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琉璃紅玉,心口不一

不久,岚王下朝回來了。

鹦鹉:“呱!岚王千歲,岚王和合如意!”

宮門一側錦裕帝嚴陣以待,準備時間雖短,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努力、真誠,宴昭你可以。

好,上吧!

“青卿你回來啦?”

雖已開春,這幾天倒春寒依舊厲害得很。

岚王一進宮,宴語涼便迎上去替他解下玄黑大氅,暖榻紅毯子包裹的暖手香爐早已準備好,一桌精致的熱茶糕點也整整齊備。

“青卿,冷不冷啊?累了吧?來,先喝口龍眼甜茶,補氣養胃。”

“好喝麽?朕泡的,喜歡就好,不枉朕還特意加了青卿喜歡的月桂末。”

“偷偷說,今天早膳有小驚喜,青卿猜是什麽?”

“對了快快告訴朕,今日早朝有什麽好事?”

一頓早飯,和和睦睦、鳥語花香。

快吃完時,岚王清淺眸子擡起,看着宴語涼。

“阿昭,說吧。”

“嗯?”

岚王垂眸:“看阿昭樣子,似是有什麽話想要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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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語涼:“…………”

很好,這很岚王,對朕了如指掌。

錦裕帝于是便也不再繼續鋪墊了,一臉真誠,握住了岚王雙手。

岚王手指修長好看,右手五指并沒有任何裝飾。左手卻在拇指與中指各戴了一枚戒指。中指是一枚黃澄澄的琉璃,拇指上則是一枚油綠潤澤的碧玉扳指,都是最上好的料子。

其實食指上,之前還有一枚紅戒指。

只不過後來這戒指套在宴語涼手上了。

皇帝就那樣戴着岚王紅戒,去玩他剩下的兩枚戒指。戳了兩下碧玉扳指,岚王匆匆移開手指。可繼續去把玩那流光溢彩的琉璃戒時,岚王卻又不再躲開。

宴語涼就這麽低頭小玩了一會兒:“青卿,朕知道你在想什麽。”

“……”

“但青卿也要聽朕說啊,朕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朕是真心誠意想要待青卿好的。”

“是真的。”

“不是什麽‘讨好’,朕真正想說的是——在見不着青卿的那幾日,朕認真想過,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朕雖失憶了,但朕知道,朕失憶後這段日子能每日過得無憂無懼、開開心心,全是青卿日日陪伴在側、照拂縱容的功勞。”

“朕如今,很喜歡青卿在朕身邊,也已習慣了青卿在朕身邊。”

“以後的每日,也都想天天能夠見到青卿。”

“一切事情,只要青卿說的朕就信,不再有一絲懷疑。”

“青卿,朕是認真的。”

“真心實意,天子一言九鼎。”

“可盡管朕這麽說了,依舊不免擔心青卿會否懷疑朕是在曲意逢迎。朕實在愚鈍,不知如何證明。青卿若能想到什麽法子,告訴朕,朕證明給青卿看。”

他說完了。

垂眸等着岚王反應。

片刻後,他未能看清岚王的臉,只有一陣香風,接着便被圈入了緊實的懷抱。

窗外臘梅花苞沉甸甸,岚王聲音微啞:“阿昭,不是。”

“不是的,你誤會了。”

“我又怎會……曲解你的心意?”

“那日拂袖而去,其實我回去後,便已懊惱萬分。是我一直将阿昭拘于宮中才讓你那般不安,不怪你,都是我不好。”

“後來幾日,着實太忙。”

“始終未及解釋,更絕非故意不理你……是我的錯。以後不會,再也不會。”

“……”

宴語涼:“原來是這樣。”

“原來都是一場誤會啊?那朕就放心了。青卿,咱們把誤會解開就好。”

“嗯。”

“那青卿可不可以再答應朕一件事?”

“阿昭你說。”

“那青卿答應朕,以後朕再哪裏說錯了話、做得不好,一定要跟朕說教朕改。再不準随便就生朕的氣,尤其不要大半夜氣得就跑了,好不好?”

“……好。”

“那一言為定,不準反悔?”

“一言為定。”

“……”

冬日晴早。小麻雀啾啾啾,鹦鹉呱呱呱,文鳥叽叽叽。

一場誤會在和諧友好的氛圍中解釋清楚。岚王今日又沒再是一身玄黑,反是換了一身淺淡的素色,少了些肅殺,多了些俊美溫雅。

宴語涼亦如釋重負,看着他笑。歲月靜好。

……能如釋重負才有鬼了。

都說了山下有谷,谷裏有坑,坑中還有老鼠洞。古人誠不欺朕!!!

這個人!

他此刻心裏想的和他說出來的,絕、對、不、一、樣。

居然跟朕玩“态度良好但拒不承認”,這人簡直,絕了。

宴語涼微笑看着岚王,這輩子遇上這麽個人也是他的服氣,棋逢對手勢均力敵,岚王狗皇帝克星名不虛傳。

有趣極了。

新的一天,今日奏折也是大一堆。

拂陵碼好折子,躬身退下時,狗皇帝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拂陵:“……”

宴語涼:是吧是吧!果然吧?

侍奉多年的貼身太監可比朕了解岚王,他也同意你就是心口不一!

……

那之後一整天,皇帝同攝政王一起批奏章、讨論國家大事、傍晚去小院賞了雪。拂陵還特意取了岚王的“繞梁”來。

那是一把稀世古琴,蕉頭鳳尾梧桐身。

岚王垂眸,一襲素雅配名琴,臘梅雪枝下輕彈了一曲。

餘音繞梁。枝頭雪顫顫落下些許晶瑩在岚王發梢肩頭,他擡眼,眸色清澈,真可謂一顧傾人國。

是夜,既已“誤會冰釋”,自然是甜甜蜜蜜相擁而眠。

睡到半夜,宴語涼睜開眼睛。

月光清透明亮。

他用目光緩緩描摹岚王薄唇,那病後依舊些微略顯消瘦的臉頰,與微微疲倦凹陷的眼眶。

自他見着岚王以來,這人就沒有一天不憔悴疲倦。

即便如此,依舊風華絕代。

宴語涼的性子從不懼困難,反而越是困難,他越是摩拳擦掌要想點子。事實上整個下午晚上,在幹活、賞雪、插科打诨和岚王甜甜蜜蜜之餘,他頭腦裏的計算就沒少過。

眼下困境,岚王多半認定朕驢他。

只是不知道岚王知不知道朕知道他在驢朕,而萬一岚王知道朕知道他在驢朕并且正在想點子讓他放棄驢朕,不知道會不會更加不好收拾。

宴語涼想了一會兒。

指尖略微發麻。他的手指今夜也被岚王握在掌心,紅色戒指與碧玉扳指、琉璃戒在月光下相映成輝,依舊是和第一次一樣,捏得他有點痛。

“……”

似是突然間,又豁然開朗了。

想多了。

管他誰驢誰,其實不重要。

一如他先前還屢屢與岚王上蹿下跳鬥智鬥勇,而如今卻已變了心境,更多是願意信岚王、想要寵着他。

可見日子是個好東西,潤物細無聲。假以時日,真的假的好的壞的自在人心。

而他,才剛剛對岚王好了一天。

一天而已,他自然不相信,可又不是以後都不會信。

他宴語涼好歹也是跟着太|祖、高祖、文帝和武帝學過些甜乎人的本事在身的,岚王又從一開始就拿他沒轍,他就天天待他好,岚王又能撐幾天?

撐不了幾天的。

哪有什麽事他宴昭搞不了。

……

皇帝心意已決,也敞亮了,便繼續抱着攝政王呼呼睡。

楚微宮中,即便算不得春光燦爛,也至少祥和平靜、溫暖安寧。

宮外卻不一樣。

同一夜,京城西市四大胡同深處一個不起眼的小院。

此處乃是京城六品官舊事館修撰張太史老爺子的家。老爺子生來安貧樂道,小房子有點兒破,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裏面別有洞天。

夜深人靜,奚行檢從自己宅子後門出來。

不乘轎,趁着四下無人,轉進九曲十八彎的胡同。

到了張太史家用暗語敲門進去,這樣一個小破不起眼的宅子地下竟有密室,且此刻密室裏已經擠了有四五十人,吏部驗封司司長徐子真等人也在。

自打皇帝于數月前于邊關重傷、自此生死未蔔,群臣一直憂心忡忡。

直到前幾日,奚行檢說在宮中見到了陛下,衆人才總算吃了顆定心丸。

雖定了心,仍舊意見不同。

“奚大人确定沒有聽錯,确實是陛下親口說了‘岚王并無謀反之意’,且神志清醒,不曾被岚王以‘千機蠱’脅迫?”

“陛下若真這麽說了,咱們是得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什麽靜觀其變?當年莊薪火擁兵自重飛揚跋扈,如今其子莊青瞿又謀逆之心路人皆知。靜觀其變下去只能坐以待斃,莊家遲早把這江山變成他的天下!前幾日岚王重病,咱們優柔寡斷已錯失下手先機,如今再不背水一戰,只怕往後要任由宰割了!”

“這,但你可曾想過所謂岚王重病,萬一只是裝病釣你我咬鈎?到時候非但成不了事,反而像荀長師律一般落下切實把柄,被貶出京城也就罷了,要是莊青瞿真起了殺心……”

“那便項上人頭給他!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座各位大人要想好了,如今舍不得身家性命與頭上這烏紗帽,有朝一日岚王竊國、天下大亂,別說烏紗帽,你我全部要人頭落地!”

忽然一陣風聲叩門,若有似無。

“是誰?!”

“不好,有人偷聽!”

“糟了,烏衣白帶……是岚王的烏衣衛!咱們适才的話全被他聽去了!”

“完了完了,這可如何是好?”

大事不妙。

密談被撞破,勢必不消半個時辰,岚王就會知道。

烏衣衛的行動向來比誰都快,一般都是連夜抓人。奚行檢、徐子真身居要職,自是跑不掉。

一同屋內的其他高官,也同樣一個都跑不掉。但至少翰林院的官員還能飛奔回去通知一衆沒有官職在身的帝黨翰林院學士們連夜卷鋪蓋逃。

學士們都尚年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事不宜遲,各自動作。翰林院大半夜的偷點燈火,老師們一邊拉着驢車馬車催學生們快走,一邊執手相哭,感慨泱泱大夏實在是國運飄搖。歷年的戰火、積貧積弱,這好不容易遇着聖明君主大家終于有了過上幾年的好日子盼頭,卻如今又徒勝變故前路未明。

奚行檢為官十年,沒少因為他那又毒又直的性子得罪過人,因而風風雨雨起起落落都習慣了。

不懼怕,卻是暗自懊惱。

深覺對不住聖上,亦對不住諸多同僚。

只怪他前些日子從宮中回來,将皇帝那句“岚王不會謀逆”不加修飾便如實傳達。

就因他這關鍵一句,京畿唯一能與岚王制衡的夏侯老将軍最終決定按兵不動。

如今夏侯烈的兵馬全在城外,星夜再趕來已不能及時。而岚王的烏衣衛、禦林軍與綠柳營卻都在城中,随時可以動作。

奚行檢到家已是醜時。

想來也無事可做,幹脆拿了鏟子把一壇子埋在院裏桂花樹下的宣賜酒給挖了出來。

跟徐子真、裴翳溫酒開喝,等着岚王的人來抄家。

他上次買了棺材,後來裴翳說放家裏不吉利,又給賣了。

誰料到一轉頭又要買,早知道……

徐子真一杯接一杯的喝,哇哇哭說自家八十歲老母一定能明白他忠孝無法兩全。裴翳則沉默不語,縷縷從奚卿頭上拿下窗外飄進來的臘梅。

一夜飲醉。

卯時,該上朝了。

奚行檢:“…………”

這也太奇怪了,為什麽他沒被連夜抄家?

這不像烏衣衛的一向作風。

再看一眼徐卿,徐卿已經醉得不像話,正在咕嚕咕嚕吐泡泡了,今天肯定上不了朝,替他告病吧。

上朝路上,奚行檢遇到了翰林院官員的車馬,路遇昨夜各路同僚。

相互掀起簾子,都看到彼此迷惑的眼神。

都沒被抓。

講道理,不該早就被一網打盡了麽?

……

同一個早晨,宴語涼已習慣了醒來時岚王幹活去了而傻鳥在叫。

“岚王千歲,岚王千歲——”

“阿昭。”

“呱,喜歡阿昭。”

宴語涼:“????”

他都養這鹦鹉好幾天了,還是第一次鳥嘴裏吐出了象牙來。

他起身,又發現岚王的白色亵衣竟還在床上,正被他四仰八叉壓在身下面。

縷縷幽蘭香。想來多半來是他睡得沉壓住了岚王的衣角,而岚王早朝不舍得吵醒他幹脆把衣服給脫了吧。

但是,這……

宴語涼想起似乎看過類似的小話本,是說有個皇帝怕吵了男寵睡覺因而拿刀割斷了自己袖子,所謂“斷袖之誼”?

那岚王直接脫了,是不是也該有個詞兒?

宴語涼抱着帶着餘溫的白衣倒回床上,思考一會兒岚王下朝他要怎麽甜乎他,逐漸從困倦中醒過來,憶起昨天晚上好像生了點事。

半夜裏,是不是有烏衣衛在外頭鬧?

好像不是夢。但他睡得迷迷糊糊,記不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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