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相愛

霎時間,天際間黑雲欲墜,傾盆的暴雨淋濕了江衍與楚晏清的衣衫。

不過彈指間的功夫,楚晏清渾身便濕透了,他浸在冰冷的雨水中,猶如風雨中搖搖欲墜的紙鳶。他本就不耐寒冷,突然受了涼不由得打了幾個寒顫,嘴唇也跟着上下哆嗦着,眉心中鎖着化不開的痛苦,一雙清澈的眼中氤氲着厚重的水汽,分不清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江衍心中苦澀,像是在胸腔中揣了個半壞的爛檸檬,稍稍一掐,便流出酸苦的汁水。他向前走了半步,徒勞地用濕透的衣衫擦了擦手,剛想将楚晏清擁進懷中,卻被楚晏清搖着頭避開了。

“哥哥……”江衍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喚着他,虔誠地道歉,“我不是有意瞞你。”

楚晏清眉心更緊,他垂了垂眼眸,再擡起眼時,雙眸中只剩一片空洞,找不到焦點。他沒看江衍,只望着遠方,像是失了魂一樣地默了片刻,許久過後方點點頭,輕柔的聲音幾乎要淹沒在風雨中,“嗯,我知道。”

聞言,江衍一怔。他不敢相信楚晏清竟會表現的如此平靜,沒有暴怒,沒有責怪,甚至接受了自己的隐瞞。這太不像楚晏清了。可他卻覺得這吊詭的平靜,分明比憤怒更為恐怖。

一種難以言喻的懼怕在江衍心中盤旋,他不由得心髒一緊,慌亂中,複去拉楚晏清的手,卻又被楚晏清下意識地躲開,只是這次,江衍還沒來得及失落,剎那過後,楚晏清纖細的手便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江衍不明就裏的關口,楚晏清微微扯了扯嘴角,平靜地說,“雨太大了,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先回若山再說吧。”

江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晏清的話太過鎮定平常,就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于是,他心裏愈加沒譜,卻也無計可施,只得點頭,強做鎮定說道,“好,我們先回若山。”

楚晏清主動牽起他的手,兩人在瓢潑大雨中穿過泥濘的山野小徑,來到一處廢棄的亭子中。

亭外落雨如線,楚晏清坐在亭子當中的石椅上,麻木地望着遠處朦胧的山水田野,不知是因為淋了雨、受了風寒,還是知曉了刺人的真相,他的兩片薄唇蒼白得厲害,抿成一道向下的弧度。

耗盡靈力的江衍再次感受到了平凡人面對自然時龐大的無力感。若是放在往日,他自可以用法術變幻出雨罩來,将楚晏清與雨水隔絕,亦或是憑空點出火苗,烘幹他們濕漉漉的衣衫。可現在,他只能脫去外衫,擰幹水分,為楚晏清擦幹頭發上的水珠。

楚晏清沒有拒絕他的照顧,任由他擦幹自己頭上、身上的水。而後,江衍又搓了搓自己的手,将楚晏清冰涼的指尖抓進掌心,等到這一切都做完後,他便再無計可施。

風蕭雨瑟,天昏風狂,兩人在風聲雨聲中長久地緘默着,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楚晏清神色暗淡,明亮的眼睛中分明讀不出半分情緒,可江衍卻覺得他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有很深很深的心事,只是這雜亂的心緒堵在心口,竟無從說起。

江衍願意給楚晏清時間,于是他盤膝而坐,運功幾個周天。虛空的靈力如初春的小苗,在丹田處探出頭來,這小小的嫩苗在雨水的澆灌中逐漸壯大,長出根莖、生出綠葉,孕育出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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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色暗淡,江衍的靈力漸漸充盈起來,一陣陣暖流順着經脈由丹田游走,漸漸地,他的四肢開始舒張,軀幹變得溫暖,肌肉富有力量。

他靜心感知,雖然靈力只恢複了三成,但禦劍飛行已經夠了。

江衍站起身來,掌心向上的同時,手中憑空竄出幾簇明亮的火苗,輕輕朝手中的火苗吹了口氣,火苗便頓時變作火把,落在楚晏清的身邊。彈指間,江衍與楚晏清濕漉漉的衣服便被烘幹。江衍旋即伸手一揮,他與楚晏清的上方便形成一個散發着微微光華的保護罩。

他拉着楚晏清走出亭子,那保護罩便随他們一同移動,隔絕着如麻的暴雨。他拔劍出鞘,與楚晏清攜手踏上碧華劍的同時,長劍穩穩升騰,朝着若山的方向飛去。

雨水加之山中的霧氣,為山水畫上了一層濃紗。

到了若山之畔,若水之上,任由你是元嬰大能還是化神之身,哪怕是羽化升仙的正神,都斷然使不出半分靈力。江衍操控碧華劍,落在若水之畔,受到若山若水的影響,那保護罩的光芒漸漸褪去,江衍忙尋了幾個芭蕉葉,撐在楚晏清頭頂。

而後,江衍在楚晏清面前蹲下身子,正欲示意楚晏清到自己背上來,楚晏清卻搖搖頭說,“我自己可以。”

江衍一愣,卻沒敢置喙,只是挽住了楚晏清的胳膊。芭蕉葉上,傳來“滴答”、“滴答”的落雨聲,兩人的腳下泥濘濕滑,他們互相攙扶着,緩慢而沉默地上山。

直到天色漆黑,兩人才走到小木屋前。回了屋,楚晏清便一言不發地坐在竹椅上,江衍見他不言不語的,便自作主張為他褪去衣衫,又尋了身幹淨衣物來,見他不推脫,便替他換上。而後又忙不疊地出門打水去了。

等到兩人都洗漱完,換了幹淨衣衫坐在床上時,江衍突然坐到了楚晏清的床邊,哪怕再艱難,江衍都想要把一切都說開。

他拉着楚晏清的手,“哥哥,你怪我怨我都沒關系,你說句話好不好?”

楚晏清像是被江衍的話燙傷一般,他渾身一個激靈,而後呆滞地搖了搖頭,随後失笑道,“不,不。江衍,我不怪你,我應該感謝你,不是麽?”

江衍徹底滞住了,他抓着楚晏清的手蹲下身來,語氣中帶着幾分祈求的意味,“你別這樣。”

還未認識楚晏清時,江衍不過是小漁村的尋常百姓,時逢北境的鐵騎踏遍中原腹地,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認識了楚晏清以後,他方才學會了讀書寫字,甚至修習仙法,經歷了波瀾壯闊,走遍萬裏山河,更感受到了情愛的滋味。

若說是楚晏清給了他新生也完全不為過,這樣的恩情,他怎樣回報都是不夠的,又怎麽需要楚晏清一句感激呢?

他擔不起。

楚晏清的眼神很空,嘴邊卻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平緩的音調不似活人,“若非有你,我在神醫谷時就本該死了,不是麽?”

不知怎地,江衍竟打了個寒顫,他阖上眼睛,用力從口中吐出幾個字來,“哥哥,我不會讓你死的。但凡有一點法子,我都不會讓你死。”

這十二年來,江衍最恨得無非是當初在豐都自己未能保護好楚晏清,害他金丹碎裂,既然有機會能讓楚晏清活下去,那麽他又怎麽舍得眼睜睜看楚晏清走向死路呢?

他做不到。

楚晏清揉了揉睛明穴,眼睛終于聚焦。他看着江衍緊繃的表情,輕柔的指尖拂過江衍顫抖的睫毛,最後留在他的臉頰,悠悠說,“自從金丹碎裂以後,我見到了太多的人情冷暖,看透了太多不可直視的人心,所以就連你的真心也不敢接受。”

不知是否因為楚晏清的手掌太過冰涼,江衍竟覺得自己靈魂都在戰栗。他沒說話,只是抓住了楚晏清的手,放到自己胸前,讓他感受自己熱烈而有力的心跳。

楚晏清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我怕你付出,其實是怕自己心動,怕自己泥足深陷,怕自己重蹈覆轍。我不知道當你做出那個決定時是怎麽想的,更不知道你能夠堅持多久,未來的你會不會将我當做甩不掉的累贅。可我相信,在你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在昨夜你為我耗盡靈力的時候,你是真心的。”

江衍鼻尖一酸。許多年前,楚晏清也曾鮮衣怒馬、潇灑恣意,他不吝啬愛,所以相信自己能得到純粹而完全的愛。是江河毀掉了楚晏清對愛的信念,而身為後來者,江衍便只能小心翼翼地縫補楚晏清那顆破碎的心。

“哥哥,我不會變。”江衍篤定地說,“我會證明給你看,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七年、八年……無論需要多久,無論我要付出什麽代價,我都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這一次,楚晏清竟出奇地沒有反駁,而是一邊撫摸着江衍的臉頰,一邊露出一個極為溫柔的表情,就像是情人的愛撫,春風化雨般滋潤着江衍緊張的心田。

楚晏清柔聲說,“幾天前,就在這間木屋裏,我對你說等等我好麽,你得等我自己想清楚。江衍,我現在想清楚了。”

他的臉上竟浮現出一團淺淺的紅暈,低頭淺笑了一下,随後才繼續開口,“江衍,比起那些看不透的将來,我更想抓住現在。抓住我們的現在。”

江衍睜大了眼睛,還沒等他從狂喜中反應過來,楚晏清的兩條胳膊便環住了江衍的脖頸,須臾過後,楚晏清欺身傾來,薄薄兩片唇便覆在了江衍的嘴上。

窗外風聲雨聲不再,一時間,小小的院子中仿佛春暖花開。

積蓄多年的愛與欲在頃刻之間得以釋放,猶如洪水決堤,泛濫不已。這是江衍的第一次,本就年輕氣盛,更何況對方還是他肖想了那麽多年的人,怎能不為之着迷?

起先江衍還怕自己的急切與渴求吓到楚晏清,可楚晏清卻只是溫柔地笑着,包容着他所有的笨拙與莽撞,嘴邊偶爾漏出的喘息聲,于江衍而言便是最好的鼓勵,

這天晚上,江衍不知自己将楚晏清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多少遍,楚晏清卻沒有絲毫的不滿與不耐煩,而是全盤接受了他的沖撞。哪怕累了,困了,白皙的雙腿卻仍舊繞在江衍強勁的腰肢上,一雙眼睛半阖半睜,細細看去,那細微的光芒,盡是洩露出的不盡溫柔。

翌日清晨。滿室彌漫着楚晏清身上的清香,空氣都因這狂熱的情事而變得溫暖而暧昧。

江衍昨夜當真是累狠了,他還未睜開眼睛,卻突然覺得身邊空落落的,他翻了個身,卻沒有觸到那纖細而柔軟的身體。

江衍心一沉,猛地睜開眼睛,可身旁哪還有楚晏清的身影?他連衣服都沒顧上穿好,趿着鞋便出門去尋,他一邊四下搜尋,一邊高呼着楚晏清的名字,可他找遍了整座若山,直到薄暮微暝,都未曾見到楚晏清的身影。

楚晏清走了,沒留下只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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