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快吃，吃完，別剩
“那個……郝老師，”淩思睿像軟面條似的從沙發上出溜下來，“我可能還是得回家。”
郝可從書桌前擡起頭：“怎麽了？”
“我爸不讓我在外面留宿。”淩思睿垮起個小臉，磨磨蹭蹭地去收拾自己的小書包。
“你爸回來了？”郝可頓時精神起來，握着筆的手不知不覺間收緊，黑色塑料水筆杆發出不堪承受的吱吱聲。
“啊，不是，就是我突然想起來的。”淩思睿趕緊改口，背上小書包，飛快地跑到門口去穿鞋，忙不疊地拉開大門，“郝老師，那我走了，再見！”
“诶，等一下。”郝可站起身，“我給你叫個車吧，你家在哪？”
淩思睿倒吸一口涼氣，又是這個死亡問題，他雖然讨厭淩旭甩手掌櫃加一言堂的行為，但是不意味着他就要出賣淩旭，畢竟倆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淩旭露餡了他也考不過「準入證」，他可不想冒這個險。
“不用了老師，我已經叫了保姆，他馬上就到。”淩思睿飛也似地說完，“嘭”地把門關上。
“淩思睿！”郝可也顧不上換身上的睡衣，披上米色的長風衣，就往外趕去，一直追到樓下，正看到一輛白色面包車絕塵而去。
“這孩子怎麽這麽着急。”郝可無奈。
返回公寓，郝可想給保姆打個電話，問問情況，拿起手機，正看到微信上淩旭發過來那兩條消息。
“好啊，原來淩思睿爸爸已經回來了！”郝可一激動，捏着手機邊緣的手指用力，把屏幕給關了。
“啪！”漆黑一片的屏幕上，倒映出郝可氣鼓鼓的表情。
不過，他并沒有立刻聯系淩旭，痛斥對方甩手掌櫃的行為。
因為他發現這樣沒用。
郝可目光向桌上的教案移去，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Advertisement
“吱呀”一一
老舊的大鐵門滑開，發出刺耳的噪音。
室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小小的身影卻格外靈巧地竄進屋內，越過地面上的障礙物，來到唯一散發着幽藍色微光的房間一一餐廳內。
幽藍色微光來自于冰箱上的液晶顯示盤，現在上面顯示着-50°C的超低溫，一般冰箱的冷凍室溫度在-7°C到-30°C之間，這個溫度區間已經足夠保存日常食用的肉制品，再低當然更好，但是考慮的用電量來說性價比是很不劃算的，而且一般的冰箱也很難把溫度做到那麽低。
而淩家的餐廳內，就擺放着這樣三個雙開門超大超低溫冰箱。
沒錯，是三個。
三個冰箱幾乎把餐廳擠滿，在冷森森的藍光照射中，餐廳靠牆一邊放着一張簡易的老式鐵架圓桌，兩邊放着兩把配套的鐵架椅子。
餐廳外面的全包大陽臺被改造成廚房，與餐廳隔着一扇磨砂質地的推拉門，可以看得出，原先設計這間房子室內裝潢的人還是很用心的，但是年代有些久遠，這些用心都被新搬來住戶給糟踐了。
磨砂拉門內，一個高大的人影正在忙活着。
“嘭！”淩思睿把小書包往鐵架椅子上一甩，很不高興地坐下來。
高大的人影微微頓了頓，接着，一陣鍋碗瓢盆亂撞的聲音傳來，那架勢就像是要開打擊樂演奏會。
“嘩一一”
磨砂拉門打卡，高大的男人稍微低頭，從廚房走進餐廳，手裏端着一個臉盆大的搪瓷碗，裏面盛着滿滿的肉塊，神奇的是，肉塊的紋理間還流淌着淺藍色的熒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格外詭異。
“吔，這是什麽！”淩思睿面露嫌棄之色。
“海怪肉。”淩旭把搪瓷碗往桌上一放，搪瓷底和鐵質桌面發出難聽的撞擊聲，臉盆大的碗口中，泛着詭異藍光的肉塊富有彈性的跳了跳。
“吔诶一一”淩思睿的小臉偏到了一邊去，“我吃過了，你自己吃吧！”
淩旭坐下來，給淩思睿和自己分別發了一個搪瓷盤子：“吃。”
“我不吃！”淩思睿扭着腦袋，表示堅決拒絕。
但是，他卻沒有擡屁股就走。
因為他不敢。
氣氛漸漸凝重，漆黑的餐廳裏，父子倆如同一對仇人，靜坐對峙。
淩思睿感覺到強烈的壓力讓他有些喘不過氣，知道自己這時候如果不說點什麽，今天這事兒就過不去了。
“要不我把燈打開吧？”淩思睿試探着問。
剛離開明亮溫馨的公寓，淩思睿已經很想念郝老師了。
“開什麽燈，你的夜視能力呢？”淩旭用盛大塊牛骨頭的撈勺給淩思睿盛了滿滿一盤子肉塊，一股鹹腥的海鮮味傳入淩思睿鼻子裏，“快吃，吃完，別剩。”
“我吃過了……”淩思睿想哭，“我真的飽了……”
“快吃，吃完，別剩。”淩旭冷酷無情地重複道。
淩思睿欲哭無淚地抓起一塊顫抖的海怪肉，上刑般地塞進嘴裏，一瞬間湧上來的腥味讓他想吐，但是偷瞟了一眼面無表情看着自己的淩旭之後，他不得不用力把又柴又沒滋味的肉咽下去，甚至噎得抻長了脖子。
“嚼一嚼，”淩旭冷冰冰地提供場外技術指導，“你的牙呢？用勁兒，用勁兒嚼，嚼碎了再咽，怎麽連飯都不會吃了？”
淩思睿的內心在哭泣，他好不容易把一塊肉咽下去，憤然把盤子一推：“我都說了我吃飽了！郝老師做的大閘蟹！郝老師親手給我剝的蟹鉗，嗚嗚，那個味道太好了……淩旭，你根本不會做飯，你只會虐待我！”
淩思睿亂發了一通脾氣，趁着淩旭發愣，拎起小書包，逃回自己房間。
黑暗的餐廳內，淩旭對着盤子發了一會兒呆，接着，他站起身，又去廚房陽臺，一陣菜刀剁肉的聲音緩慢而沉重地響起。
淩思睿回到自己卧室，立刻把燈打開，坐在書桌前，撐着下巴往窗戶外面看。
這是一個老小區，破敗到沒有幾個人住，對面的樓上只有樓梯間的燈亮着，其他地方零零星星有幾個窗口開着燈。
“唉……”淩思睿嘆了口氣，打開課本，開始看書。
他一定要考過「人準證」，過人過的生活，不，人過的生活也有千百種，他要過自己選擇的生活。
就像他們班其他小孩過的那種生活就可以。
卧室門開，淩旭走進來，将搪瓷盤子放在淩思睿的書桌上，看了一眼淩思睿的課本，什麽都沒說，又退出去了。
淩思睿看向搪瓷盤子，新端進來的這盤肉明顯被再加工過，每一塊都切成了四四方方地小豆丁。
淩思睿扁了扁嘴巴，拿起一塊，塞進嘴裏。
充盈的靈力是人類食物所無法帶來的，來自于海底S級妖怪修煉百年的純粹靈息，能夠瞬間讓普通的小妖怪脫胎換骨，躍上一級，進入大妖的行列。
即便對于乘黃這樣山海古族級別的妖怪，此等極品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淩思睿一邊吃海怪肉，一邊感受到充盈靈力充滿身體的力量感。
再擡眼看去，對面樓上每個窗口裏的室內陳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客廳裏，兩個老人在一邊看新聞，一邊打瞌睡。
那個書房裏，一只胖貓躍上書桌，盯着窗戶前挂着的鳥籠子看。
淩思睿垂下眼睛，看着切成小塊的肉，心裏不由得有些酸酸澀澀的。
十月中旬的某個周一。
中午，教學組長召集帶班的老師們開教學大會，宣布了本學期各年級的教學任務後，拿出一份文件夾，面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就在前天，我收到了一份令人驚豔的教學計劃，”教學組長笑眯眯道，“是你們之中的一位優秀的老師提出的一一主題學期計劃。”
“主題學期計劃？”衆位老師面面相觑，那是什麽意思？
“郝老師，你來簡單介紹一下你提出的這個主題學期計劃吧。”教學組長一招手，招呼郝可到禮堂的講臺上來。
郝可沒想到教學組長竟然對這個計劃這麽感興趣，便站起來，從衆多老師中間擠出去，來到講臺上。
作為一個班主任，自然是從來不會有怯場的時候。
郝可大方地說道：“大家好，我是三年二班的班主任郝可，我的這個主題學期計劃，是一個比較整體的計劃，是從班主任的角度出發的，需要各學科的老師配合，正好，大家都在這裏，我就趁着這個機會簡單說兩點……”
所謂主題學期計劃，其實就是把各學科的教學統一歸納到一個主題下面，郝可定下的三年級主題是“家庭”，他打算用上下兩個學期來實現這個主題。
也就是說，三年級中的所有科目課程，都将體現“家庭”這個主題，需要家庭成員之間的相互配合，讓孩子明白“家庭”的重要性，“家庭”的責任與義務，更深刻地了解經營和維系一個“家庭”是所有成員的責任，并會深刻地影響每個人的人生。
“具體的課程設置，如果大家有興趣，我稍後把教學計劃發在群共享裏，大家一起做進一步的探讨。”郝可合上文件夾。
臺下響起一片議論聲，老師們各有想法：有人覺得很不錯，能夠讓孩子們在學習零散的知識的同時，去思考自己的生活，關心自己周圍的家人；也有人覺得太理想化，畢竟家長們把孩子送來學校，就是希望讓學校承擔教育責任，現在這種主題學習，似乎又有把責任抛回給家長之嫌，恐怕推進過程中會遇到阻力。
這時，一名從開會起就站在禮堂前門處的斯文男子一邊鼓掌，一邊來到講臺上。
他周身散發着一股不同于普通人的氣場，讓衆位老師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這位是教育局特派員顧傳音所長，”教學組長恭恭敬敬地介紹道，“顧所長，不知道您對我們教學組提出的這個主題學期計劃，有什麽指導意見？”
顧傳音笑吟吟地撫掌道：“很好，我很滿意，不僅要搞，而且還要落到實處。我完全支持這位何老師，只有一個小小的建議一一這項計劃必須落實到期末成績中，否則就是空中樓閣，何老師，你根據你的課程設計拟一份打分表給我。”
“呃……”郝可頓了頓，“我姓郝。”
“好的，好的，你姓什麽不重要，我們稍後再說，打分表一定要給我。”顧傳音頭也不回，沖郝可擺了擺手，“那先這樣吧，你們繼續開會，部裏事挺多的，我先走了。”
臺下寂靜片刻，猛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郝可皺着眉頭，看着這個顧所長離開的背影，感覺怪怪的。
其實，郝可是不大贊同以分數考核的方式來落實這個主題學期計劃的，他的目的是讓孩子們産生自主經營家庭的意識，加強家庭成員間的聯系，而不是要按照家庭配合度把孩子們分成三六九等。
畢竟，每個人的原生家庭，都不是自己能選擇的，雖然能進帝皇貴族學校的孩子，原生家庭都不會有多差，但是，就此給孩子們打分，就過分了。
“組長，我……”
“郝老師，你就當成一個任務來完成吧，組織派給你的任務。”教學組長将郝可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具體執行還是你在執行，你全都打100分，顧所長也不知道，先把眼前的事情應付過去。”
“好吧。”
當天晚上，郝可便根據計劃列出了幾個打分點，做成打分表，交了上去。第二天，教學組長便興奮地告訴郝可，教育局那位顧所長非常滿意，還特批了學校的幾個試點項目。
“就是形式主義。”辦公室的葉老師聽到這回事後，評價道，“習慣就好。”
“不是形式主義，我真準備執行的。”郝可打開電腦，調出打分表，把評分欄全都删掉，“只不過，是按照我的方法來。”
