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決裂

鮮血順着江衍的嘴角向下流淌,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掙紮着從魏崇光身上爬了下來,緊繃的身體松弛下來,然而指尖密集而微弱的顫抖卻洩露出他的慌張。

叔父怎麽會在山水城出現?

此時的江衍,衣服上滿是劍痕,一身的血跡與汗水、泥水交織。見到江長鶴,江衍不免眼眶酸澀,江長鶴并未靠近,只是靜靜地看着地上猶如一直落魄野狗的江衍,一雙深邃的眼睛看不出情緒。

魏崇光與譚珰見江長鶴現身,二人對視一眼,譚珰立即收了手中的峨眉刺,垂眉順眼地叫了一聲了,“江前輩”。

魏崇光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泥點子,兩步撲到江長鶴腳邊,架着哭腔大喊道,“江前輩要替我慈悲閣做主啊!”

江長鶴瞥了魏崇光一眼,他的目光冷淡而疏離,竟不含分毫的溫度,聲音亦如同一潭死水般平靜,“既是比試,就該知道刀劍無眼,楚晏清雖不該下死手,可到底是周賢侄技不如人,你慈悲閣又有何顏面請老夫做主?”

此言一落,魏崇光與江衍皆是一凜。江長鶴雖拒絕了魏崇光的求助,卻也并非站在了楚晏清這頭,說到底,只不過是為了撇清自己的關系,至于楚晏清與慈悲閣的恩怨是非,江長鶴既不摻和,也不幹預。

想明白了這些,江衍的心驀地向下沉了沉,他喉頭滾動,輕聲叫了一聲“叔父”。

聽到江衍叫自己,江長鶴眼中閃過幾分悲哀。

大概是早已對江衍失望透頂,江衍想象中的責罵并未降臨,江長鶴只是發出一聲長長嘆息,而後用不容置喙的聲音說道,“衍兒,你受傷了,過來讓叔父看看。”

江衍一怔,頓時心神雜亂,他看着叔父不容拒絕的眼神,掙紮着起身。江衍此時行動艱難,幾經掙紮方站起身來,渾身的劍傷都流出汩汩鮮血。他緩慢向前挪了幾步,每一步都痛徹心扉,直至筋疲力盡,他終于走到江長鶴的身邊。

江長鶴一把握住江衍的手腕,閉目把脈,不過彈指間,江長鶴的臉上便浮現出十足的驚詫,他眼睛一瞪,厲聲問道,“這怎麽可能?”

頃刻間,江長鶴像是想起什麽,他不等江衍開口,便倏地将江衍丢開,江衍失了力道,踉跄了兩下,終是倒在地上。只見江長鶴三步跨到了楚晏清身前,複又捏住了楚晏清的手腕。

江長鶴的臉色幾經變化,最後化作一句,“果真如此”。

江衍的心髒在胸腔中“撲通”、“撲通”直跳。他怕的不是江長鶴放棄他,反正他注定與三清江氏劃清界限。他只怕江長鶴氣急之下硬逼他回到三清,只怕江長鶴将實情告訴楚晏清。

不知過了多久,江長鶴臉上起伏的情緒終于歸于平靜,淡然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眼神卻帶着十足的執拗,“衍兒,慈悲閣與楚晏清之間的恩怨是非與我三清無關,叔父知道你在雲川時說的話只是一時沖動,只要你跟我回三清,叔父與你兄長都會既往不咎。你還是我三清江氏的好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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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譚珰與魏崇光大喜。江長鶴雖不肯出面為他們伸張正義,可只要他與江衍離去,那楚晏清于他們二人而言,不就是囊中之物?

而江衍又豈會不知江長鶴的言中之意?回到三清,就意味着放棄楚晏清,而一旦他放棄了楚晏清,魏崇光與譚珰只怕會生飲其血。

江衍與江長鶴畢竟是血濃于水的親人,朝夕相對多年,雖早知“道不同不相為謀”,可真正到了分別的關口,他又怎能等閑視之?

今時往日,情随事遷,江衍竟痛徹心扉。他捂住胸口,五官擠成一團,吐出口濁氣,緩緩搖頭,開口時,聲音唯有堅定,“叔父,我不會與晏清仙君分開的。”

“放肆!”江長鶴急火攻心,磅礴的靈力瞬間積蓄在掌心,揮掌而出的剎那,院中的巨石化為齑粉。“江衍,你就當真這麽癡迷這個人,連自己的家都不要了?”

還未等江衍答話,江長鶴倏地轉頭望向楚晏清,他目光一沉,聲音冷若冰霜,“楚晏清,我本憐你是青年才俊,卻沒成想你一連毀了我兩個孩子。”

聞言,楚晏清一愣,他定定地望着江衍,良久過後,終于将目光移至江長鶴的臉上,一字一頓地說,“還請前輩明示。”

江衍唯恐江長鶴遷怒于楚晏清,他連忙膝行而前,“叔父,江衍出身于小漁村,本該死于鐵騎之手,當年是晏清仙君救下我的性命,教我讀書、寫字。後來,我與兄長、晏清仙君一同游歷人世間,這一路上,晏清仙君的為人我與兄長,梅師姐都有目共睹,更不提豐都大劫晏清仙君斬釘截鐵地挺身而出、首當其沖。”

說到這裏,江衍眼中閃爍着一片晶瑩,“往小了說,晏清仙君于我有恩,往大了說,他于天下有恩。我相信他不可能因為私人情緒對周尚光下毒手。”

江衍深吸一口氣,正色道,“自我回到三清,感恩叔父與兄長的諄諄教誨。然而時隔多年,我仍舊做不好三清弟子。這個選擇與晏清仙君無關,全然是我自己的決定。叔父,你就當我是爛泥扶不上牆,等此樁事了,我便回到小漁村中,過自己恬淡平靜的日子。”

江衍面朝江長鶴,筆直地跪好,竟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朗聲道,“大恩無以為報,惟願叔父與兄長日後事事順意,得償所願。”

聽到江衍這番話,江長鶴的眼眶不由得濕潤了,他情緒不常外露,可真到了傷心處,也不免哽咽,“衍兒,你可要想好啊。此時一別,叔父不知何時才能與你相見。”

江衍跪直了身子,給出自己無聲的答案。

江長鶴不由得老淚縱橫,須臾過後,不舍的情緒逐漸消弭,“也罷,衍兒,你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往後的路,你要自己走好。”

說罷,江長鶴看向譚珰與魏崇光二人,直截了當地說,“二位,周尚光之死尚有諸多疑問,在一切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楚晏清的命我保了。”

譚珰笑容谄媚,朝江長鶴作了一福,“既然江前輩出面保下楚晏清的命,晚輩自是不敢不答應。”

魏崇光見譚珰退縮,一時沒了主意,他踟蹰半響,還未應允,便聽到江長鶴冷笑一聲,“魏賢侄莫非真以為憑你與譚樓主二人就能困得住楚晏清?”

不知怎地,聽了江長鶴的話魏崇光竟渾身一哆嗦,他朝楚晏清的方向看去,卻發現楚晏清身上的捆仙繩早已掉落在地上,軟趴趴地,與尋常的麻繩無異,而楚晏清本人則好端端地站在客棧門前,冷眼看着自己。

魏崇光不由得冷汗直流,“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就連譚珰也打了個寒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楚晏清知道此時的自己究竟有多少斤兩,更知道江長鶴是在借機給自己臺階下,他咽下滿腔疑慮,故意做出副高傲的姿态,強忍着渾身的刺痛,淡淡說道,“還不快滾。”

譚珰與魏崇光看了對方一眼,随即朝江長鶴抱拳,“晚輩告退!”

見譚珰與魏崇光離去,楚晏清頓時洩了力氣,他扶着牆壁緩緩滑至地上。而江長鶴則最後望了江衍一眼,嘆息道,“衍兒,你好自為之吧。”

江長鶴走後,江衍顫顫巍巍地朝着楚晏清的方向挪去,他伸出滿是血跡的手,可還未觸碰到楚晏清的衣角,就被楚晏清躲了過去。

江衍的臉上閃過瞬間的茫然,然而下一秒他便心領神會了。他自嘲地笑笑,低頭不語。

楚晏清凝視着江衍虛弱地臉,聲音都在發顫,“江衍,你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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