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是哥哥,也是情人

第24章 是哥哥,也是情人

張不渝離開學校以後,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他,聽說他去了外地,跟他的一個叔叔學理發。消失了一年多的時間,張不渝終于風塵仆仆地回到白雀蕩,那時他已經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我見到張不渝的時候正是傍晚,然而冬天晝短夜長,天已經擦黑了。張不渝站在我家院門口,穿着低腰的緊身褲和油亮的皮鞋,頭發似乎有段時間沒剪,厚劉海已經遮到了眼楮,他喊我名字的時候,我幾乎沒認出他。

“孟梨!”張不渝的聲音經過了變聲期,開始向大人靠攏,他的個頭沒有大的變化,身體卻消瘦了下去,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匹精瘦的馬。

張不渝身上的變化讓我産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離開的這一年,我們并沒有生活在同一段時間裏。也許在不同的環境裏,時間的流速是不一樣的。

我以為再次見到張不渝,我們之間會有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但是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刻,迎面而來的陌生感讓我不知所措地伫立在原地,連張不渝的名字都變得拗口起來。

張不渝似乎也感覺到了我們中間奇怪的氣氛,但他仍然笑逐顏開地朝我張開手,親熱地攬住了我的肩膀,這時我聞到張不渝身上,尤其是頭發上,有一股濃烈的香味,香味中又混合着煙草味。這股味道讓我們之間仿佛又隔了一層。

“孟梨,我可想死你啦!”張不渝說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是睡一覺,第二件事就是來找我。他仔細地打量着我,說我還是一副讀書讀傻了的模樣,并且得出一個結論︰“你的頭發應該好好修理一下。”

我覺得張不渝的頭發更需要修理,但他卻說這是外面時興的發型。張不渝向我說起白雀蕩之外的燈紅酒綠,他說大城市的街道是這裏的十倍寬,商場比一百個雜貨店還要大,到處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遍地都是金子,人走在路上得格外小心,既要睜大眼楮仔細地找,又得防着被那些金子晃壞了眼楮。”張不渝把他叔叔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對我說了一遍,“孟梨,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我搖了搖頭,張不渝早有所料似的,接着娓娓說道︰“我叔叔說,這叫‘分寸’。分寸是什麽?就跟剪頭發一樣,一掐兒下去有多少、剪多長,都有講究。”

我依然不明白,那時我的腦子裏充滿了旖旎的幻想,只記得白雀蕩外面有金子,以當時的年紀和心境,我只能想到“金屋藏嬌”這個詞,我要在白雀蕩外面造一座金屋子,送給我哥。

張不渝說完城裏,又說回白雀蕩。他說他來的路上看見了我弟弟還有潘桂枝,孫晏鳴一動不動地站在潘桂枝後面看他打牌,比親兄弟還像親兄弟。

張不渝還說他看見了呂新堯。

“我昨天晚上剛回來那會兒,看見有個騎自行車的人晃過去,好像是你哥。他後邊還載了一個女的。孟梨,你哥是不是給你找嫂子啦?”

我問張不渝,他怎麽知道我哥載的是個女的而不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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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不渝篤定地說,一定是女的,因為他感覺到了一種親熱的氣氛。

我陡然感到耳朵一熱,對他撒謊說我不知道。張不渝就說我哥偏心,對小情人比對弟弟好,難怪親弟弟都跑去當潘桂枝的跟班。

張不渝作為旁觀者能夠輕易做出的判斷,對那時的我而言卻仿佛霧裏看花。

在呂新堯對我的教學過程中,我有時無法分辨他的角色,我時常感到我們的關系游離在親情與愛情之間,捉摸不定。

那天晚上,我在我哥的屋子裏寫作業,我一邊故意把作業寫得很慢,一邊忐忑不安地擔心我哥會把我趕走。以我哥的敏銳,他一定知道我心裏打着怎樣的算盤,可是他既沒有揭穿,也沒有趕我走,而是冷眼旁觀。

事後我回想起來,我哥當時的無動于衷其實是守株待兔,他好心地給了他弟弟一次迷途知返的機會——就像他教我溜冰時,在放手前倒數的三秒鐘。可是我卻執迷不悟,仍然堅持一頭撞了上去。

我哥在很多方面都缺乏耐心,在守株待兔的過程中,他已經耗盡了作為哥哥的所有義務和耐心,所以當我對他說“我想留在這裏跟你一起睡”的時候,他對我露出了一個陌生的笑容,并用同樣陌生的口吻答應了我。

三秒鐘結束了。

只是一起睡嗎——我仿佛從他的神情中聽到了這句話。

這間屋子注定令我印象深刻,它是我青春期欲望的溫床。雜物間改成的房間裏沒有窗戶,又狹仄又幽暗,牆上還有我小時候用粉筆和磚頭留下的塗鴉,屋頂上的瓦片到下雨天會滴滴答答地響。我哥的床靠牆,将背貼上去冰涼刺骨,我一碰就打寒噤。

還有祖母留下的那床百衲被,紅色的碎花方布旁縫一對鴛鴦,鴛鴦上面是牡丹。我很小的時候常常生病,祖母就給我縫了這床被子。我睡在這床擋病擋災的百衲被裏,小聲地問我哥說︰“哥,你可以教我接吻嗎?”

我哥好像睡着了,沒有回答我。

早已經關了燈,我在黑暗中緊張地支起身體,屏息凝神地盯着我哥,只聽見自己心髒顫動的聲音。

我循着我哥的呼吸靠近去,迎上他的嘴唇,昏暗的環境讓我發生了一點失誤,我不小心撞到了我哥的鼻子,我們嘴唇相貼的時候,呼吸也撞在了一起。

下一刻我就知道他醒了。我哥睜開眼楮加深了這個吻,他耐心地分開我的唇齒,舌尖半是探索半是引誘,溫熱的呼吸柔軟地咬在我臉上。我感到骨骼化成了一根雪糕,軟綿綿流淌下去,不由自主地纏着我哥,但他把我松開了。

這是一次随時都能抽離的教學,我哥托着我的下巴,他的指腹從我的耳朵摸到頸項,凝視着我說︰“學會了嗎?”

我對他搖頭,永遠學不會才好。

第二次是緩慢而循序漸進的。我清楚地感覺到每一步的發生,就像做一個實驗,我哥投入反應物,我就會有相應的生成物。但這是一個危險的實驗。我哥一定忘了自己也是實驗品之一,這個反應是我們共同完成的。不知道從哪一步開始亂了,理性的反應變得兇狠。

這時他不像哥哥了。

呂新堯本人比我一切的想象都要蕩魂攝魄,他的親吻帶着兇悍又迷亂的情欲,輕而易舉地馴服了我的身體,眼淚失控地從眼眶裏掉落下來。

哥!哥……我一邊抹眼淚一邊喊我哥,喊一聲就喘好幾下,就像一個犯病的哮喘病人。

但病症不在心肺,我和我哥同時看見了。他用情人的眼楮欣賞着我的眼淚,然後把被子揭開了一角,我不敢低頭去看,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我哥也沒有教過我。

我問我哥︰“哥,我的手應該放在哪裏?”

我哥看着我笑了一下,好像有一陣出神,那短短的一瞬他又從情人變得像哥哥,但同時我卻聽見我哥對我說了一句情話。

他說︰“你是小妖精。”

我忘不了這句話,忘不了我哥語調裏的纏綿,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常常聽到村裏的老媒婆對人說一句順口溜︰才女配才郎,妖精配鬼王。我和我哥在一起就是你情我願、天經地義的事。

我哥用虎牙咬我的嘴唇和舌頭,脖頸上的一顆小痣,吞咽或者喘息的時候跟喉結一起滑動,有種說不出的性感。即便是孫月眉年輕的時候,也絕不會有這樣的風韻。

我身體裏的泉眼被我哥打開了,眼淚一汪一汪從他手指間湧出來。我哥的眼皮動了動,他的手指也随之動了一下,然後收了回去。那時他的眼神是完全松弛的,黑眼珠上就浮起情動的影子。是情動的情人,還是情動的哥哥?

我瞥見我哥濕淋淋的手。真是要命。我想起了玫瑰花瓣上的露珠,想替他舔幹淨。

我哥手把手教我的,是我的手做不到的。因為我突然發現,一直以來,哪怕在幻想或夢境裏,取悅我身體的都不是我的手,而是我哥。

我哥的臉賞心悅目,他臉上的疤更甚。這條疤讓孫月眉毛骨悚然,也讓老媒婆搖頭說可惜,但曾經、當時甚至于未來,我始終對它存在着癡迷的欲望。

疤落在他臉上,卻長成他二弟的附骨之疽,不知道我哥知道了會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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