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馬韻绮腳步倉皇地從熱泉室裏沖出來時, 此時被蒸汽熏紅的美麗臉蛋上已經挂滿了晶瑩淚珠。
馬韻绮剛擡頭就迎上貼身保镖略顯驚愕的目光時,只好再略微低下頭,伸手飛快地抹去了臉上的熱淚, 而且腳步依舊不停地往自己的酒店房間奔去。
貼身保镖又看了一眼浴室的禁閉木門,跟在老板身邊多年所以見識過小倆口曾經發生過的大大小小各種場面,不禁在心中感嘆一句:“這世上果然只有林醫生才能讓總裁那麽失态。”
感嘆完了以後, 貼身保镖這才快速轉過身, 邁開長腿緊緊跟上馬小姐的淩亂步伐。
就在馬韻绮好不容易才回到房間,正打算關上手上握住的酒店房門,将全世界都反鎖在自己門外時,盡忠職守之餘卻特別不解風情的保镖還很好心地提醒了馬小姐一句:“婚禮就在後天, 眼睛腫了沒法拍照。”
馬韻绮被這句直白的勸說窒得呼吸都停頓了一息, 連帶手上的關門動作也停滞住了。
馬韻绮突然記起自己小時候被迫跟随家琪媽媽一起看她小時候最愛看的僵屍片, 在那個畫面像素不怎麽樣的電視劇裏頭, 有個無論前世今生都想要跟僵屍約會的馬姓驅魔師,其所在的家族便有這樣一個明文規定:
不可以為愛情流眼淚,否則會法力盡失。
失戀了以後,就連哭都不可以呢,這是多麽悲慘又痛苦的人生。
如今, 這也是馬韻绮所需要面對的人生。
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是個人生贏家, 馬韻绮完全沒想到,就在這個平平無奇的秋天晚上, 她才明白過來自己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輸家。
作為人人敬仰的馬氏當家人, 當馬韻绮出席胞妹的人生之中唯一一場的婚禮時, 她當然不能頂着因為失戀而哭得紅腫無比的水泡眼,站在人群裏拍下将會傳給後代馬家人看的紀念照片。
所以,為了在七十二小時後就要舉行的盛大婚禮, 今天晚上馬韻绮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手指緊緊抓住木門的把手,力道大得指節都變白了,就在馬韻绮努力忍耐得快要把一口銀牙全咬碎了之前,仰起頭努力讓眼淚回流的她才稍微控制住了鼻間的酸澀淚意。
既然不能哭就不能哭吧,或許那心痛如絞的忍一忍就會過去了。
還好貼身保镖還有一定的憐憫之心,他适時給看起來很痛苦的馬總裁提了個建議:“夜裏冷,喝點酒暖暖身子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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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身保镖能留在馬韻绮身邊那麽多年,也不是沒道理的,他說話雖然有時候直白了一點,但至少還是個會安慰人的。
不僅會安慰人,他還是個會在不動聲色之間給馬總裁搭臺階下臺的人。
十五分鐘之後,跟烈酒和冰桶一起進入酒店房間裏的東西,還包括了兩個可以敷在眼睛上消腫的醫用冰袋。
不僅僅是出于自家老板自尊心強的考慮,還是為了以防萬一,免得馬小姐會用上什麽亂七八糟的方法給自己的眼睛消腫。
當保镖還在房間裏主動替剛在浴室裏洗完澡出來的馬小姐倒酒,并告訴她套房裏附帶的小冰箱裏放了兩個未拆封的冰袋,酒店房間的木門突然被人敲響。
敲門聲同時還伴随着林旭文顯得特別憂慮的嗓音,在門外試探地發出詢問:“小運氣?你在嗎?”
聽到這個讓她魂牽夢萦的呼喚,馬韻绮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淚意再度滂沱起來。
蹙緊了眉頭努力用意念阻止眼眶繼續變紅,馬韻绮轉過頭來低聲對保镖說:“你去給林小姐說我頭疼,已經吃過藥睡下了。”
好多年都沒聽過馬總裁稱呼林旭文一聲無比生分的“林小姐”,乍然聽到這個叫法,貼身保镖的心裏立即咯噔了一聲。
保镖一聽就知道兩人之間的事情恐怕不會好,所以馬小姐今晚已經打定主意絕對不會見林醫生了。
心思通透的保镖領命出去,一打開門就看到林旭文寫滿憂慮的雙眼。
林旭文剛剛看馬韻绮在離去前的臉色非常不對,并聽小運氣說感到頭暈,所以貓姐從Spa中心回來之後,已經回房重新換好衣服,準備過來照顧生病的小可憐。
林旭文倒是沒想過,前來應門的會是馬韻绮的貼身保镖,在她表情怔愣地看着他時,保镖極快地一個閃身就從酒店房間裏出來。
不到一秒鐘後,他的身後還傳來咔的一聲。
顯然是保镖在關門前刻意把門反鎖上了,現在除了馬韻绮親自來開門外,再沒有人能夠将這扇門打開。
保镖不但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而且連一句話都不必說,單就這個鎖門的動作,不讓林旭文進門的意思也不要太明顯了一點。
林旭文:“……..”
保镖深知自家老板對林醫生情根深種,而且未來的事沒有誰能說的準,所以也不好太過得罪林醫生,趕緊給吃了閉門羹的林旭文做出解釋,順道為她緩緩頰:“馬小姐頭疼,吃過藥睡下了,請不要打擾她休息。”
聰明如林旭文,肯定聽出了保镖話裏話外的意思。
如果林旭文堅持要即刻見到馬韻绮的話,她便是使性子執意要騷擾病人的壞女人了。
不過,馬韻绮想的這個借口其實并不太好。
林旭文畢竟是個專業的外科醫生,馬韻绮要是真的生病了,肯定要找同行的醫生看個病才行,即使不找她也要找莊學文才對。
就在林旭文打算開口跟保镖周旋之際,最善于處理緊急狀況所以腦子轉得很快,保镖立刻開始給馬總裁充滿破綻的謊言補漏:“大小姐已經跟馬家的家庭醫生做過遠程醫療咨詢,确定只是頭疼,在醫生的建議下,大小姐補充了水分,也吃過了止疼藥,醫生說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林旭文:“……..”
話都被你這個平常特別沉默寡言的保镖全部說完了,我還能說些什麽?
林旭文确實沒有其他的話可說,只能悻悻然地留下一句:“有什麽狀況一定要來叫我,我就是個專業的醫生,還是醫生之中最專業的外科醫生!”
瞧見林醫生那變得有些氣急敗壞的神情,達到請人離開的目的後,便再度恢複低眉順目的表情,保镖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像個門神一樣堵在馬韻绮的房門口,仿佛看穿了林旭文肯定會來個回馬槍的心思。
保镖就用這個十分防備林旭文的眼神盯住她看,并用眼珠子瞟了一眼隔壁房門的方式“目送”林醫生,示意她現在可以就離開了。
林旭文都快被這個保镖給氣死了!
奈何細胳膊細腿的自己根本打不過他,林旭文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擡腳離開,走之前還不忘用惡狠狠的語氣提醒一句:“什麽事一定要叫我!小運氣的命特別金貴,不是你能夠說了算的,知道不?”
保镖面無表情地點頭,表示他知道了,然後就直視着前方,仿佛已經把因為氣憤而變得盛氣淩人的林醫生當成了空氣。
林旭文當然也知道自己在生氣的時候用惡劣的語氣跟別人說話不太好,但她心裏确實很焦急,所以也顧不上那麽多了,剛剛就不過腦子地說了點蠢話。
做了蠢事就必須要道歉,林旭文低聲對保镖說了一句:“對不起,我就是有點擔心小運氣……”
保镖點點頭表示他能理解後,林旭文才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去自己的房裏。
而林旭文的心裏也是沉甸甸的。
腦子裏一直回放馬韻绮看向她的最後一眼。
那眼神之中透着苦苦搜尋良久後,終于找到根因的恍然大悟。
還有滿滿的酸楚,以及濃重得化不開的哀戚之感。
那眼神就跟當年管家爺爺在病榻上咽下最後一口氣後,馬韻绮當時所露出的眼神一模一樣。
馬韻绮像是終于領會了什麽人生大道理一樣,而其眸色之複雜,最後居然還帶着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釋然?
林旭文真的很想知道馬韻绮到底都領悟了些什麽。
就在今晚,當命運大神終于願意擡指給她指出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愛情前路後,馬韻绮确實領悟了很多東西。
一些馬韻绮在心底深處或許早就明白的事情,自己卻一直逃避着不願去面對的傷痛。
就在夜色漆黑的今晚,就在那個白煙缭繞的池子裏,馬韻绮終于想明白為何這幾年來自己一直作天作地,直到她把自己跟林旭文的感情都給作沒了。
因為對林旭文來說,馬韻绮就是個小三,那個每天想着要跟“事業”這個正室搶正宮位置,所以成天無惡不作的可恨小三。
或許林旭文自己都不知道,當她說起“事業”這個白月光兼原配時,貓姐的表情是多麽神采飛揚,神色之間是馬韻绮這輩子無論做了什麽浪漫的事兒都永遠不可能企及的贊不絕口。
而當林旭文聊起她想跟正房攜手創造的未來時,情緒是多麽興致勃勃,仿佛她跟原配即将牽手一起走在不僅遍地都是閃瞎人眼的金子,而且每隔幾步路就能撿到璀璨耀眼的寶石似的。
相反的,每每到了企圖小三上位的馬韻绮這裏,說起林旭文打算在何時跟“事業”這個原配提出離婚時,林旭文的态度跟所有出軌的臭男人一樣躲躲閃閃,顧左右而言他。
林旭文心情好一點的時候還會哄兩句,心情不好的時候直接甩臉走人,然後放狠話老死不相往來。
與此同時,馬韻绮若是肯态度溫和跟她好聲商量的時候,林旭文便會跟她剖析跟事業離婚的難處,所造成拖拉的地方和細節之類。
反之,當馬韻绮用了手段逼得特別緊的時候,林旭文這個想要腳踏兩條船的壞家夥,就會開始數落馬韻绮沒有耐心,甚至開口指責小運氣,說她故意算計她挖坑給她跳。
而在馬韻绮用求婚這個方式給予林旭文最後通牒時,當林旭文被逼入牆角之後終于必須在兩者之間作出選擇時,毫不意外的,林旭文自然還是選擇了心中永遠最愛的正房。
就在今天晚上,馬韻绮終于撥開眼前的迷霧看清了現實,知道身份猶如小三的自己,永遠争不過那麽美好的原配。
林旭文所謂談戀愛的态度,其實就跟找小三沒有多大的分別。
等我有空了來找你,來找你時我們也沒什麽共同話題可聊,那就滾床單吧,滾完了我回頭又去找美麗的原配去了。
最可笑的是,馬韻绮突然發現自己還挺适合小三這個角色的。
畢竟自己真的想過使用小三的殺手锏,也就是用一個孩子将林旭文套牢在自己身邊。
逼迫林旭文給予母子倆一個名分什麽的,真是讓人汗顏的下三濫招數啊。
而在過去幾年,當馬韻绮覺得無招可用的時候,在被無力感包圍之前,她便是緊緊地抓住了這最後一根稻草。
真是可笑之極!
馬韻绮猛地往自己的嘴中灌入一杯烈酒,卻因為正咧開嘴對自己露出嘲諷一笑,而把大半杯瓊液給撒了出來,潑了自己一身的酒,渾身透着爛泥扶不上牆的酒氣之感。
馬韻绮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玻璃材質的杯子跟茶幾接觸後發出激烈碰撞的聲響,不過還好并沒有将杯子打破。
本來馬韻绮還想着如果自己不小心将酒杯打破了,到時候自己再裝出不小心一腦袋磕上去,若真的敲破了腦袋以後,那她是不是就不需要逼自己去婚上禮強顏歡笑了?
請原諒馬韻绮的發神經,如今的她已經喝下大半瓶酒,這時候酒精已經順着血液的提攜,在她的五髒六腑轉了一圈。
馬韻绮甚至感覺絕大部分的酒精都跑去腦袋那裏,讓此刻的她變得特別不清醒。
後勁很大的酒勁已經上來了,頭昏腦漲的馬韻绮随意地往柔軟沙發上一躺,低聲喃喃地對自己說:“馬韻绮,你活到了三十歲,過了七年!整整七年!你才知道要拒絕繼續做別人的小三,你是個笨蛋嗎?”
馬韻绮忍不住在心中想到:“至少現在已經醒悟了過來,應該還不算太晚吧?”
被酒精制約的腦袋真的很暈,确實不适合再用來思考重大的人生課題。
馬韻绮将雙手的掌心壓在光潔額頭上,手指指尖用力摳住天靈蓋的頭皮,似乎想要用這個動作來舒緩頭疼欲裂的難受感。
好一會兒後,沙發那裏傳來嘤嘤嘤的無助哭泣聲。
此時馬韻绮不僅頭疼,她的心髒也很疼,分了一只手用力抓在心口之處,恨不得自己已經練成了九陰白骨爪,能夠生生地将不住絞痛的小心髒立刻從胸腔裏挖出來。
從此做個沒有感覺的無心人,世間的一切情感再與她毫無關聯。
那自己就再也不需要作天作地去跟林旭文心中的白月光争寵,做那些就連最親近的人都看不過眼的缺德事。
畢竟千方百計給林旭文下了套又怎麽樣?
白月光就是白月光,自己永遠都争不過的。
肯定争不過的。
既然都知道争不過了,那就不要再上趕着去讓人侮辱,被所有人唾棄了。
我馬韻绮雖然臉皮厚了一點,但難道我沒有自尊心的嗎?
馬韻绮一邊哭,又一邊笑,用力地搖了搖頭。
大家都說我的自尊心齊天高呢。
要是我的自尊心齊天高的話,那我怎麽會允許自己卑微地匍匐在林旭文腳邊,乞求她施舍那麽微不足道的一點愛整整七年呢?
真讓人想不通啊。
馬韻绮自己也想不通呢。
但至少如今的自己終于看透了一切不是麽?
或者應該說終于願意對自己的內心坦誠相待了。
而不再是渾渾噩噩地天天努力蒙騙自己,拐騙自己,出賣了自己的所有去跟那個看不見撈不着還打不過的正房瞎拼命。
自己到底是個年輕人嘛,仗着氣焰正盛,要是沒争過就被迫放棄,到底還是特別不甘心的。
可一争長短什麽的,如今卻已經有了結果。
馬韻绮就是那個短的,注定要被丢開一邊的那個短的一方。
那被棄如敝履的感覺真的好難受啊。
或許這就是當別人小三該受的罪吧。
林旭文,貓姐,親愛的,我最愛的小貓貓…….
你一定要跟你的正房原配白月光好好過知道嗎?
我沒力氣再去追逐你了,我就站在這裏,好好地目送你們奔赴最是燦爛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火葬場了,小運氣直接把自己土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