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五萬塊錢……什麽時候給……瞧你這話說的, 誰不缺錢啊?……那肯定,我說到做到……”
坐在隊長辦公室裏,聽着播放軟件中斷斷續續傳出自己的聲音, 陳飛此時此刻的心情唯有哭笑不得可以形容——有人舉報他收受賄賂,替嫌疑人辦理保外就醫,證據就是這段電話錄音。
事兒他是真辦過, 可一分錢沒要人家的。那是兩年前他經手的一起案子:一個女孩子被無賴糾纏, 無賴半夜摸進女孩家中意圖實施侵犯, 被女孩的父親發現,當場砍死;死者家屬聲稱雙方是自由戀愛, 男的去女孩家是應女孩的邀請,等于這爹殺人殺的一點道理沒有。
在法官宣判是防衛過當還是故意殺人之前,當爹的怎麽着也得先送看守所裏關着。老頭兒一身的病, 女兒擔心父親死在看守所裏,哭着求陳飛幫忙辦理保外就醫,說要不是身體不好打不過年輕力壯的無賴,父親絕不能拿刀砍對方, 還一刀砍頸動脈上了。為此陳飛走訪了認識這父女倆的所有親戚朋友, 他們都說,這爹是個有名的老實人,平時連殺雞都手抖,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上,肯定不能痛下殺手。
保外就醫是經由局領導和檢察院共同商定的結果, 這都是有據可查的。具體是誰舉報的,不可能讓他知道。然而這段錄音他确實知道是怎麽來的——那天和梅秀芝談自己姐夫還款的時候, 他說的就是這些話。關鍵是斷章取義了,把和錢有關的部分截取了出來, 拼湊成一段索要賄賂的電話錄音。
陳飛萬萬沒想到,梅秀芝把談話錄下來了。不用問,肯定是老鷹那邊樹藤摸瓜找到梅秀芝拿到了錄音,再合成一下用來栽贓陷害他。最近他得罪的人也就是老鷹了,抓了人家的侄子往死裏搞。當然這種證據上不了法庭,但足夠讓上面查他了,這就叫“搞不死你但能惡心死你”。
放完錄音,周督察看看周圍人的表情,語氣平和的問:“說說吧,陳警官,你當時是怎麽想的。”
應羅明哲的要求,初次調查在隊長辦公室裏進行,督察和紀檢委的同志全都在。他必須全程盯着,防止陳飛那暴脾氣上來給調查組的人打了。
“我怎麽想的,重要麽?”陳飛都懶得擡眼,一直低頭玩着手裏的警官證——他一進屋他們就讓他把警官證和配槍交出來了,“你們不是信了麽?那還問我幹嗎?去我家搜啊,把這五萬塊錢搜出來!”
“陳飛!”羅明哲猛一拍桌子,沉聲斥責:“調查組的同志是為了還你清白才來的,你別不識好歹!我今兒把話撂這兒,你要收了錢,老子親手給你上铐!你要沒收,誰誣陷你我找誰算賬!”
他這一巴掌給旁邊人都吓一跳,也聽出了老爺子話裏的弦外之音——認真調查,別想誣賴我徒弟,否則老子不客氣!
原本陳飛并不是很在意這件事,生氣是一定的,但他沒收,不怕查。可聽師父動了真氣,他擔心給老頭兒氣出個好歹,立馬放低姿态如實陳述:“這話是我說的,但不是跟人家打電話要錢,是替我姐夫還賭債的時候說的……錄這段話的人叫梅秀芝,我姐夫欠她三十萬高利貸,她也是我們現在手頭這個案件的證人,這是那天我詢問完她之後,和她進行的對話。”
周督察皺了皺眉,和紀檢委的交換了下視線,翻開記錄本:“你都說什麽了?逐字逐句的陳述。”
陳飛心說那特麽我哪記着啊?都多少天以前的事兒了?不過轉念一想,這不就是審嫌犯麽?誰坐審訊臺後面都這一個路數。
沉下氣,他邊想邊說,盡可能回憶當時的對話。說實話他倒是能理解梅秀芝錄音的用意,欠錢的是警察的親戚,她不留個證據,日後陳飛他們賴賬怎麽整?真逼急了抓他們一個組織賭博加放高利貸,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幹的是違法犯罪的行當,要想長久的混下去,不多留一手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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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後後問了三個多小時,周督察翻翻記得滿滿當當的記錄本,嗓音沙啞的提出今天最後一個問題:“陳飛,你姐夫參與賭博,你不予以嚴肅對待反而幫忙掩蓋其違法行徑,你身為人民警察的覺悟到哪去了?”
?陳飛咬牙別過臉,對上師父警告的視線,生生咽下口氣:“是,我思想覺悟低,我特麽就該大義滅親,給丫從ICU裏拖出來扔拘留所裏去!”
“行了,快十一點了,今兒就到這兒吧。”羅明哲及時擡手制止調查組成員接下來的話,“陳飛先停職查看,工作證和槍都擱我這,等查清楚了再複職。”
陳飛立馬瞪起眼:“師父!案子還——”
“案子讓平生他們去查!你給我回家睡覺去!”
羅明哲眼睛瞪的比他大。旁邊調查組的人互相看看,紛紛起身告辭。很快屋裏就剩他倆了,師徒二人大眼瞪大眼的瞪着,對視許久,陳飛率先敗下陣來,蔫頭耷腦的:“師父,這擺明了是老鷹那孫子要黑我,您還就由着他們折騰!”
“我說什麽來着,你小子就長了一張遭人記恨的臉。”羅明哲邊說邊拉開抽屜,給陳飛放在桌上的配槍胡撸進去,語氣漸漸放緩:“身正不怕影子歪,讓他們查去,你不老蹦跶說自己好些年沒休過假了麽?這回啊,踏踏實實的睡,手機關機都沒事。”
“停職跟休假能相提并論麽……”
陳飛正不滿的逼逼着,趙平生敲門進來問情況。他從垃圾填埋場趕回來的,身上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一身發酵過度的味道,給羅明哲熏的直皺眉頭。陳飛回來是洗過澡換過衣服了,不然之前那邋遢樣不好見人。
聽陳飛講述事情的緣由,趙平生的表情從愕然轉向憤怒,眉骨一壓,“蹭”的站起身:“我去找梅秀芝!她怎麽能這麽幹!?”
“別去別去,調查組那麽多人查呢,讓他們也受點累。”陳飛一把薅住對方的腕子,生給人拽坐下,“你啊,別管我這事兒了,你現在就盯着找那酒瓶子就成,只要能把寇金麒往死裏整,我受這點委屈根本不算什麽。”
羅明哲氣笑:“你有受委屈的樣麽?你瞅你剛才那德行,我要不看着,你不得給人調查組的打出去啊?”
“您的面子我肯定得給啊。”陳飛吊兒郎當一笑。
“滾滾滾,別在我眼前晃,讓我也清靜幾天。”羅明哲嫌棄擺手,又朝趙平生一擡下巴,“平生,趕緊去洗洗,你身上那味都辣眼睛。”
“啊,走,老趙,我給你搓背。”
陳飛拖起趙平生出門,穿過辦公室到走廊上,他頓住腳步低頭點了支煙。三個多小時忍着沒抽,可憋死他了。抽着抽着感覺旁邊射/來股灼熱的視線,扭頭一看,發現趙平生表情怪異的看着自己。
他眉心微擰:“嘛呀,眼神兒那麽惡心。”
“你剛不是說……要給我搓背?”趙平生一臉期待。
陳飛差點給煙笑噴出去:“我就那麽一說,你還真信啦?”
“……”
是啊,我特麽還真信了。趙平生失落的垂下眼,周身散出股怨氣。就不該有期待,想什麽呢,哪有那好事兒。
眼瞧着他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還是爛茄子——陳飛莫名感覺到一絲愧疚,琢磨了幾秒擡手擇下對方肩章裏卡着的一小塊廢塑料片,不情不願的:“你要真想搓……我就幫你搓搓……诶,別嫌我手勁兒大啊,搓禿嚕皮可不管!”
“沒事兒!我皮厚。”
趙平生擡起臉,笑得跟朵茄子花一樣,紫氣東來的。
—
澡堂位于市局大樓後面的一排平房裏,這地方倒退二十年曾是刑偵隊的辦公室,起了新的市局大樓後改建成澡堂。在性別比例嚴重失調的單位,男澡堂占地面積生生比女澡堂大出三倍,于夜深人靜的時分更顯空曠。
陳飛和趙平生進去的時候,更衣室裏還有倆人,值夜班的。趙平生打他們身邊路過,那倆人強忍着刺鼻的味道打招呼——聽說技術和重案的都去翻垃圾山了,可敬,可憐,還可樂。
要擱往常趙平生完全沒有搓背的需求,可從昨天到今天,汗出了幾十層,又在垃圾山裏摸爬滾打了兩天一夜,眼下感覺身上沒一個地方不沾滿了細菌,不好好搓搓着實躺不下去休息。
不過……他突然想起陳飛掌心破了皮的血泡,當下轉過身:“算了你別搓了,回頭讓水殺着傷——”
陳飛都脫光了,趙平生登時眼珠一定。沒等他背身兒,陳飛大大咧咧往前一貼,手往他肩膀上一按:“走走走,趕緊洗完趕緊睡覺。”
熱度順着肩膀的皮膚一路蔓延至心髒,趙平生頓生悔意——腦子有包吧?拖陳飛來給我搓背,這特麽不是要命麽……他匆匆忙忙轉過身打開置物櫃,磕磕巴巴的:“等我……拿……毛巾……毛巾……”
“趕緊的。”
邊催,陳飛邊揚手“啪”的拍了把趙平生的屁股。給人拍的往前一竄,驚悚回頭:“嘛呀你?”
??“哈,看你屁股翹,早就想拍一把了。”
眼瞅着陳飛笑得跟個臭流氓似的,趙平生咬牙咽下口老血。以前看陳飛和曹翰群還有付立新他們幾個在澡堂子裏追跑打鬧,他也跟着樂呵樂呵,可今天這一巴掌拍自己身上,上半截的血頓時奔下半截去了。好在褲子還沒脫,又背沖陳飛,要不然……
要不然藏了十五年的心思就得暴露了。
陳飛洗了三回頭全身搓過兩遍肥皂了,才看趙平生縮肩弓背的湊到旁邊那支花灑下面。
“你可真墨跡,加上見督察他們之前洗的那遍,我都洗了四次頭了。”他不滿的抱怨着,話音裏浸着水聲,一身勁瘦的肌肉緊裹骨架,被日光親吻成麥色的皮膚散着騰騰熱氣。
“你手……手沒事?”趙平生心說要不是更衣室裏那倆出去的晚,我還能更快點。
媽的,靠手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兒?
“破點兒皮兒而已,沒那麽嬌氣,诶,毛巾給我,我給你搓背。”
陳飛朝他伸出手。接過毛巾擱花灑下浸濕,擰了把水,包在手上,看趙平生還傻不愣登站那沖水,不耐催促道:“轉過去啊!”
趙平生關閉花灑,轉過身,擡手撐住瓷磚微微弓背。和陳飛那精瘦精瘦的體格不同,他脫了衣服還是有點肉的,皮膚也比陳飛白一個色度。雖說比不了小年輕們塊塊分明的肌肉,但背部線條依舊能看出鍛煉過的痕跡。這歸功于他在警校時的經歷。那地方出來的沒有文弱書生,只是有的人工作之後疏于鍛煉,随着年齡的增長,腹肌被脂肪層溫柔的保護起來,難免大腹便便。
他自己比較注意這方面,有功夫就去訓練場上練練,跑跑步什麽的,然而再練也練不出羅衛東那傲人的二頭肌圍度。每每聽到陳飛誇羅衛東身材好時,他都得死命捂嚴實心裏那桶醋缸的蓋子。
裹着毛巾的手一壓上去,陳飛就覺掌下一顫。同時他自己也皺了下眉頭,手掌破皮的地方被毛巾刮着,多少還是有點疼。
剛搓兩下,趙平生感覺背後的人抖了起來。
“你笑什麽?”他不解的問。
“我靠,老趙……你……你多少年沒搓過背了……”陳飛快笑得上不來氣了,把裹着毛巾的手遞到他眼前,“你瞅瞅,瞅瞅,這泥兒,哎媽呀,你剛才應該上個稱,搓完至少輕兩斤。”
散着熱氣的皮膚幾乎貼在一起,好容易熄滅的欲念又有死灰複燃之勢。趙平生倉促往前躲開半步,結果陳飛又追着他往前碾,自顧自的嘲笑他身上有多髒。突然間趙平生猛地一轉身,陳飛的笑聲戛然而止。空曠無人的澡堂裏,兩個男人赤/裸相對,一時間氣氛說不出的怪異。呼吸間已然能感覺到對方的溫度,只是一個謹慎,一個粗重。
倆人離得是越來越近,近到心髒跳動的頻率已逼近極限。此時此刻,陳飛感覺趙平生眼裏幽幽的冒着綠光,跟夜間覓食的狼一樣。然而就在他忍不住想向後退開以躲避這份壓迫,忽見趙平生将手伸向花灑開關,往藍色标記的方向狠狠一掰——
嘩!
一潑冰水當頭噴下。
—
“你丫就特麽是小心眼兒!”
都躺休息室床上了,陳飛還是氣哼哼的:“我不就笑你兩聲麽,至于拿冰水澆我!”
對面那張鐵架子床上,趙平生面朝牆背沖他,一言不發。剛才千鈞一發之際,他擰開了冷水管道,這一猛子激的,什麽烏七八糟的念頭都給凍瓷實了。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他就不該讓陳飛搓背,自己什麽德行,心裏沒點B數?
聽着身後罵罵咧咧的動靜,他抄起被子把頭裹住。多少次想豁出去把話挑明,可只要一想到這樣做會帶來的後果,腦子裏那只鼓吹“沖啊!”的小惡魔就會被名為“理智”的大天使活活掐死。他承認自己是個被動的人,人生中有限的感情經歷都是由他人主動提出交往的意願。如果哪一天陳飛肯主動給自己一個擁抱,他一定會緊緊抱住對方,再也不松手。然而那句“我喜歡你”就像是被下了詛咒一樣,從未有機會說出口。
另外一張床上的同事被吵醒了,不爽的嘟囔着“陳飛,你能踏實睡會覺麽?”。
屋裏一下安靜了下來。趙平生在被子裏悶了一會兒,實在被人油味兒熏得腦仁疼,不得已又把被子掀開。睡不着,一閉上眼就是陳飛在澡堂裏光着的畫面,禁不住血氣沸騰。
霜降已過,卻依然周身燥熱。
叮!
短信提示音響起,他趕緊将手機調成靜音模式,打開短信信箱,看到陸迪發來【睡了麽】三個字。
??——實在寂寞了,給我打電話。
耳邊響起那日的輕語,忍耐到極限的神經繃出危險的鳴音。不行,他警告自己,不能放縱,更何況對方現在是犯罪嫌疑人的律師,任何公務之外的接觸都不該有。
猶豫許久,他回複道:【我們不該聯系】。
——【不提案子就不違紀了】
他能想象陸迪對着手機是什麽樣的表情:三分輕佻,七分鄭重。少時的記憶湧上,那日陸迪受了委屈,趴在他懷裏哭的天崩地裂,然而僅僅一個中午的功夫,又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他會心疼陸迪,然而那并不是喜歡,更談不上愛。他也曾試過建立關系,但違背內心的選擇注定無法長久。
【我要睡了,晚安】他客氣而冷漠的回複對方。
——【平生,我……想你了】
手機連續震了兩震。
——【想要你】
艹……
他扣下手機,緊緊閉上眼。不管怎麽說陸迪是個有分寸的人,他不再回複,那邊自然不會窮追不舍。
睡睡醒醒,夢境接連不斷,晨光初現之時,“啪”的一聲,趙平生被什麽東西掉到地上的響動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他看陳飛站在床邊,正彎腰從地上撿手機。
“你睡覺忒不老實了,還好諾基亞結實,不然又得換新——”
陳飛的視線定格在被自己翻開蓋子、檢查是否摔碎的液晶屏上。趙平生還沒完全清醒,打着哈欠撐起身,剛要擡手去接手機,忽見陳飛臉色一變。沒等趙平生反應過味來,手機砸到腿上。他抓起手機,一瞬間,腦子“嗡”的一片空白——
陸迪昨夜發的信息赫然躺在屏幕之上,每個字都像一把刺入眼球的刀。
“你跟他睡過?!”
伴随着咬牙切齒的質問,趙平生前襟一緊,被陳飛薅着衣領從床上拖起。
TBC
作者有話要說:擦,憋死我算了~還是忍不住要吃一點設定了,不過應該不會那麽快讓老賈燒床單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感謝在2021-05-05 18:44:03~2021-05-06 22:52: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吃肉小肥宅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