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巫女
因着金丹碎裂、靈力不穩,楚晏清不便禦劍飛行,于是買了匹馬,速度雖慢,但好在既能趕路,又能一路查探人間情況。
穿過繁華熱鬧的楊城,城外便是蜿蜒曲折的鄉間土路,越往西走,植被便愈發稀少。
這些年來,天下雖無妖魔作祟,可百姓的日子卻依舊不好過。楊城毗鄰長瀾,受長瀾靈氣庇護自是風調雨順,而尋常地方卻大多災害連年。
略過幾個城鎮與村落,直到薄暮冥冥,楚晏清才走到最近的城市。正欲尋個酒家住下,卻眼見北方的一座山上烏雲密閉,晦暗陰森。
楚晏清環顧四周,這座城市不若楊城般熱鬧非凡、摩肩接踵,只有幾條窄窄的街,幾片低矮單調的民房,幾間餐館門可羅雀,幾個攤販百無聊賴。
他閉上眼睛,遙遠而細微的聲音順着微風向他吹來。
他聽到集市的盡頭,有一說書人正講着昆侖試練中江河如何英勇無敵,聽到縣官在官府頤指氣使耀武揚威,聽到瓦子中的年輕婦人聲聲大啜泣,聽到深宅庭院中年邁的母親哭叫着孩兒的名字。
他屏息凝神,無數嘈雜的聲音在他耳中抽絲剝繭,頓時清晰起來,可幾番探尋,卻沒有得到絲毫有用的信息。
遠處殘陽如血,本該百鳥歸林的時間,鳥雀卻在城中徘徊,發出聲聲啼叫,一路走去,盡是鳥雀留下的羽毛。
楚晏清神色愈發凝重,此地詭谲異常,尤以旁邊這山為勝。不敢耽誤,他決定立刻上山。
剛走到城外,還未到山腳,途徑一處農田時,一旁歇腳的老丈突然叫住他,“年輕人,你可是要去四蓮山?”
楚晏清“籲”了一聲,馬兒立刻停下腳步,他答道,“是的,這山可有什麽古怪?”
那老丈四下望了一圈,似乎有些避諱,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四蓮山啊,不幹淨。不到一年的功夫,山中不知有多少個男人暴斃了!”
說着,老丈湊到楚晏清跟前,用氣聲說,“我聽說啊,全都是被人吸幹了血死的!”
老丈瞧楚晏清神色如常,連忙又添上一句,“前些日子,那吳家的傻兒子吳昌潤,就是在這四蓮山上失蹤的!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可憐那吳家夫婦老來得子,如今可要哭死在家中咯!”
楚晏清心中已有打算,連忙裝出一副驚詫的樣子,追問道,“那縣丞、仵作就沒上山調查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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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夫“唉”了一聲,“怎麽可能沒去過?還不是查了半天,最後什麽都沒查出來?最後,衙門只說這四蓮山不幹淨!”
楚晏清疑窦叢生,剛想繼續盤問,那農夫卻連忙擺着手說,“別問了!老頭我只是這山下種田的,再多我也不清楚了。我瞧你生得細皮嫩肉,就囑咐你一句話,這大晚上的,能不去四蓮山還是不去為妙。”
楚晏清朝農夫抱拳,“謝謝老丈,只是這四蓮山,我非去不可。”
等到了山腳下,一路溫順聽話的馬兒前蹄突然高高揚起,發出尖銳的嘶鳴聲,楚晏清用力拽住缰繩,下意識地念出靜心訣,可奈何這馬兒不通人語,自然是白費口舌。
楚晏清知道,馬兒最通靈性,定是畏懼這山中陰森可怖才不肯前行,于是索性将馬放走,步行上山。
剛一進山中,楚晏清便覺氣溫驟降。曾經,身為金丹修士的清仙君不知寒暑,如今他體格虛弱、靈力虛無,倒比尋常人更為怕冷。
楚晏清裹緊裘衣,趁着月色加緊腳步,翻過一個山頭後,總算見到一處村落。只是,這村落非但沒有人氣、陽氣,反而比密林幽徑更為陰晦。
楚晏清深吸一口氣,繼續朝村口走去。還未進村,遠遠地便在村口看到兩個拿着鐮刀的莊稼漢,像是在把守村莊。
他覺得古怪,又上前走了幾步,還未來得及上前詢問,便聽到莊稼人大吼一聲,“什麽人,退後!”
楚晏清不願引人注意,立即停了下來,抱拳道,“大哥,我乃楊城商人,正趕路往魏城去,本想抄個近路翻山過去,誰知夜深不便前行,便想在貴村借宿一晚。”說着,楚晏清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
兩個莊稼漢瞧楚晏清衣冠齊楚、雅人深致,不似尋常人,一時摸不清來路,于是狐疑地問道,“可有良民證?”
楚晏清心領神會,從包裹中掏出自己提前托玉翎準備好的良民證來,笑着說,“二位大哥,你們看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也不像什麽壞人啊,對不對?”
莊稼漢認得的字不多,卻分辨出了“楊城”二字,他收下楚晏清遞來的碎銀,盯着楚晏清上看下看,更覺眼前這人容貌昳麗,品貌不凡,還頗有幾分弱柳扶風的氣質。确實不像惡人。
于是,打頭的那個便做主将銀子收下,“楊城來的?你跟我來吧。先到我家裏住上一晚。只是我先跟你說好了,晚上可千萬別亂跑,若是出了事,我們可不負責。”
楚晏清連聲答應。
村莊位于四蓮山半山腰,聽莊稼漢說,這村名喚四蓮村。村子不大,人口不多,大約百十戶人家,陰氣卻很重。
這莊稼漢自稱姓王名忠,因家境貧寒,年紀一大把還未成親,家中除一年邁老母,就只剩下一只下蛋的老母雞。
王忠做事麻利勤快,很快将柴房為楚晏清收拾出來,末了又囑咐了一聲,“晚上我還要到村口守夜,我娘年紀大、早睡下了,你要吃什麽、喝什麽就自己拿吧。”
楚晏清本想打探一番,王忠卻板着張臉說,“老實睡你的,什麽都別問、哪裏都別去。明天一早就快些走吧!”
楚晏清只得應允下來。待王忠走後,他從柴房出來,正欲去村子裏四處看看,卻發現王忠竟将院門落了鎖。他啞然失笑,發動靈力跳出院子後才發現,這院子的圍牆上竟貼滿了符咒。
他凝神望去,發現不只是王忠一家,幾乎每家每戶都貼滿了黃色符咒。
只是,自從百年前昆侖聖君與四君子一同将萬千妖魔困于豐都無間結界,這世間雖偶有精怪,卻大多吸天地靈氣而生,與尋常百姓井水不犯河水。
換句話說,這世間已無妖魔。
既無妖魔,何須符咒?
正因如此,曾經風靡一時的符咒之術日漸式微,那些能夠封妖除魔的符咒大多失傳,就連黃山蓮花門的正經弟子都未必能畫得出。更何況是出現在這窮鄉僻壤中徒有其型的道符了。
楚晏清打眼一看就知這些道符只不過是欺世盜名之徒斂財用的罷了。
天色雖已黑透,卻不算晚,若是放在楊城,市集上合該聚滿了行人商販,就算是平常村落,也該有孩童在街角玩耍,老人在樹下閑聊,不該像四蓮村一般的寂靜無聲,家家閉戶。
整座村莊之中,黑霧彌漫、雲迷霧鎖,陰森之氣四下流動。
不知怎地,楚晏清突然覺得周身刺痛,金丹更像被刀劍刺傷一般。他強忍痛楚,閉目探尋,竟是詭氣驟現。
楚晏清騰空而起,居高俯視,發現村莊南角一處院落詭氣最為濃郁,于是他立馬朝那個方向趕去,最後縱身一躍,趴在了房梁之上。
他看到這家男主人正躺在院子中,四肢軀幹皆已幹癟,像具幹屍一般,而一旁的年輕婦人則吓得癱軟在地,尖叫一聲後,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發出喑啞的叫喊。
村莊自發組織的巡邏隊聽到了女人的叫喊聲便打着火把沖進院子,見到男人的慘狀後,皆吓得渾身一激靈,繼而便捶胸頓足,“怎麽還是防不住呢!”
“怎麽又有人死了!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三個了!”
院子裏很快聚滿了村民,就連鎮守村口的王忠也趕了過來,大夥裏三層外三層地把院子團團圍住,又吓又怕,誰都不敢再吱聲了。
楚晏清皺緊眉頭,這小小一間村落,一年當中竟有三個人離奇身亡,不知村長可否附近的江南周氏與三清派求助過。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連村長一家也趕來了。村長約莫五六十歲,身強力壯,一副精明長相,随後跟了中年男人,看樣子像是村長的兒子。
村長看看變作幹屍的男人,又看看幾乎哭暈過去的女人,“真是晦氣,真是晦氣,我四蓮村幾百年裏還從未發生過如此離奇古怪的事情。待我百年之後,可如何對得起四蓮的先祖!”
村長的兒子王秀看着眼前的婦人,咬牙切齒道,“父親,孩兒斷定,這一年來我四蓮村的風波,定然是這女人作祟!”
此言一落,安靜的院子中立即傳出竊竊私語,“是啊,就是一年前,這女人嫁到我們四蓮村以後怪事才開始發生的!”
“是啊,當初她嫁給東邊那家沒多久,丈夫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家裏,官府查了一遭又一遭,到最後都沒弄清緣委。那時咱們誰也沒往她身上想。”
“可誰知,沒過多久她左邊那戶家中的男人也這麽死了!一樣被人抽幹了血,一樣弄不清緣由!”
“這不,這女人才剛改嫁不久,新婚丈夫竟然也……”
“妖精,這女人就是妖精!”
“我看她是巫女才對!”
不知怎地,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聲接一聲地謾罵,“巫女滾出我們四蓮村!”
“殺死她!殺死她!”
“燒死巫女,還四蓮太平!”
“燒死巫女,替我們的兄弟報仇!”
“燒死巫女,燒死巫女!”
王秀一雙銅鈴般的眼睛露出條條紅血絲,他一邊狠狠盯着眼前哭天搶地的慧娘,一邊高高揮舞着火把,身後的百姓跟着他的節奏,一聲又一聲地高呼着,“燒死巫女!燒死巫女!”
直到人們喊啞了嗓子,直到慧娘在這莫大的仇視中嚎啕痛哭、幾次昏厥,村長才倏地收緊掌心,高聲喊道,“停!”
剎那間,人群靜得可怕,只待村長一聲令下。
“來人,把慧娘給我綁起來!明日村口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