的養女。”
容落落吞吞吐吐地問:“那,我想問,那個,您知不知道……”
胡熏衣果斷截斷了她的話:“我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不想知道。天晚了,山上風涼,你早點去歇着吧。”轉身就走。
落落猛然提高了聲音:“夫人,原來您是知道真相的。明明知道她的親媽近在眼前卻刻意隐瞞,這樣是不公平的。”
胡熏衣訝異地瞅了女孩一眼。“不公平?孩子,你這是占了便宜賣乖嗎。即使是不公平,所有的利益也是偏向你的,你是在替誰叫屈呢?”
“替我自己。”
“姑娘,請問你屈在哪裏?”
“就屈在,不能跟她站在同樣水平線上。自從我媽告訴我真相,就處處讓我覺得我占了她的,搶了她的,欠她的。這讓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她競争了。我讨厭這種感覺。”她的嗓音略略嘶啞,眼中浮起一層薄淚來。
胡熏衣沉默了。半晌,說道:“孩子,我沒有挑破那一層窗戶紙,不是因為怕失去辛苦養大的女兒,因為桃兒她一直知道生母是誰,是她自己不想認。而且,我不确定那個生母知道了真相後會願意認女。知道了而不認,還不如幹脆不知道,帶給小桃的傷害要小一些。我不能容她再抛棄小桃第二次了。”一字一句地咬出最後一句,目光利利地朝不遠處的暗處盯了一眼,轉身走開。
躲在陰影裏的趙稚鳴,看着容落落慢慢走遠,還是沒有勇氣從暗影中走出來。手腳冰冷,渾身顫抖個不停。因為氣惱落落沒有跟住肖甲梓,特意尋來想跟她談談。卻意外地聽到了她跟胡熏衣的對話。
什麽叫做“明明知道她的親媽近在眼前卻刻意隐瞞”?什麽叫做“不能容她再抛棄小桃第二次了”?
趙稚鳴突然記起自己曾經丢了個女兒,名字也叫小桃。她從來沒有把那個叫何桃的姑娘跟小桃聯系在一起。或許是時間過去的太久,近幾年她已經不太記起那個丢了的孩子,而是把母愛全數給了落落。不,不是時間的問題。
或許是自己內心深處并不希望小桃回來,才會這樣把那個小小的人兒淡忘。胡熏衣說的對,小桃不是丢了,其實是被她抛棄了。
難道,何桃就是小桃嗎?仔細想想,何桃的眉眼間的确有自己的影子。從年齡看起來也差不多。
這種巧合讓她感覺難以置信,疑惑的同時,被歲月沖淡的失女之痛突然在這一刻爆發,像帶着多棱的利刃的利器,将心髒攪了個血肉模糊。她的思維一片混沌,腦際懵懵的,不能控制自己的腳步,踉踉跄跄地沖向胡熏衣的門前。伸手去推門的時候,老公肖關承的臉躍然腦海,幻想中淩厲的眼色掃過來,她的肩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已觸到了門上手指又猝然僵住。
如果何桃真的是小桃,私生子的事情暴露,年輕時的混亂生活為人所知,媒體必然大炒特炒,肖關承如何能接受有這樣難堪過去的她?她悉心經營的這份婚姻,可想而知,會面臨怎樣的危機。
她不年輕了,也想把握住這來之不易的感情和富足。她戰鬥了一輩子,不想落個暮年慘敗。手慢慢縮了回去。慢慢後退,往回走去。嘴角強行扯出一個自嘲的笑來,自言自語地說出聲來:“哪有那麽巧?不可能的,不會是她。”心中默默地補了一句:就算真的是小桃,她生活得很好,何苦要去打亂她的生活。
胡熏衣站在門內,聽到了那手指在門上輕觸又離開的聲音。随着腳步聲漸遠,她的心中越發沉冷,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的确是沒有看錯她。”
自從何桃到三分教的第一天起,胡熏衣就着手替她尋找親生父母。但何桃那時分明是不情願談及自己身世的任何情況。胡熏衣是個洞悉力超凡的女人,通過暗中觀察,終于發現何桃對一個女明星的信息十分敏感。再着人去打聽,得知女星曾有私生子的傳聞傳出,再後來又得知女星的姐姐曾有兩個女兒,後來走失了一個,而未發布任何的尋人啓示。于是就這樣猜到了何桃的生母是誰。
胡熏衣知道,何桃其實是“被走失”的,既然人家不想要,小桃不願回,那她就接受這個女孩兒,不還回去了。
當年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她胡熏衣現在是何桃的媽,未來是何桃的婆婆,是何桃的靠山,有她罩着,那些外人,誰也別想欺負她家何桃。
當務之急是盡快把肖甲梓那小子治好了,讓他離開三分教,有多遠走多遠,何桃跟他們肖家人不再有任何糾葛,任誰也不要來擾亂她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趙稚鳴就獨自離開了三分教,行色匆匆,連對容落落也沒有打招呼。容落落卻發覺了,在大門外面追上了她,焦急地喊了一聲:“小姨——”
趙稚鳴停住腳步,回頭看着她,漠然道:“落落,什麽也不用說,我不想知道。”說罷轉身走去。
容落落茫然呆怔住,遠遠望着趙稚鳴倉皇逃離的背影,忽然被彌漫來的孤單恐懼裹挾。她知道,這恐懼不是她自己的,是來自多年以前,那個被抛棄在街頭的名叫小桃的女孩。
感同身受。
容落落在練功場找到何桃,站在她的面前,仔細打量着她的五官,清晰地從中找到了小姨的影子。何桃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摸了摸頭發,狐疑地問:“幹嘛這樣看我?”
容落落笑了一笑:“何桃,怎麽就不跟我搶男人了呢?”
何桃專心地收拾面前的練功木人,面無表情:“沒興趣。”
落落背着手,踢踏着腳底的石子:“哎,那我也沒興趣了。”
“嗯?”何桃意外地瞅了她一眼。
“你不來搶,我也就覺得那玩具沒那麽好玩了。”頓了一頓,說:“小時候不就是這樣嗎。”
何桃過了幾秒鐘才醒悟到這話的意思,待停下招式轉頭去看,容落落已走遠了,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我回城了,等這些事消停些了再找你玩。”
何桃怔怔在原地站了良久。
何桃是趙稚鳴的女兒,這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嗎?這麽說,趙稚鳴一早匆匆離開,也是因為知道了這件事吧。
毫不猶豫的逃離,生怕粘在身上惹上麻煩,終是再一次離棄。果然還不如不知道的好。完全不知情的話,或許還會抱一絲幻想。她最不願看到的現實,清晰無比地橫陳眼前,對她發出冷酷的嘲笑。
你這個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