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等挂了電話,徐老看到弟子明顯帶着不贊同的表情,卻是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知道你這樣改容換面回國到底是想做什麽。不過就算是不想暴露身份,和你師兄見一見總是沒有什麽大礙的。”
“你既然回國發展,同個圈子裏也難免會有跟你師兄碰面的時候,光靠躲是躲不過去的。”
方楠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反駁出一句話。
之後坐下來,徐老開口問方楠:“我知道你對以前的事情還有心結在,所以這次回來還要改頭換面,是不想見到楚西庭吧?”
方楠含糊地唔了一聲。
徐老見他這副模樣,又問道:“這次打算在國內留多久?”
方楠說道:“不知道……可以的話,希望以後能夠盡量就在國內發展了。”
徐老驚訝了一下,才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據我所知,你在國外不是發展得很好嗎?還得了大獎。”
方楠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我想家了。”
徐老卻是愣了一愣,半晌才說道:“這鬧的又是哪一出……你出國也有——”他心算了一下時間,才接下去說道,“……快六年的時間了吧?怎麽會突然想家了呢?而且你爸媽不是也在SN?”
“……是了。”方楠輕聲回答道。
徐老一時沒有聽清楚,“啊”了一聲。
“我爸媽過世了。”方楠再一次開口說道,表情有些陰沉,但是還是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去年九月,他們在BU卷入了那次街頭大屠殺,我爸當場死亡,我媽雖然送到了醫院……但是沒救過來。”
徐老頓時驚愕不已。
BU去年九月的街頭大屠殺事件,徐老不是沒有聽說過,但是看到新聞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想到過,遇害的人裏面竟然會有他認識的人。
……而且,還是方楠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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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這大半年也同他聯系過兩次,卻不知道為什麽一次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他在SN為人作曲配樂,還沒畢業就成為了業界新秀,徐老為他的成就高興,卻不料方楠還遭受了這樣的慘劇。
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欲言又止半晌,卻只叫了一次弟子的名字:“小致……”
方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回到了信任的長輩身邊,突然之間情緒就有點克制不住了。他伸手捂住了臉,用指尖抹去大顆大顆如同珠串一樣倉促滾落的眼淚,說道:“老師……我有時候覺得是不是我做了什麽得罪了老天爺,所以它打定了主意要折磨我,要我過得不好,要我想什麽沒什麽,要我凡是在乎的東西最後都會被拿走——”
他情緒略顯出幾分激動,說出的話也着實有些誅心,徐老卻是急忙打斷他,說道:“小致!”
方楠停了下來。
徐老沉默半晌,說道:“你要節哀。”他伸手按住弟子的肩膀,說道,“你別想太多,有些事情根本和你無關,那些惡人總有一天是要遭報應的。你這孩子……從小是我看着長大的。誰得罪老天爺也不會是你得罪老天爺,否則老天爺不會把你造得這麽聰明,善良,有天賦……反而是那些髒了心眼,害了你和你家人的人才是真正應該遭報應的人。你看着吧,他們遲早都得遭報應的。”
方楠聽了,沉默了許久,才說道:“真有……報應這種事嗎?”
徐老年紀大了,倒是越發信起這種事情來,十分堅定地對方楠說道:“肯定有的。”然後他摸了摸方楠的頭,說道,“所以別說什麽老天注定你要不好了……好嗎?”
方楠聽了,其實并沒有被安慰到。但是他掉了半晌眼淚,就很快地自己抹去了淚痕,然後重新振作了起來。
徐老看着,卻是真的覺得方楠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如果是以前,遇到了這麽大的事情,方楠就算不發病,恐怕也會在自己面前哭暈過去,絕不可能這樣快地收起情緒。
他想了想,開口問道:“你的病怎麽樣了?”
方楠回答道:“手術之後一直沒怎麽發病。去年出事的時候發作了兩次,不過那是特殊情況,之後一直在吃藥,倒是沒有怎麽複發。”
徐老聽了,卻是打從心裏嘆了一口氣。
其實之前方楠說的話,有點戳中了徐老潛藏的念頭。方楠小時候有音樂神童之稱,而另一位擁有這個稱號的歷史人物也不是什麽長命的人物。
徐老心中其實隐隐約約覺得方楠也許真的有點為上天所嫉——實在是先天性心髒病加上熊貓血的案例本來就很少見,而方楠偏偏又有着那樣出衆的音樂天賦。
簡直就像在故事裏面才會出現的人物設定。
所以當方楠十六歲那年,徐老知曉出現捐贈者的時候才會那樣驚喜,幾近欣喜若狂。方家和徐老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勢力和關系去争取那一顆心髒……但到最後,這一切都被毀了。
可是方楠依舊活了下來。
雖然遭遇了這許多殘忍的對待,方楠卻依舊活了下來。
“聽着!”徐老開口說道,“小致,我知道你遭受了很多讓你覺得痛苦的事情,但是這不是什麽懲罰。現今的這些痛苦,都是為了你有一天留名青史而存在的。它們會造就你。所以你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堅持創作,不能輕易放棄。”
然後讓那些人知道,他們的自私和殘忍,毀掉的是怎麽樣的一個天才。
徐老不知道方楠的病會不會有完全痊愈的一天,不知道自己最喜愛的小弟子能夠堅持多久。但是他希望他活得越久越好——方楠活得越久,創作出來的作品越多,就越能向許多人揭示,這個世界對他多麽殘忍。
……那些蠢貨才會知道,他們毀掉的是怎麽樣的一個天才。
方楠的淚痕已經幹凝。他擡起頭,帶着一點落寞感覺地對徐老說道:“老師,您放心吧。如果我放棄音樂……那現在我已經死了。”
他的所有的思念,愛,恨,痛苦,孤獨……無處寄托,無人訴說,如果不能把它們譜進曲子,按入琴鍵,那此時恐怕早就把方楠脹破,從心髒開始撕裂成一片一片了。
“這麽說來,這些年來應該也有一些作品吧?”徐老聽他這樣說,便開口問道。
方楠點了點頭。
他的情緒緩和了許多,說道:“不知道是不是痛苦真的能醞釀才華……反正這幾年我的靈感從來就沒有中斷過,雖然寫出來的都不是一些令人覺得快樂的東西。”
說完這句,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突然生硬地做出一個耍寶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認真起來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害怕呢。”
徐老見他故作輕松,心酸之餘,卻又有點感動。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沒忘正事,問道:“有帶譜子過來嗎?”
方楠回答道:“原稿都還在SN,我沒帶回來。帶回來也沒地方放。不過我電腦裏有電子版的,我正好有幾首曲子想要老師給我指點指點。”
徐老卻搖了搖手:“指點就不用了,給我欣賞欣賞就好。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你的曲子素來是靈性派的,我給你亂指點指點得匠氣了反而不好。”
徐老這樣說,若是六年前性情單純內向的方楠可能還不知道怎麽應答,只會漲紅了站在一旁着急,可是如今他卻已經可以很自然地吹捧回去了。
他臉上帶笑,幾句話就把徐老捧得高高的,但是讓徐老很是驚訝,說道:“長進了啊?都會說虛僞的客套話了?”
方楠卻是露出幾分孩子氣的撒嬌,說道:“老師你怎麽這麽說?我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絕對發乎真心,毫不打折的。”
徐老卻是眼睛再次酸了。
十六歲的方青致性情乖巧率直,不會撒嬌;二十三歲的方楠反而露出了幾分孩子氣的癡态,竟然學會撒嬌了。
他長大了。
接下來徐老又和方楠說了一些話,交換了一些近來的信息。之後師母準備好了午餐,方楠便同兩位老人一起吃了一頓飯。
這頓飯卻是去年自他父母去世之後,方楠吃到口的第一頓家常飯。
吃完飯之後,方楠又陪着徐老下了一會兒棋。其實徐老棋下得不好,不過方楠自己也不怎麽樣,只不過兩人下棋也只是為了找個樂子,一時倒是鬥得旗鼓相當。
大約差不多這個時候,徐家的門鈴響了起來。
徐老立刻說道:“應該是榕溪來了。”
方楠便站起身去開了門,結果一打開門,就發現站在門口的人果然是溫榕溪。雖然對方戴了帽子又用口罩遮了半張臉,但是方楠還是馬上認了出來。
溫榕溪也被開門的方楠弄得一愣,但是他卻顯然沒有認出方楠的身份,只以為他是徐老的學生之類的,便開口問道:“徐老在家嗎?”
其實兩人之前還通過電話,他應該知道徐老在家的。
方楠卻沒有在意對方的這點明知故問,而是頗有些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回答了一句:“在的。”然後就讓開身讓溫榕溪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