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安心
楚晏清對着地上的趙秀林莞爾一笑,他毫不在意、輕飄飄地說,“你可以說,不過,若是你膽敢有一句虛言——”
他停頓了剎那,明亮的眼睛掃過地上跪着的一排人頭,而後才輕聲補充道,“倘若你有一句虛言,我就要讓他們說了。”
說罷,楚晏清擡起腳來将趙秀林放開。
趙秀林捂住胸口喘了幾口大氣,緊跟着他忙不疊地爬了起來,不敢造次,膝行向前,跪在楚晏清的腳邊,谄媚小心地說,“楚仙君,我是無辜的!”,說着,他“噗通”一聲磕了個響頭,“都是陳逾靜!都是陳逾靜逼我的!”
楚晏清撓了撓耳朵,他漫不經心地拔出長劍來,似有些無奈地挑起趙秀林的下巴,“老實點,好好交代!你那些師兄弟們想說還沒有這機會呢。”
明明楚晏清仍是副和顏悅色的姿态,就連聲音都輕柔溫和,可一想到這人曾以一敵百、修補結界,趙秀林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我我我我”,他布滿血絲的腥紅眼眸提溜一轉,“仙君!我說實話!我肯定對您說實話啊!”
他匍匐在地,抽泣道,“五年前,我家掌門閉關修煉。出關後,衆師兄弟都發現掌門性情大變。以前掌門最是風流倜傥的人物,可閉關結束後,他卻再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每日以面紗遮面。後來,他就連身形都變了……除了我等門內弟子,再不見客。”
江衍聞言目光一沉。
是了,時間對上了。他最後一次在三清見到陳逾靜,正是五年多以前。自那以後,青澤弟子逢年過節雖照舊向三清派奉上拜帖,兩派更是常有走動,可陳逾靜本人卻再未在江湖上露面。
“自那以後,掌門修為大漲,眼看着就要步入元嬰期了。後來,他見衆弟子修為遲遲沒有長進,便暗中發急,為我們煉制‘丹藥’,還特意囑咐我們,萬萬不可外傳。在丹藥的作用下,我們師兄弟功力大漲。起初大家夥只當掌門煉制的是靈丹妙藥,效果非凡,可幾個月後,我卻發現自己的修為大不如前!不止是修為,我平日裏還會饑餓嗜睡,整日昏沉!要知道,當時我等已經築基,雖未能辟谷,卻早已不知寒暑,修得了神清氣明!這種昏沉對我而言,已是十年未曾有過的!”
楚晏清沉吟片刻,想來陳逾靜為諸弟子煉制的正是魔冰丸。他曾在史冊中讀到過,魔冰丸由精氣與詭氣混合煉制而成,服用後可在短時間內功力大漲,然而幾個月後,修為非但不會維持,反而會大不如前。要想維持功力,必得繼續服用,甚至逐漸加大劑量。如此一來,無異于飲鸩止渴,終究害人害己。
“沒過多久,掌門又給我們服用此藥,如此幾次我們才明白,自己吃的哪裏是什麽靈丹妙藥,分明是魔道伎倆!”說到這裏,趙秀林不由得長嘆一聲,“我找到掌門對峙,可卻被他脅迫,沒過多久,我們師兄弟發現自己竟入了魔!”
說到這裏,趙秀林不由得淚如雨下。一旁跪成一排的青澤弟子無不痛心疾首。
趙秀林重重地朝楚晏清與江衍磕了頭兩個響頭,“仙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們都是迫于陳逾靜的淫威,實在沒有辦法啊!求你們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楚晏清被趙秀林念得頭疼,他自知趙秀林的話不可全信,正欲追問陳逾靜究竟從何處學來這魔道詭術,趙秀林卻突然說,“二位仙君,掌門本月留給我的丹藥我還未曾服下,二位請看——”
說着,他便從懷着掏出一個黑色瓷瓶,旋開瓶塞的剎那,江衍福至心靈、大覺不妙,護在楚晏清面前的同時,他揮出碧痕刀,竟砍掉了趙秀林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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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秀林抽搐了幾下,旋即“噗通”一聲倒地,而他身前的瓷瓶,正向外擴散着一圈又一圈黑霧。
那小小瓷瓶中,噴射出的黑霧愈發濃郁,徘徊在屋內。
楚晏清心道不妙,顧不得自己重傷之軀,他氣沉丹田,運功至手心,手掌一揮,便在這房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金色保護罩。
然而終究是太遲了,這詭氣早已透過窗戶,一溜煙地鑽出屋外,一層層向外滲透,不知這青澤千島百姓還要遭受何等的劫難。
而受到詭氣影響,青澤衆弟子頓時形容癫狂,眼睛猩紅而呆滞,不要命地朝兩人沖來。
他們猶如提線木偶,嘴唇機械地張合,不斷喊出:“殺啊——”
“殺掉他們!”
“殺掉他們!”
江衍連忙看了楚晏清一眼,急切地問道,“哥哥,這是怎麽回事?”
楚晏清打了個寒顫,簡短地解釋道,“許是這趙秀林用詭氣誘導他們成魔了。”
受制于楚晏清的保護罩,濃郁的詭氣無法擴散,便只有在房間內打轉,幾名青澤弟子更加瘋狂起來,在詭氣不斷地刺激下,胡亂地朝二人砍劍而來。
江衍拔出碧痕刀,祭出清月刀法,霎時間,喊打喊殺的活人已變作橫屍幾具。
還未等江衍反應過來,幾具屍體上遍布的傷口竟快速愈合,随着“咔嚓”、“咔嚓”齊刷刷的幾聲骨骼聲響,這些屍體竟倏地站了起來,還不忘拿起長劍,繼續朝江衍刺來。
江衍大驚,顧不得細想,又是一刀揮去,屍體們不知躲閃,只直挺挺地超前揮舞長劍,徑直受了江衍的一刀,霎時噴射出一股股黑臭黏膩的血來。那污穢粘稠的鮮血像是一團團發黴的瀝青,讓人直欲作嘔。
不過剎那,屍體紛紛倒地。
江衍稍稍舒了口氣,正欲幫楚晏清施法維系屋內的保護罩,誰知這屍體竟梅開二度——
屍體渾身傷口再次愈合,他們的骨骼“啪嚓”、“啪嚓”響作一片,不過彈指間的功夫,便又麻木遲鈍地提起劍來,朝江衍攻去。
江衍心中大駭,這些“屍體”法力低微,絲毫沒有戰術可言,可謂是戰鬥力極弱,可兩次死而複生,詭異可怖,着實難纏。他握緊碧痕刀,喃喃道,“這詭氣……竟能讓人死而複生?!”
楚晏清靈力消耗過多,他的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雙腿緊跟着發軟,覺得腳下的大地正在融化。他眉心緊縮,咬緊牙冠,勉強支撐着保護罩,只匆匆撇了一眼再次從地上爬起來的屍體,說道,“看他們的樣子,應該已經死了,只是死後‘屍體’仍被詭氣刺激誘導,變成了僵屍!”
“僵屍?”江衍一驚,“那可怎麽辦?”
他揮動碧痕刀,屍體便直挺挺地倒在身前,然而此起彼伏,這個剛剛倒下,那個便又麻木地起身。
饒是這些“屍體”具有強大的愈合能力,卻耐不住被江衍幾次三番砍死倒地,他們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就像是個破舊的布娃娃,渾身都是破洞,正漏出一團又一團髒兮兮的黑色棉花。
“不對!為什麽趙秀林沒有‘複活’?”
江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趙秀林的屍體,接着便靈光一閃,立即揮刀砍掉了一具屍體的頭顱。
一秒、兩秒、三秒,屍體安靜地躺在地上,再無生機。
江衍直接揮刀砍向屍體的頭顱,他招式狠辣,不過是彈指間,幾個圓滾滾地頭顱便從軀幹上砸落在地,血腥的惡臭撲面而來,黏膩的黑色染滿房間,猶如人間地獄。
就在楚晏清體力不支、幾近昏厥的剎那,江衍大步跨到楚晏清身側,他幹燥溫暖的手掌覆在了楚晏清纖細白皙的手背上,透過金剛保護罩的光影,就仿佛二人指尖相扣。
他扶住楚晏清酸軟的腰肢,穩住他的身體,一邊将體內溫潤醇厚的靈力通過指尖相連的地方源源不斷地輸入楚晏清的體內,一邊低聲說,“放心,有我在。”
霎時間,金剛保護罩散發出燦爛耀眼的光華。在這奪目的光華下,詭氣四下逃竄,卻終是無處遁形,最後被強大而純淨的靈力消化,化為烏有。
楚晏清靜默地望着江衍幹脆淩厲的下颌線,胸腔中猶如擂鼓陣陣。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旋着江衍剛剛說過的那句話,“放心,有我在”。他做慣了大英雄,當慣了旁人的保護者,慣常把自己的安危與性命抛之腦後,而旁人竟也未嘗想過他是否會怕、是否會累。以至于到了今日,他竟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聽到這樣讓他安心的話語了。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轉眼之間,他的小阿岩已經變成了獨當一面的江衍仙君,成了讓他在這滾滾紅塵之中最安心的存在。
與此同時,金剛保護罩璀璨的光芒逐漸暗淡,須臾過後,那殘存的微光也藏匿于兩人的指尖。
不知怎地,楚晏清突然覺得指尖一燙,他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推了江衍一把,幹巴巴地說,“我自己能站穩。”
江衍沒再強求,只是低下頭看着楚晏清凝脂般的肌膚,那清秀的眉眼如墨染宣紙,讓他心間不由泛起陣陣漣漪,“哥哥,你放心。”
以後我都會在你身邊。
只是後面這句話,江衍未曾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