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山頂上的這兩場戲是《尖刀》的尾聲,對于整部電影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因此馮導格外挑剔,連賀望蘭都被要求重拍了好幾次,就更別提楚辭這個新人了。

折騰了整整一夜才把“周小遠捅傷卓一刀”這幕戲給拍好,馮導皺着眉頭,坐在監視器後來來回回看了幾次,終于皺着眉頭點頭,示意通過,衆人累得直接癱倒在地上,一時間哀鴻遍野。

馮導手上的臺詞本一扔,軟倒在導演椅上,閉着眼睛打呼嚕,顯然也是累得不行。

所有人原地休息,吃住都在山頂,餓了就啃點餅幹面包,困了就團着衣服縮到工作棚的角落,随便湊合會兒,要等到下午起來開工,将周小遠返回山頂察看情況的這場戲拍完,馮導宣布通過後才能收工回家。

楚辭回到充當臨時化妝間的工作棚,換掉戲服,裹上自己的羽絨服,想要找個角落眯會,結果到處都是哈欠連天的人,正自犯愁,就看到莫小雨悄悄沖着他使了個眼色。

楚辭心中一動,走到她面前,問道:“怎麽了?”

莫小雨臉上帶着暧昧的笑意,拖着楚辭走到一輛黑色保姆車邊,拉開門将人塞了進去。

車裏,賀望蘭正閉着眼睛淺眠,聽到聲音後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見到是楚辭,又抱着毯子睡了過去。

睡得這麽沉,就不怕我使壞?楚辭默默想着,也挑了個舒服的位置,依靠在那裏睡覺。

傍晚這場去而複返是周小遠的獨角戲,楚辭心裏緊張的不行,午睡醒過來後就一直默默回憶臺詞,探索人物內心世界。

賀望蘭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見狀,忽然輕聲問道:“你知道周小遠身上最大的特質是什麽嗎?”

楚辭想了會,遲疑:“幹淨?”

不同于卓一刀的邪惡殘忍做事不擇手段,周家姐弟算是電影當中為數不多的好人了,而且,如果楚辭沒有記錯的話,在劇本中于一歌曾多次描寫過周家姐弟的眼睛,其中一個出現頻率較高的形容詞就是幹淨。

“幹淨嗎?”賀望蘭不置可否,仰靠在車廂內,默了一會,忽然幽幽道:“那他為什麽要殺了卓一刀呢。”

“自然是因為卓一刀害死了他姐姐周小雯……”楚辭蹙眉,他不信身為男主的賀望蘭會連這一點都忘記,那麽,他之所以這麽問,想來必然還有其他深意。

賀望蘭繼續低喃:“周小遠想做一名除暴安良的警察,結果卻親手殺了人,明明欲置卓一刀于死地,卻偏偏又在第二天跑回來,你不覺得他的行為當中處處透着一種……”

Advertisement

“矛盾!對,就是矛盾!”楚辭接過話來,腦海中快速閃過他曾看過的劇情片段,他想到了什麽,忽覺醍醐灌頂,“其實後期的周小遠一直都活在矛盾當中,在不斷懷疑和自我懷疑吧,他想讓當年慘死的姐姐沉冤昭雪,不惜改掉自己的高考志願,填報警校,逼着自己迅速長大,歷經千辛萬苦卻發現,警局根本不是他所期待的那個樣子,每個人都在努力維護自己的利益,對罪惡視而不見,作為一個小警察,他根本沒有任何權利去拘捕當年那些兇手,甚至還要被條條框框所束縛,就連他一直視為精神支柱,靈魂燈塔的鄭直,都不得不屈服于強權,空有一身抱負不得施展……”

賀望蘭默然,卻也沒有出言阻止楚辭繼續說下去。

“所以,後來,當看到警局裏的其他人無意間翻出周小雯慘死的照片時,一直在壓抑自己的周小遠爆發了。”

賀望蘭勾唇微笑,“說得不錯,等會記得好好表現。”

楚辭知道他這人一向懶散,像今天這般認真幫助別人分析角色的行為絕無僅有,彎起的眸子漸漸染上暖色,玩笑道:“多謝賀影帝,改天請你吃飯。”

原以為對方必定會高貴冷然地無視,誰知賀望蘭竟睨了他一眼,反問道:“你很有錢嗎?”

楚辭語塞,除了邵靜容借給他的那筆生活費外,他還真沒什麽錢。

賀望蘭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繼續閉目養神去了。

當天夜裏,港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傭人在卧室裏發現了杜欣然的屍體,據說當時原本如花似玉的美人橫躺在地上,身子僵直,面容蒼白死氣,脖子裏一片青紫——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接到消息後,杜老大差點崩潰,當場失控地踹翻了桌子,這個猛虎一般兇殘的男人紅着眼眶,嘶啞着聲音,将卓一刀的名字從喉嚨裏擠出來,語氣中包含着恨不得将其碎屍萬段的怨意,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沒等杜老大再次派出人手追捕卓一刀,異變忽然就發生了,無數警察蜂擁而至,将杜氏莊園圍得水洩不通,警笛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杜老大到底是見慣風浪的人,面對如此狀況,迅速反應過來,壓下心中痛失愛女的悲傷,惡狠狠地說道:“來得好,老子正愁沒地方發洩呢,就有人上趕着跑過來送死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怎麽沒有眼色?”

保镖和手下得了令,也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臉上帶着惡意的笑,用最低俗下流的話調侃着不遠處的警察,直到人群中傳出一聲驚呼:“真是晦氣,老子的槍怎麽壞了?”

這話剛落音,就有人也啐口唾沫道:“媽的,我的怎麽也壞了?!”附和聲越來越多。

副手急匆匆地跑過來,叫道:“老大,地下室裏的東西都不見了!”

“怎麽會這樣,老大,現在該怎麽辦?”聽聞此言,衆人大驚失色。

杜老大的臉色漸漸黑了下去,厲喝一聲道:“都他媽別吵了,這是有人陰我們呢。”

雙拳難敵四手,就算他們這些混黑的人再如何厲害,沒有武器,人數上又出于下風,怎麽可能打贏這場硬仗?一時間衆人的神情都有些沉重。

事實證明,杜老大的猜測是正确的,警方似乎是知道他們的情況,很快就有恃無恐地攻了進來,他們甚至還小心地避過了杜氏莊園裏的所有機關,沖進來後更是直接破壞掉了防護系統,就好像已經有人将這些消息都透露給了他們一樣。

杜老大又氣又怒,揚起鬥大的拳頭就開揍,可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多年來養尊處優,身手早已不如年輕時靈活,沒多久就中了槍,只能束手就擒,其他人見狀不免亂了手腳,無頭蒼蠅似的一通亂沖亂撞,到最後都一一伏法。

一切順利到不可思議,青幫幫衆落網,除掉了這個危害社會多年的毒瘤,港城人民無不歡呼雀躍,奔走相告。

周小遠還是待罪之身,事先根本不知道有這次行動,捅傷卓一刀後,他失神落魄地跑回家裏,過往種種在他腦海中清晰浮現,身心備受煎熬。

第二天,周小遠聽到外面異樣的動靜,他走出家門,然後便從路人嘴裏聽到青幫被警察圍捕的消息。

那路人懷疑地說:“青幫在港城存在多年,盤根錯節,勢力衆多,怎麽可能會一夜之間就被清除了呢。”

另一中年男人顯然是知道內幕消息的,他得意一笑,樂道:“事情當然沒有那麽簡單,聽我那在警局做事兒的侄子說,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那些人的炸彈啊砍刀啊什麽的突然都不見了,剩下的槍還都是壞的,而且,據說還有人往警局郵寄了一份詳細的杜氏莊園地圖,所以我侄子他們才能毫發無傷。”

路人驚訝:“還有這樣的事,不過那人到底是誰啊?”

中年男人不以為意道:“還能有誰啊,肯定是潛伏進敵人內部的人民警察呗,嘿,這回裏應外合,青幫可真是要玩完喽。”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漸行漸遠,不曾注意到身後神色怪異的青年。

那些話如同晴天霹靂般,不斷在周小遠的腦海中翻湧着,濃霧漸漸消散,現出一線真相,盡管這真相是如此的令人難以置信。

想到某種可能,周小遠身子發僵,失神地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他才不會……”然而心底卻有個聲音在激烈地反駁他。

他擡起頭,幽深的眸子落到遠處一抹灰色山峰,默然不語。

良久,周小遠忽然動了,他瘋了一般朝着那座山跑去,心跳迅急如擂鼓。

等到周小遠到底山頂時,已然是傍晚時分,夕陽将落未落,唯剩一彎殘影睥睨人間,橙紅色的餘晖灑落在地上,像是刺目的鮮血,灼痛了周小遠的眼睛。

山頂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地上躺着一柄薄薄的柳葉刀,刀身寒光閃閃,唯有刀尖一點暗黑。

那是已經幹涸的血跡。

太陽完全下山之前,周小遠去而複返這場戲終于拍好了,這也意味着楚辭在《尖刀》劇組內的工作完全結束,随時可以離開了。

相處了這麽長時間,又得了衆人頗多照顧,現在突然要分別,楚辭還真有些舍不得,畢竟這些人可是他重生後交到的第一批朋友。

回去的車上,楚辭擠到馮導身邊,說了自己馬上就要離組的事。

正昏昏欲睡的小老頭睜開眼,擡起粗糙發黃的手揉了一把楚辭的頭發,“別以為戲拍完就沒事了,後期工作還多着呢,指不定哪天一道聖旨就把你召回來了。”

楚辭笑:“那我等着。”

馮導滿意地點點頭,想到了什麽,忽然問道:“聽說你已經簽了華藝,打算長期做下去了?”見到楚辭點頭,正色道:“既然這樣,那我就給你幾條忠告。你這孩子長得好看,但演戲這種事不是有張漂亮臉蛋就可以的,有時候它甚至會成為拖累,那樣的話,即使你表演得再好,也擺脫不掉花瓶的稱號。”

楚辭知道對方是有意提點自己,忙收斂笑容,洗耳恭聽。

“哦,還有一個,你以前學過戲劇吧?”馮導問道。

楚辭詫異:“馮導是怎麽知道的?”

馮導哼唧一聲,“自然是從你偶爾習慣性翹起的蘭花指上看出來的,其他人看不到,監視器上卻清楚得很,以後改了吧。”

楚辭:“……”怪不得剛開始拍戲時,賀望蘭總盯着他的手指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