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解剖
系統解剖學老師終于踏着緩慢的步子走進解剖樓的時候，原先叽叽喳喳的人群終于安靜了些。
所有人都壓抑着狂跳的心，表情嚴肅凝重的等着老師把門打開，等管理員終于拿着鑰匙挨個教室打開房間之後，原本充斥着淡淡的福爾馬林味道的教學樓瞬間被更濃烈刺鼻的說不好是什麽味道的氣味充斥。
對護理系這個醫學院校裏特殊的系別來講，要想在一群幾百人見不到幾個男生的的群裏找出一個大膽的學生帶頭走進解剖室，也是需要一定的能耐。
教室門打開了，每個小班的學生都站在各自的教室門口探着身子往教室裏望，真的敢提腳走進去的卻沒有一個。
“做什麽呢？進去吧。”系解的老師站在人群身後，大聲說了一句。
人群炸開，自動的給老師讓出了一條道。
蘇晗看着先前被自己暗自嫌棄長的暴醜的老師扶了扶眼鏡走進教室之後，瞬間覺得他身上散發出一種非常偉大的光輝，那種光輝，源于她對這名老師的佩服。裏面可全是屍體啊！！想着蘇晗就頭皮發麻，長這麽大，她連殡儀館都沒去過，更別說是見屍體了。
杜娟站在門口，想了片刻，皺着眉跟了進去，接着其他人便依次慢吞吞的走了進去。
蘇晗走在最後，在教室門口愣着探頭看裏面的格局，幾十張板凳錯亂的放在每個角落，六七張與單人床大小差不多的金屬櫃子分散着放在教室裏，每張櫃子上面擺着一具屍體，上面蒙着一層油啦啦帶着些黑色油脂斑塊的白色油布。
教室中間是一張比那些櫃子稍微大一點的桌子，桌子上已然擺着一具屍體，依然蓋着油布。剛走進去的老師，就站在那桌子面前。
“你進不進？不進別擋道。”
冷不丁的耳邊傳來這麽一句話，蘇晗心裏一震，轉頭便看見那張熟悉的帶着厭惡表情的漂亮的臉。
蘇晗側過頭，看了看自己的位置，确實擋了一部分教室門，但也不至于讓身材纖瘦的佐珺進不去啊，嘀咕道：“明明沒擋着，你進吧。”
佐珺往前走了一步，一只腳踏進教室，見身旁的人還沒有要進去的意思，教室裏的老師已經轉頭催促了一次。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她和蘇晗的方向。
佐珺心裏一陣煩悶，退出一步，從後面手上使力推在蘇晗後背上讓幫她進去“趕緊的！別耽擱大家的時間。”
蘇晗身體本就虛浮着靠着牆，這麽一受力猛的往教室裏奔跑了幾步，最後扶着什麽東西才好不容易站定，之後聽着同學們私下笑鬧的聲音蘇晗腦門沖上一股火氣轉頭就要和佐珺開戰。
佐珺站在離她兩步的地方，趁她轉身還沒開口的空隙朝她手下怒了努嘴說道“看看你手裏握着什麽？”
蘇晗暫時壓制了心裏的火氣，低下頭，盯着自己手裏捏着的黑乎乎的長棍狀被刀子拉的四分五裂的物體看了半天，視線在那物體上游移，一，二，三，四，五...五根？手指！“我去！！！”
确定了剛才扶着的是那具躺在教室中央的屍體的手之後，蘇晗只覺得頭皮發麻，一陣惡心，連連推開幾步。
所有人爆笑了一陣之後安靜下來，系解的老師這才開始了第一堂解剖實踐課的講解。
說來也怪，沒進教室前，所有學生還有些矯情的排斥，正當開始上課了，大家也都聚精會神沒有了異樣。所以說女人的彈性很大，可以小鳥依人，可以河東獅吼。
蘇晗整堂課沒聽個什麽名堂，腦子裏反反複複的都是那只幹屍的手，黑乎乎的，指甲老長老長。以前聽說很多無名屍年久無人認領便會被醫學院校買了做解剖标本，蘇晗不知道是真是假，這會兒卻有些相信了，這一定是一具無名屍，不知道男女，估計是女的，手指甲好長，用福爾馬林定了形的手臂上被解剖刀挑開了皮，皮膚、肌肉、經脈分層清晰，每一種組織都可以清晰的看見，這讓蘇晗毫無征兆的就想到了小時候看的TVB的僵屍片，讓她背脊一陣一陣的發冷。
課間中斷休息，大家得到老師允許，自行揭開周圍幾具屍體身上的白色油布分組三五成群的研究人體的每一個部分。蘇晗卻遠遠的躲在教室後門不敢靠近。不是她矯情，是她聞着這個教室裏的味道，越來越難受。豆大的汗珠順着她慘白的臉滑落，有那麽一秒，她覺得自己眼前一晃而過的出現了一陣黑，她以為自己要暈倒了。
“你怎麽了？裝蒙哦？”佐珺靠坐在靠牆的一張板凳上，看着蘇晗臉色明顯不對，未免她忽然暈倒影響大家上課便上前詢問。
蘇晗暈乎乎的忽然被人抓住手，吓的一哆嗦，腦海裏那些僵屍忽然活了一個個蹦跶着往她跳過來，蘇晗條件反射的甩開那只拉着自己的手，轉頭想跑卻看見一具白骨，骷髅上眼眶凹陷，鼻翼高挺，沒有皮肉的嘴大張着看見一排白牙，接二連三的驚吓過後，蘇晗再也沒能挺住，猛的推開擋在身邊的人沖出教室扶着樓梯間的垃圾桶吐的天翻地覆。
佐珺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挂在牆腳的骷髅磨具後心裏了然，跟了出去。
“你怎麽樣？還活着麽？”看着蘇晗趴在垃圾桶上，單薄的身體罩着與她身板明顯不合的工作服，她每一次的深呼吸都帶動着脊背深深的做着縮張運動。佐珺從包裏掏出一張紙巾，蹲下身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汗。
“你平時不是挺神龍活虎的麽？今天怎麽了？這就是你的極限了？我看你跟她們鬧騰的時候可不只這點戰鬥力呀。”
蘇晗一動不動的呼吸着，嘴裏苦澀的味道充斥着整個口腔，她不願意搭理佐珺，心裏埋怨她，從開學到現在，她覺得佐珺總在和她找茬，處處都在針對她，對別人雖然冷淡卻不至于冷嘲熱諷，甚至剛才對那個學生會的男生還笑的極其燦爛。可是對自己就遠不如那些人，今天也是，如果她不推自己，自己就摸不到那只手，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吐的跟一條快死了的狗似的。
“說話呀。”佐珺見她不講話，臉色比先前還要蒼白以為她真出了什麽事兒，從後面輕輕的推了推她。
“你離我遠點兒！”蘇晗受了驚，吐了還是難受惡心又聯想着佐珺總是捉弄自己卻一副高高在上好像全是自己錯了的樣子，這時候自己這麽難受了她還牙尖利齒的諷刺自己，一時情緒失控張口便答了這一句“你只要離我遠點兒我就好受了。”
幫她擦臉的手停在半空，佐珺愣了一秒，臉上的表情從錯愕變為冷漠，站起身一句話也沒講，頭也不回的進了教室。
話一出口，蘇晗就後悔了，可是她無力去挽回，佐珺總捉弄自己看不起自己是事實，她只是做錯了一件事，而那件事她并不是有意冒犯，況且大家都是女生她已經真心實意的道歉了，真的有必要這麽一直踐踏對方的自尊心麽？
佐珺走了，蘇晗自己一個人在走廊蹲了幾分鐘，吐了好幾次唾沫，試圖沖淡嘴裏苦澀的味道，卻無濟于事。樓裏有衛生間，她卻不願意去，這棟樓，哪裏都讓她不舒服，讓她用樓裏的水漱口，她可不敢。
等蘇晗再次回到教室的時候，這堂解剖課已經基本上告一段落，學生們基本上以寝室為單位各自守着一具屍體做着研究學習，佐珺依然坐在靠牆的那張板凳上，蘇晗這才看清楚自己剛剛看到的那張骷髅臉原來是一具和常人差不多高的骨架。看着佐珺偏着頭看着窗外，長發散落在側臉上，蘇晗感覺她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淡淡的悲傷，讓看她的人心生憐惜。
蘇晗心裏一陣愧疚，想上前去道歉，可又無法邁出那艱難的一步。認識不到一個月，她都對她說過多少次對不起了？
就這樣大家各有心事的熬到下課，蘇晗胃裏難受沒有胃口便在食堂門口和同伴告別沒有同杜娟她們去買飯，幫着寝室裏的人抱着白大褂一路低着頭慢吞吞的回了宿舍。
宿舍裏有人，門虛掩着，蘇晗奇怪誰在裏面伸手剛要去推，門就被從裏面打開了。佐珺已經換好衣服，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頭發散在背後，只留了一縷挂在胸前。斜劉海被她随意的撥弄到一旁，那顆紅色的美人痣清晰入眼。
蘇晗站在門外，隔着不到二十公分的距離看着站在門內的佐珺，動了動嘴唇，卻終究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佐珺側身讓到一邊，蘇晗剛走進去，身後的門便關上了。佐珺走了，在她第一次為蘇晗讓路之後，從頭到尾，完美的做到了視蘇晗為無物。
蘇晗站在原地，抱着手裏的衣服，那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莫名的是那麽的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