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禮物
聽到楚晏清的聲音後,江衍明顯滞了幾秒,他沒有說話,只是就着月光,久久地看着面前的人。
楚晏清皺皺眉頭,江衍的眼神太過認真熱忱,一時竟讓他忘了這究竟是十二年前亦或是十二年後。然時光在每個人身上都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與江衍尤甚。
幾年不見,江比以前高了許多,薄薄青色長衫下,還隐隐露出精壯的肌肉。經過歲月的洗禮歷練,他的五官脫去稚氣,變得比那時更加英俊了。
而曾經那個瘦骨嶙峋、跟在自己身後叫“哥哥”的小孩,終是與他在苒苒時光中走丢了。
楚晏清的神志漸漸歸攏,眼神也倏地涼了。他知道,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個孤苦伶仃、颠沛流離的阿岩,而是不久前方拔得昆侖試練頭籌、如日中天的江衍仙君。
阿岩需要細致的關懷,需要蓬勃的愛意,而江衍仙君卻不需要。
長瀾山缺月朦胧,寒鴉啾鳴。楚晏清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被寒意浸染,他随意攏了攏裘衣,眉梢稍染愠意,冷淡地問道,“江衍,你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此音一畢,惘然的又何止是江衍一個。事往日遷,物是人非,他們竟走到了如斯地步。
月色晦暗,隔着薄薄一層面紗,楚宴清看不清江衍臉上的表情,他只能看到江衍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半步,而後,像是全然沒聽出楚晏清口中的抗拒一般,溫聲說,“我聽羽蕭說你不在院中,怕擅自闖入惹你心煩,便在院外等着。”
楚晏清沒拆穿江衍的答非所問,只沉默着看着江衍身後泛白的月光。
明月如故,人不如故。
許是因為喝得半醉,又或是因為見到故人,楚晏清的思緒不受控制地回到許多年前。
這些年裏,他懷念過曾經的日子,更懷念過那個時時跟在自己身後、将自己視為一切的江衍。可就算他再懷念,那些日子也只能只是曾經了。
如今,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江家這兩兄弟。
“晏清,今天是你生辰。”江衍頓了許久,終于開口。
楚晏清一愣,他擡起頭來看了江衍一眼,接着挑了一下眉毛,表情似乎有些玩味,心道江衍這厮拔得了昆侖試練頭籌就是與以前不一樣了,幾年不見,竟連對自己的稱呼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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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意冷嘲熱諷,冷笑着說,“江衍,你難道不知道該叫我什麽嗎?”
江衍神色微動,他的嘴唇張張合合,像是想要解釋些什麽,卻終是向眼前這人妥協了。最後,他眼眸低垂,乖乖叫了楚晏清一聲“哥哥”。
楚晏清敷衍地勾了勾嘴角,笑意未染眉梢,眼神更是冷淡如霜。
這些年,他看碟下菜的事情見多了,再懶得與江衍計較許多,只說,“你們三清今年已經派人來過了,那兩個孩子……”楚晏清霎時想起晚上在盛食坊見到的那兩個少年,于是忍不住“啧”了一聲,“那兩個孩子我已經見過了,貴派的珍寶,帝臺瓊漿,我也已經讓人退回去了。”
江衍聞言忽地一怔,下一秒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似乎沒成想兄長送來的生辰賀禮竟是這個,一時滞住了。
楚晏清見他不言不語,更有意奚落,譏諷道,“我長瀾山與三清、方寸、雲夢澤同屬天下四靈地,皆是靈氣充沛、盛産仙露瓊漿之福地,我楚晏清又何嘗缺過藥石?貴派這些靈丹妙藥,還是留給自己吧。”
說完,楚宴清轉過頭去,刻意看了眼下山的路,送客的意味十足。
楚晏清這話委實說得不客氣,可江衍向來不善言辭,此時又自覺理虧,只得任由楚晏清挖苦。
過了許久,等到楚晏清的氣順了,他才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了個青色瓷瓶,鄭重其事地遞給楚晏清,“哥哥,這是我特意為你尋來的昆侖仙露,對你的身體大有裨益。”
楚晏清不由得一愣。凡修仙之人皆知,昆侖仙露乃天下一等一的修煉、療傷之仙藥。
每年七月,昆侖之巅雪花飛舞,而終年生長于苦寒之地的西境聖草,正是七月開花。
西境聖草是世間罕見的仙草,歷經三年嚴寒,方能破土,再經三年風霜,才可開花。六年風雨,一夜綻放,等到翌日中午,便要花敗根枯。
而煉制這昆侖仙露,所需的正是由西境聖草花朵之上的雪水,經陽光照射融化結為露水。待露水收集完成後,還要經過七天淬煉,方能練成稀有珍貴的昆侖仙露。
收集、煉制這昆侖仙露已是不易,更何況,今年七月恰逢十二年一次的昆侖試煉。
想到這裏,楚晏清神色微變。他了解江衍其人,知他心思執拗、一條道走到黑,可比起這個自己從小帶到大、視若弟弟的男子,他卻更加了解江河的為人。
三清派江掌事,江河,最是個三毛七孔、劍戟森森之人。誠然江衍會意氣用事,可江河卻不可能任由江衍對昆侖試煉不以為意,對自己的前途乃至三清派的地位不以為意。
除非,江衍要做的這件事竟比昆侖試煉還要重要。
楚晏清自知自己在江河心中幾斤幾兩,更清楚江河對自己有何圖謀。如此一來,江衍自以為是的深情便成了交易,厚意便變作笑柄。
于是,他沒有收下江衍遞出的瓷瓶,只悠悠說,“昆侖試煉對你非同小可,以後還是莫要這般胡來。”
聞言,江衍沒太大反應,仍固執地将瓷瓶遞向楚晏清,半天憋出一句“這不是胡來”。
江衍與江河雖是堂兄弟,可無論經歷境遇亦或是性格心性,都相去甚遠。與江河的溫文爾雅、長袖善舞不同,江衍自幼沉默寡言,不善吐露心意,以前一同行走江湖時,幾個人裏便數他是個悶葫蘆。
現在看來,這麽多年過去,江衍仍是沒什麽長進。
楚晏清眨了眨微微發澀的眼睛,神态間明顯帶着困倦。他不是忘了曾經自己與江衍的情誼,更不是全然看不透江衍的心意。只是,時隔多年,很多事情他寧願糊塗。
江衍依然手捧青玉瓷瓶,可楚晏清卻一眼都不屑地看,只說,“你拿回去吧。無功不受祿,這昆侖仙露來之不易,對你更是意義非凡,我不能收。”
江衍愣了一下,似有些難以置信地望着楚晏清秀美的臉龐,反問道,“無功不受祿?”
“哥哥,你對我恩重如山。”
聽到這句話,楚晏清的呼吸突然一頓,他冷“哼”一聲,下一秒便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江衍,你走吧。我不想見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